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弓行 第28章

原先以为他们最多有一个模糊念头,后面还要我去细细探查,可这……

我心头叫起不妙,绞尽脑汁地思索起要怎么帮无尘山庄摆脱嫌疑。这时,沈通已经咬牙切齿:“当初霍家人偷藏神弓,怕是聂无尘那老东西也得了消息。如今过去这么多时日,他们兴许已经得了坠日弓真正的秘密!”

竟还有这等往事。

我怔然,壮护法则跟着义愤填膺,朝沈通请愿:“掌门!我这便带人北上,除去无尘山庄,将坠日弓带回!”

我本能叫道:“父亲!请允孩儿北上,戴罪立功!”

沈通听着这些表态,看看我,再看看壮护法。

这之后,他的目光又转到穆扬身上。

我听到一声喉结滚动动静,紧接着便是穆扬同样请愿。只是与壮护法相比,他这番话总显得没那么积极。

不要着急。我低着脑袋,目光落在脚尖,再度分析起来。老畜生既然说过让我干活儿,这事多半还要落在我身上。只是他对我的能力依然抱有怀疑,穆扬、成于清€€€€也就是壮护法€€€€这两人中,他多半也要选一个随我一同前去。

于我而言,问题不过是从“在王霸虎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找借口离开”变成“在护法之一眼前找借口离开”。认真想想,里头应该没有太大区别。

无论最终出行的是他俩当中的哪个,在发觉我不见了后,都要面临“回太平山禀告”与“不管不顾继续赶路,以最快速度抵达无尘山庄”两个选择。前者是最好的情况,后者,考虑到路途遥远,我未必没有机会追上。只是在这当中,又要减去不少去找谢玉衡的时间。

想到最后一点,我心头缩紧一瞬,又觉得或许这样也好。如果他厌我,自然不愿意见我。如果他已经原谅我,甚至真如前面说的那样喜欢我。得知我只能活半年,不,到那时怕是只剩短短几个月,再与我相会,同样是重难过。倒不如趁此机会,再救几个人下来。

有了这些认知,我心头短暂恍惚。不知该轻松还是忧虑,仔细想来,还是释然更多。

“穆扬。”在我思索的时候,沈通大约也思量颇多,最终叫出一个名字,“你与浮儿一起。”

“是。”穆扬应了。听语气,照旧不太积极。

这或许是他高明的地方。理清自己对谢玉衡的惦念后,我有更多心思判断眼下场面。在沈通四处怀疑、谁也不信的时候,一心任务自然得不了好。

成于清大约也意识到这点。我偷眼看他,发现他面色明显开始发白。

“于清,”沈通也转过话头,“你留下。另有其他事交予你。”

成于清脸颊显露紧绷,郑重拱手:“是!一切听掌门吩咐。”

沈通看他片刻,淡淡笑了。“自然。如今满门上下,我最能放心的,便是你们三个。”语毕,却没有说清“其他事”究竟是什么的意思。而是转了话音,要我多点些人,这次一并北上。

无尘山庄的规模比霍家更大。此番我们前去,虽然同样能够用毒。可有了亲妹妹一家的惨案,庄主聂无尘一定防备更多。到那一步,如果先手失效,便要以真正实力比拼了。

说到这儿,沈通又道:“今日已经晚了,自然不好下山。明日……浮儿,我知你立功心切,却也莫要心急。我先看看你修习《通天诀》的进度,若是顺利,正好教你后面的功法。”

我低下脑袋,恭敬地应:“是,父亲。”

心头则道:“恰好,有了时间,我能多在太平门走走转转,把地图再完善完善。”

第29章 试探

我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通天诀》本身于我而言未有多难。有了前面与谢玉衡师门众人对峙、为王霸虎等人激发一身血气的经历,到沈通考验我时,我找寻状态,轻轻松松便过关。

他对我颇是满意,一双总是冷沉沉的眼里有了真切笑意,像是真正对儿子宽和的父亲一样,对我多有勉力。

我听着,一面思索老畜生应该怎么死才大快人心,一面继续假惺惺:“父亲这样讲,倒让孩儿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扬我太平门威名,本就是孩儿应做之事啊。”

“那些贼人,孩儿这趟定要将他们一一捉来,全都用作父亲的血奴!”

