良弓行 第3章

谢玉衡点点头,我再问:“你行走江湖,仿佛友人很多。那我呢,虽然没碰上,但难道也从未与你说这些?”

谢玉衡想了想。我看着他的表情,猜想他是不是在想话安慰我,又感觉自己不至于真的没朋友。总算等到他回答,却是:“对。不过,你没和我说过这些。”

我失望:“这样。”

“但是,”谢玉衡话锋一转,“你与我说起过家里。”

家?我猛地抬头,期待地望着他。谢玉衡笑了笑,告诉我:“你出身在一个很好的人家。”

我追问:“当真?”

谢玉衡还是笑着说:“真的。沈浮,你家境富裕,父母只有你一个孩子,于是捧在手心视作珍宝,无比爱重关怀。原先是想让全天下的福气都落在你身上,于是给你起名‘沈福’。”他在空中比划写法,“可你觉得这名字俗气,于是自己改了个更‘侠气’的说法。”

“这,”我因他描绘的美好场景怔然,“是真的?”

谢玉衡反问:“我骗你做什么?€€€€还是说,其实你是骗我的?”

“不是不是。”我赶忙回答。自己感觉一下,觉得这应该是实话。

明明是应该开心的事,我却开始忧虑。谢玉衡一定有所察觉,问:“你有这么好的爹娘,难道不高兴吗?”

“没有。”我叹气,和他实话实说,“要是这样,家里如今不知道我的下落,应该很着急吧?”

谢玉衡了然,“是这个道理。可惜你没与我说更多,现在也没法给他们去个信。”

我再叹气。谢玉衡歪歪脑袋,“你刚才还说,叹气多了会老得快。”

我一愣,与谢玉衡目光相对。

他在安慰我。这个事实让我心头微暖,重新有力气勾起唇角,回答:“没关系。忘了吗,因为你长得好看,老得快才可惜。我无所谓。”

谢玉衡似是若有所思,手指在腰间佩剑上叩了叩。

接着“唰”一声,把剑拔了出来。

动作太突然,把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把身子往后靠,“谢谢谢玉衡,你做什么!”

谢玉衡疑惑地看我,把剑朝我侧一侧,示意:“你长得也不错,所以,可惜。”

“……”我无言,终于看到了剑上映出的人影。不太清晰,但是能看出几分清俊。

合着他是拿这玩意儿当镜子照。我面皮抽抽,再度干巴巴地:“呃,谢谢?”

谢玉衡淡淡应了一声,重新把剑收回去,动作利落潇洒。

这副模样,难怪大夫能认得他是江湖人,也难怪他能在同伴身死的情况下脱离危机。

又想到谢玉衡的伤心事,我再度难受。谢玉衡倒像已经放下了,又关切我,问我还有没有其他想了解的问题。

我随口问:“那,我用什么兵器?”

谢玉衡回答:“我不知道。”

我:“哦……啊?”

已经有些飞走的注意力又被拉回来,我不太理解这个答案。

剑就是剑,刀就是刀。我俩好歹一起走了些时候,也一同对付过敌人。就连曾用名是什么他都知道,怎么在这种最基础的细节上打绊子?

“真不知道。”他强调,“你的武功路数我从来没见过,时灵时不灵的,好用的时候捡个树枝都能一次打走好几个找事儿的人,不好用的时候……”

他停下来,我直接问:“怎么样?”

谢玉衡没回答,只是看了看我。

明明一句话都没说,我却明白了。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我现在这样。

他还真给我留面子。

“咳咳,”我清清嗓子,不让面子掉在地上,“虽然不记得从前,但我好像有点印象,是曾有哪个前辈也和我一样。后来那前辈成了天下一等一的高手,说不定我是和他走一个路子。”

谢玉衡听着,笑了笑,脸上的忧郁散去很多,像是落了明媚阳光。

不对,他坐在朝阳的位置,阳光的确照在他脸上。我原先只是寻常看,不知不觉,愈多细节被我捕捉到。

他挺翘的睫毛,在光线下颜色略淡的瞳孔,还有€€€€

正清晰被他瞳孔映出的我。

发觉这点的瞬间,我耳朵里多了些奇怪动静。

“怦怦。”

是什么声音?

“怦怦、怦怦€€€€”

好近,好清晰。

“怦怦,怦怦!”

