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暴突的眼珠盯着面前瘦弱的哥儿,从上到下,每一寸地打量,在他的肚腹上,停留的时候格外长。
两人最后一次,是莲旦上次离开大宅的前一晚,第二天莲旦就赶路回去了,并没有喝以往每次都喝的避子汤。
“陈霜若,”沙哑怪异的嗓音吼道,“你给我进来!”
屋门吱嘎响了一声,美丽的少女快步跑进了屋子,显然她一直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动静。
一进门,她就来到莲旦身边蹲下,抬手摸上他的手腕。
过了一小会儿,霜若脸色一变,朝床上人点了点头。
哐,是陈霜宁砸烂了床头的柱子,“你让他怀着孕骑马两天两夜来这里!”
莲旦摇头,“是我一直故意瞒着她,”他垂下头,“我没想好,该不该让你知道。”
陈霜宁没有说话,屋子里很安静。
哗啦,是霜若洗了条布巾,拧干了,递给莲旦。
莲旦接过来,坐到床沿上,拿过陈霜宁染血的手,放到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血迹,摘掉扎进去的木刺。
霜若默默地将纱布和药留下,悄悄出了屋子,关上了屋门。
莲旦清理好伤口后,用药粉细细撒在伤处,又稍显生疏地给它包好。
之后,他把这只伤手手心冲着自己的方向,隔着衣裳,贴到自己肚皮上。自己的手则轻轻托在外侧。
他看着陈霜宁,道:“霜若她肯定跟你说了,最近这段日子,我天天去兴隆宝铺等你的消息……。”
他手心贴着的手轻轻动了动,沙哑怪异的嗓音,低声问道:“为什么?”
莲旦流着眼泪道:“从这里离开后,我心里一直很乱,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我得弄清楚自己的想法,可是,一见到你,心里却更乱了。”
床上人的胸口起伏明显了快了一些,他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想不清楚,就别想了。”陈霜宁冷冷道。
莲旦抬头看他,“可是我……现在,我想清楚了,我想……我……我喜……。”
陈霜宁两颗暴突的眼珠盯着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尖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他眼睛里的神色明明是期盼的,可到了莲旦真要说出口的时候,他却突然吼道:“够了!”他打断了莲旦的话,翻了个身,冷淡道,“你出去 ,我想休息了。”
莲旦神色黯然,但并没离开,他在床沿默默坐了一阵后,小心地避开陈霜宁的伤手,从床尾翻了过去,侧着身体,躺到了他对面。
陈霜宁下意识扭过头去,不想让他这样看见自己狰狞的脸。
莲旦却用手心贴在他脸颊上,不让他扭头过去,两人就这么很近地面对着面。
“你不爱听那些,我就不说。”眼泪顺着莲旦的眼角滑落,他的双眼像水洗过的青空,望着眼前恐怖的脸庞,说:“爹娘不要我了,姐姐有自己的家,在这世上,除了孩子,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霜宁,”莲旦叫男人名字的声音,柔软得像温水一样,“求你……。”
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面容恐怖的男人浑身轻轻一颤,他声音明显颤抖地应道:“什么?”
莲旦的眼泪像是流不光似的,“我知道你很痛苦,我这样很自私,可是,还活着也许就能找到办法。死了,就完全没有希望了。”
“求求你,不要死……。”
陈霜宁定定看着他,暴露在外的森白牙齿动了动,低低地应了一声道:“好。”
……
陈霜宁肯让霜若每日把脉了,也肯吃药了。
莲旦把他的辟谷丸都收了起来,不准他吃,他胃口不好,就一天五六顿地变着花样做清淡好消化的食物给他,一次只吃一点点,莲旦也不觉得气馁,只要能吃就是好的。
平日里,吃过饭,莲旦就给他穿得厚厚实实的,用轮椅推他出去在院子里走走,晒晒太阳。
天气刚刚进入六月份,在外面都该热起来了,但山谷里四季温差不大,现在还冷热适中。
晚上睡前,莲旦会帮陈霜宁动作轻柔地按摩身体,来缓解他的疼痛,也会用布巾给他热敷,这些手法都是霜若教他的,他学得非常认真。
莲旦把陈霜宁照顾得事无巨细,只是对方不喜欢他替他擦身。每次要擦身时,莲旦都把东西备好,但陈霜宁自己是站不稳的,所以他并不肯出去,是一定要在旁边守着的,只是背对着对方。
等陈霜宁洗完了,出声叫他,他才转身过来去扶他回床上,然后收拾地上的东西。
有一次,陈霜宁不小心摔了,好大的一声,莲旦吓得就要转身去看,沙哑的男声急急怒吼道:“不许回头!”