沈通更是快慰,连道了一串儿“好”字。还抬起手,在我肩头拍了两下。

力气极大,若非我也算习武之人,恐怕要被他这几巴掌拍碎骨头。即便此刻安然无恙,我心头仍又多了几句痛骂。

沈通是真没察觉,扭过脸便开始朝旁人吩咐,要给我赐奖赏来。

我听得一愣。虽不知道他打算给我什么,却还是下意识推拒:“父亲,孩儿尚未立功,如何便能受赏?”

沈通笑道:“浮儿莫要自谦。整个太平门中,也只有你修习《通天诀》的进度最佳。就连穆护法、成护法,都比不上你呢。”

我:“这……”

沈通不容置喙道:“行了,听我安排。”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我只能抿抿嘴,干巴巴应:“那,孩儿先谢过父亲。”

“哈哈。”沈通笑了,“我的儿子,正该如此!”

他语调快活,我却半点儿欢喜不起。看穆扬远去,一股不妙预感在心头翻腾而上。

这等魔教……赏赐……等等,王霸虎是不是和我说起过这个话题?!

眼下没有铜镜,我照不出自己的脸色,却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看场景。幸亏沈通也在望着穆扬背影思索,一时并未察觉我的不妥。

等他回神,我同样收敛好神色。无论心下怎样默念“不要”,至少脸上看不出什么。

奈何老天并不随我所愿。没过多久,穆扬带着一对男女回来了。

打眼一看,便发觉他们都很年轻。我估摸自己大约是二十上下,他们大约也在类似年纪。可和与心上人分开、不知道往后人生是否能够再见的我不同,女子怀中已经抱了个娃娃。

那实在是个很小的孩子。不是刚出生,却也没来到时间多久。皮肤白皙中透着粉,眼睛闭着,无知无觉地睡在母亲怀中。

完全不知道,他的母亲正在朝我跪下、将他捧给我。

与女子一起跪下的还有婴孩的父亲。他倒是不必抬手,只要无比虔诚地将脑袋、手掌一起扣在地上。还在穆扬的示意下恭敬开口,管老畜生叫“掌门”,又将我叫“少主”。

老畜生笑道:“浮儿,如何?我知你最是挑剔,可眼下这血奴,便是我也要说一句好字。”

是好。我用王霸虎之前透露的标准评判。作为婴孩父母的男女年轻健壮,他们的血脉也长得极好。莫说放在山下村中,就算是去镇上城里,也一定是要被人人夸赞的漂亮娃娃。

可现在,这娃娃的父母把他送给我,脸上没有一点儿不舍。

……等等。

仔细看了看,我又感觉到一些不同。原来无论是男子扣在地上的手掌,还是女子捧起婴孩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当然可以把这理解成他们紧张、疲惫,但会不会还有另一种可能?

心头斟酌,我开口:“父亲都说好,那自然是极好。”

沈通听着,脸上笑意更浓。

“只是。”我话锋一转,“如此好的赏赐,还是等孩儿事成归来之后,再由父亲赐予我吧。”

“……”沈通神色又淡。

他若有所思地看我,我则毫不露怯地看他。

不是不能猜到,他兴许听说了我一路都未服下王霸虎等人猎来的“血食”的事儿,于是在这儿试探我。如若给不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等待我的,又是死亡一条路。

可难道只为这个,我就要对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下手吗?再有,他那对多半是我同龄人的父母。

做不到。

我要他们和我一起活着,哪怕这有可能触怒沈通。总归最坏的结果早就出现了,最多最多,是把原先那“半年”换成当下。

“到那时候。”我笑笑,“还要请父亲品鉴孩儿的新主意。”

沈通依然是淡淡地:“哦?”