我猛地回过神,瞳仁收缩,手指不受控制地蜷起。

答案浮现在心头,一切都那么清晰,只是我太迟钝,好半天才有所反应。

原来那是我的心跳声。

€€€€是我因谢玉衡的注视,骤然乱起来的心跳声。

第3章 换药

“你怎么了?”谢玉衡问,“是不是屋子太热?那我把门也打开,给房子透透气。”

我喉咙还在发干,但不想在他面前显得奇怪,迅速回答:“好。”

一个字,没让谢玉衡听出不妥。等他转身,我立刻深呼吸、调整情绪。等人回来,已经表现得颇镇定。

然后,听谢玉衡说:“你虽然醒了,却还是不好动弹。这样,今天也由我给你脱衣服。”

我:“……!”

啊?

啊啊啊?

原先就只有一个壳子的“镇定”在最短时间七零八碎,我严重受惊,连身上的疼痛都暂时忽略,猛地窜向床里。

€€€€没成功。

早该想到的,以我的身体状况做这种动作属实勉强。而就在我龇牙咧嘴、再度飚出眼泪的时候,谢玉衡担忧的声音又出现了。他凑近我,脸上神色慌张。哪怕这样,依然好看得不得了。

我眼泪汪汪地听他问:“沈浮!你怎么了?呀,伤口是不是又裂了?等等啊,让我看看。”

我一点儿多余动作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他摆布。好不容易等到前一波疼痛缓和,谢玉衡也揭开我手臂、腰腹上的纱布。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情况恐怕不好。

我沉痛地问:“我是不是恢复不了了?要、要不然,我给你口述一封绝笔信,你日后找到我家了就交给他们。”

谢玉衡听着,起先一怔,随即神色沉下。

“你,”他深呼吸,明显在努力柔和语调讲话,“不要多想。没事,伤已经在愈合,裂开的地方不严重。我正好给你换药,可能有点疼,忍忍就过去了。”

我脸色发苦,谢玉衡见了,又道:“我给你买了蜜饯,待会儿含着可以没那么难受。”

我:“……”

合着他前面说“脱衣服”,是为了给我换药。

得了答案,我哭笑不得,开始觉得自己在自讨苦吃。再想想他也是个伤员,却要为了我忙里忙外,一时愧疚更多,回答:“辛苦你了。”

谢玉衡还是柔和地说:“说什么‘辛苦’。要是躺着的人是我,你难道不会做这些?”

我眨眨眼,认真回答:“嗯……当然会。不过,做得可能没有你好。”

谢玉衡笑了:“那不就对啦?”

我看着他的面颊,不知是疼昏了头还是其他缘故,竟冒出一句:“哎,其实也用不着蜜饯。你多朝我笑笑,我就什么事都没有。”

声音一点点变低。

警报在心头响起。虽不知道我失忆之前是什么脾气,行事又是怎样风格,可现在说的话,绝对算得上“调戏”。

紧张涌出,我重新开始心跳加速。好在谢玉衡并没察觉我的不妥,或说他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原先也无暇顾及我的神色。

把旧药草、纱布清理掉,换上新的一套。说来简单,真正去做却麻烦。我不知道时间,只能从谢玉衡身后逐渐拉长的影子判断光阴流逝。等他终于将最后一块纱布盖上,再给我披上一件松松垮垮、布料却极柔软舒适的袍子,外间已有几分昏色。

“呼。”

谢玉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原先已经有些困倦€€€€时候太久,他的动作又太温柔……听到动静,却还是回过心神看他,在他额角捕捉到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很累。

我想。

他也受伤了。

我又记起。

在谢玉衡收拾那些废弃之物时,我努力了下,拉住他的袖子。

谢玉衡偏过脸看我。来不及感叹他连侧面都俊逸得惊人,我抓紧时间:“你也要换药吧?我帮你。”

谢玉衡失笑,眉眼弯起一点弧度,说:“你能帮我什么?”

我语塞。的确,以我现在的状况,不添乱都是好事。但想要做点什么的心情也是真的,我绞尽脑汁,终于说:“我给你讲个笑话?”

心情好了,才能恢复得好嘛。

我自觉这话很有道理,谢玉衡听过,脸上的笑意也更大。但不等我决定从哪个笑话开始,他就摇摇头,说:“别了,你这样子,万一自己把伤又笑裂了该怎么办?”

我不可置信:他竟然这么不信任我。

但仔细想想,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我心中失落,不舍地松开他的袖子。谢玉衡好像觉得我这样子很有趣,伸手来摸摸我的头,说:“等你好了再和我讲。”

我眼前微亮,用力答应他:“好!”

谢玉衡继续说:“时候不早了,我去买菜、做晚饭,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更用力地:“可以!”前头晕着都行,如今行了自然更行。

谢玉衡再摸摸我的头。我原先还要不好意思,觉得他这是把我当个孩子。后面察觉到,他似乎在探我额头的温度。

我赶忙把脑袋往他手底下凑凑。这举动很得谢玉衡欢心,他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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