莲旦虽然担心,但不想惹他生气,强忍着听着身后挣扎的动静,直到那人喘着粗气,费力地说“可以了”时,才连忙回过身去,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检查完了,把人搀扶回床上坐下,莲旦拿着厚实柔软的大布巾爬上床,跪坐在他身后,细细地给他擦那头长发。
“你……不想让我看你的身体吗?”莲旦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
身前的人沉默了很久,在莲旦几乎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了时,沙哑怪异的嗓音吐出了几个字:“是,不想让你看到,”他停顿了一下后,轻轻说道:“很丑。”
第49章 小旦回来了
莲旦听到这两个字后,眼睫颤了颤,软软地轻轻依偎在年轻男人的背后,脸颊贴着他的颈后,说:“你一点也不丑……。”
陈霜宁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让他靠着。
莲旦闭着眼,能听到对方并不平稳的心跳声,像是一种无言的回应。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与耳边的声音慢慢靠近,砰砰砰地,最终完全重合。
……
初初吃药的一个多月,效果很明显。
陈霜宁的状态每天都有变化,皮肉渐渐丰盈起来,身上散发的腐烂般的气味也在变淡,只是他还是站不久,也很容易疲惫。
也还是有些易怒和暴躁,但莲旦和霜若都明显能觉出,他已经在尽力控制了。
莲旦每天大部分时候都在围着陈霜宁转,他现在肚子有三个多月了,尽管有霜若这个大夫照应着,但还是难免孕反,吃和睡都不大好。
有一次,在陈霜宁吃饭时,里面有一道药羹味道很重,在旁边陪着的莲旦闻到那味道,没能忍住,捂着嘴就跑出了屋子。
收拾好回屋后,莲旦发现,陈霜宁面前那道药羹已经没了。
陈霜宁见他进来了,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将自己吃东西托盘上的一份青菜粥推了过去,说:“把这个喝了,然后回去躺着,这里不用你管。”
莲旦坐下把粥喝了,但是人没走,把托盘收拾出去以后,又回来了。
陈霜宁靠在床头看书,头也没抬道:“不是说了让你回去?”
莲旦说:“晚上你还得喝一次药,我怕我不看着,你又不肯喝。”
陈霜宁放下书,不耐地弯膝收起腿来,道:“上来躺着!”
莲旦怔了一下,陈霜宁说:“不想上来就走。”
他话音还没落,莲旦已经坐到床沿,脱了鞋,从他脚底下爬到床里侧。
陈霜宁冷着脸,从被垛里拽下来一个枕头,放到了自己枕头旁边,莲旦就老老实实躺了上去。
陈霜宁拿起书继续看了起来,莲旦确实困倦极了,他提醒自己一会起来给身旁的人端药去,但合上眼,就很快睡着了。
倚靠在床头的人,书页好久没翻上一次。
过了会儿,他放下书,看了躺在旁边睡的很熟的瘦弱哥儿一阵后,抬手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扯过去一部分,盖在了对方身上。
霜若熬好了药,没等来莲旦,便自己端过来了。
进屋时,她见她哥正在看书,刚要说话,就见对方抬手对她比了“嘘”的手势。
霜若很快发现了床里侧躺着的,正在熟睡的人。
她意外地多看了两眼后,才把药端到床边。
等她哥把药喝完了,摆手让她走,她拿着空碗出屋时,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这天晚上,莲旦一直没从这屋里出去过,他有阵子没睡得这么沉,这么香了。
起来后,只觉得浑身都舒畅。
不过面对已经在床边吃早饭的陈霜宁,和在旁边偷笑的霜若时,莲旦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借口洗漱离开这里回隔壁自己屋了。
陈霜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门板被喀一声关上,冲霜若道:“你去找白无双和梁云,问他们明天能不能去一趟妙云镇。”
霜若很快明白过来,说:“去接小旦吗?”
陈霜宁点头,“对。”
霜若说:“你让去问,他们肯定愿意的,只是,怎么这么急?”
陈霜宁目光凝在早已合上的门板上,淡淡道:“昨晚他说了一晚上梦话,叫了好几次小旦的名字。”
……
这天下午,白无双和梁云两口子就说要带孩子出去玩一段时间,说要经过妙云镇,问莲旦要不要顺便帮他把小旦接回来。
莲旦当然是愿意的,他当初把小旦留在姐姐莲叶家,也想过自己没法回去接孩子的情况,当时就说好了,拿小旦的一双鞋做信物,姐姐看到那双鞋,就知道能放心把孩子给来接的人了。
但他不敢随便应了,还是去问了孩子的父亲。
陈霜宁说:“他们两口子做事稳妥,你可以放心。”
莲旦便高兴地把那双小鞋拿出来,包好了给了梁云。
梁云拍他肩膀,说:“你放心吧,我肯定好好地把孩子给你带回来。”
莲旦连连道谢。
说来也神奇,那两口子出发以后,莲旦的孕反突然就结束了,吃得下,也睡得好了。
他们走了半个月时间,六七天前,就写信回来说,接上小旦了,算起来,这两天就该到了。
莲旦只要一闲下来,就站已经修好的大宅门口往山谷入口看。
这么站了两三天,终于看到山谷入口那里,嗒嗒地驶入前后两辆马车。
马车还没到面前呢,莲旦就看见梁云在笑着跟他招手,梁云的怀里,胖乎乎的小旦也看到他了,直蹦€€地冲他乐。
莲旦迎了上去,马车吱嘎一声停到了他面前,白无双跳了下来,将梁云怀里的小旦抱了下来,放到地上。
这孩子就两腿儿噔噔地冲自己爹爹跑了过去,一下子扑到了蹲下的莲旦怀里。
“小旦长大了。”莲旦哽咽着道。
“爹爹,爹爹……。”小旦用嫩嫩的脸蛋儿蹭着莲旦的脸,蹭着蹭着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是初见的高兴过后,想起来爹爹抛下他的委屈了。
莲旦心疼地把小旦搂在怀里,不住道歉,亲吻孩子的小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