我开动脑筋,以“笑面佛”为基础,为他口述了一个“笑面佛升级版”方案,正能用到旁边的一家三口。说着说着,能看到年轻男女的颤抖愈是剧烈,女子近乎抱不住怀中的孩子。

我侧过目光,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没关系,这场惊吓后,我过关,他们便也一样过关,还是很划算的。

沈通果真被我讲动,表情重新变得欣慰,说:“为父果然没有看错你,浮儿,好!”

我满脸感动:“有父亲这句话,孩儿万死不辞。”

有了这个插曲,我意识到,自己最好还是早些下山。

说做就做。又梳理一遍脑海中的地图,我开始点人。

轻功好的通通不要,老家与无尘山庄接近的同样不要。一番筛选下来,龙虎兄弟顺利入队,同样在我面前混了个眼熟的刘松则遗憾落选。

穆扬那边似乎也在挑人。我有所留意,却没刻意打听。只等又一日后,他来找我,问我可否能走。

我听他讲话,手上熟练地给一只山鼠剥皮,又将预先准备好的各种调味植物涂抹在它身上。可惜不曾找到蜂蜜,可这老鼠着实肥硕,后头上火烧起来,很快滋滋冒油、飘香极远。坐着这些,顺道回答穆护法:“自然可以。穆叔,咱们明日启程?”

穆扬颔首,我又笑道:“闲着也是闲着,我便捉了些野味。穆叔,要不要尝尝?”

穆扬看看我,又看看我背后的林子。别误会,这会儿我可没跑到太平门平日抛尸的地方,可穆扬似乎还是有了不妙联想。

他摇摇头,说:“不必了,少主自用吧。”

讲过话,人扭头就走,还往不远处的山鼠皮上看了一眼。

我瞧着他的一番动作,不自觉地笑了笑。等到穆扬的身影消失在跟前,到底深呼吸一下,开始一点点撕扯手中的鼠肉。

撕下一点,便将那点鼠肉投入火焰。初时还有些焦糊味道,到后面,除了烧肉本身的气味外,所有气息都被山风吹散。

等到所有鼠肉消失在手中,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反胃感,自我安慰:“没事,下山之后,你先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呕!”

……对山上这些东西,莫要去看,更莫要去想。

干呕了半天,我慢吞吞地直起身。想了想,把山鼠皮一并丢进火里。至此,才算是“毁尸灭迹”完毕。

作为一个时常活动于炊房的人,别说杀只老鼠了,就连杀鸡、宰羊,对我来说都不是大问题。都说“君子远庖厨”,以这个标准看,我一定不算是个君子。

如今会有这种反应,主要还是想到山鼠如此肥硕的原因。可既会为此恶心、绝不打算吃它,我为何又要将它烹于火上,还恰好让穆扬瞧见?

两个原因。

一。杀人是不可能的,可为了让太平门众人安心,我手上多少得沾点血腥。

二。有些不确定的状况,在人身上实验不太厚道,效果显露也慢。山鼠不同,我刚用《通天诀》往它身上灌输内力,它便眼球爆裂、浑身出血而死。弄成这样,我可不得多增加几道工序,好让它别那么引人注目。

好吧,总结一下。

我扑灭火,喃喃自语:“就算我不找官府,《通天诀》练久了,这儿的人也都是一条死路。

“可沈通怎么会眼看自己去寻死路?唔,还是两种可能。要么他平常练的功法,可拿给别人的不是同一条路子。要么《v娱演通天诀》对身体真的有很大损伤,但沈通有办法能够弥补。

“弥补……会是平日杀人饮血吗?做这等事,还不如多拿铁锅炒两道菜吃。

“不对。”

虽然没法给“科学”一个准确的定义,可这儿的东西兴许的确不能拿这两个字来形容。

再有,在外头的时候,我不是听太平门弟子说过吗?修习《通天诀》的人,才是最好的“血食”。

“不想死,”我轻声开口,“就要吃人,还要吃练过这邪功的人。”

哈哈,好在我没那么怕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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