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不掩瑕 第38章

原本规规整整的军装被巨兽的利爪抓得稀烂,裂开的地方挂着絮状纤维,黄昏的光透过去,在弥隅的脸上打出阴影。

他将外套丢在一边,轻轻拨开云落背后的白色衬衫,却发现伤处已经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

他一怔:“你刚刚...脱了上衣?”

“你说上药吗?”云落也显然被问得一头雾水,“是啊,不然怎么处理伤口?”

“在你喜欢的人面前脱衣服?”弥隅远远望见深处一闪而过的手电光,轻哼一声,“云少校好定力。”

“脱个衣服而已,”处于虚弱状态下的云落似乎话也多了起来,“况且是我喜欢他,又不是他喜欢我。”

洞穴深处那一抹灯光又胡乱地闪烁几下,灭了。而后响起一声石子滚开的声音,弥隅心知自己得了逞,却难说有多么痛快。

那种感觉就像调侃别人的感情,开玩笑公开对方的心意是一码事,毕竟这样的调侃乐趣就在于对方强行否定那一瞬流露出的慌张和羞赧。

可如果对方大方地承认了,就是另一码事。

他随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重新丢回云落身上,不再做声。

云落拢了拢外套,察觉到尺寸不对:“这是你的?”

“穿着吧,”弥隅说,“我那件袖子破了,起码后背是完好的,不会灌风受凉。”

两人之间重新陷入了无声,不讲话、不对视,双双睁大了眼,一致望着洞外的天。

“睡吧,”弥隅终于开口,“前半夜我守。”

云落不做声,摇摇头。弥隅也不劝,抱臂靠在山洞的石壁上,阖上了眼。

一觉醒来,弥隅再看洞外的时间,睡了有近两个小时。再转头看云落,睡前什么样子还是一副什么样子,兢兢业业地盯着洞外,一动不动。

“睡吧,”弥隅叫他,又劝,“后面我守。”

云落置若罔闻,依旧没有一点要睡的意思。

“看得清倒计时么?”

云落眯了眯眼睛,一番辨识后以失败告终,只能摇了摇头。

弥隅读着天幕上的那串全息的数字:“还有49小时28分06秒。”

“这么快就要一天了。”云落似乎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弥隅蓦地冷笑一声,“我睡的时候你不睡提防着外面,我不睡了你还是不睡€€€€开始防我了是吧?怕我趁你睡着了对你做点什么,还是对颜言图谋不轨?”

一阵无声,云落默认了他的话。

要说云落让弥隅恼火的地方,恪守教条算其一,突然沉默能算其二。

“我说过,我绝对和你没完,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钻空子害你。害死你我还有什么乐趣,云少校,我们现在玩的不是兵法的博弈么?”他从侧面逼近云落,胳膊一横揽过他的肩膀,又在他的耳畔压低声音,“况且有抑制剂,我就对里面那位没有兴趣,懂么?”

云落眉头一皱,明白过来弥隅所谓的“不感兴趣”是什么意思:“那你对颜言...”

“你不惹我,我不动他,就这么简单。”弥隅抓乱他鬓边的发,“我也不想,但用他来对付你,实在太好用了。”

有些时候弥隅搞不清云落怎样想,此时连自己都有些搞不懂了。

他其实并不想这样说。自从进入考核环境后,尤其抵触在彼此之间提起颜言,仿佛这个名字才是他和云落之间沟通的唯一纽带。

可偏云落看起来一副没什么好在乎的样子,他甚至不在乎自己。唯有颜言被当成把柄威胁的时候,他盛满了怒意的目光斜睨过来,弥隅才能感受到,原来他也是个鲜活的人。

并非他不想和云落好好交流。只是隔阂丛生,嫌隙未除,再加上颜言,他们之间有无数道来不及迈过的坎。

在沉默和争执之间,弥隅选择后者。他宁可让颜言继续充当一个工具人,激怒云落,也惹火自己。

暴躁胜过沉默的荒原。

平静时的云落自成结界,与颜言一起将他隔绝。只有那道屏障被打破了、眼底被怒火重新点亮了,弥隅的世界才没那么孤寂。

三人结队的考核,孤独会偷人性命。

他松开云落肩膀,坐回自己的位置,命令道:“睡觉。”

他说的话云落向来不会听。毕竟从军纪来说,虽然同为少校,但得益于更深的资历,云落严格来说还要算他的上级。

果然云落像没听到似的,依旧睁着一双眼,徒劳目视前方。

弥隅一时没了办法,说不上是赌气还是什么,扯开胸前的两颗衣扣,手绕到后颈小心翼翼解下来一条挂坠,塞到云落手里:“我最重要的东西押在你手里,发誓不会趁人之危,尤其不会趁你心上人的危。假如我做不到,你就捏碎它,这样可以了么?”

“心上人”三个字他说得格外重,咬牙切齿。

话说出口就后悔了。脖子上的东西他挂了多少年,从来不曾摘下来,更没有离过身。

何况,他本就可以不用管云落死活的。这样想着,捏着挂坠的手更是继续伸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谁想到云落还当真伸手接了过去,一边凑到面前去看,一边靠手指摸索。

很奇怪的触感,硬而光滑,像象牙,可尺寸又实在小了些。云落索性不再猜:“这是什么东西?你从F区带来的?入队的时候不是会收走所有随身物品吗?你这是...”

“违纪行为,我知道。”弥隅接下他的话。

这个时候第一反应想到的还是军纪,除了云落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这是我拼了命偷带进来的,严重违纪行为。这个秘密都告诉你做担保了,”弥隅没好气道,“所以能睡了吗,云少校?”

云落没做声,将那个东西握在手里,缩起腿,将头偏向弥隅相反的一侧,枕上膝盖,闭了眼睛。

弥隅的左手覆在心口,抬头看见隐藏在那一串倒计时后的太阳,许久之前就是一副要落不落的样子,此时再看也依旧,仿佛动也不曾动过。

他在F区很少见到日光。那里的天气总是很奇怪,阴森得像一座鬼城,就算白日里也难见到完整的太阳。

月亮就更不必说了,F区的夜晚最亮的是那些明明灭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了灯丝的灯泡。

入伍检查不得不放弃那张照片的时候,弥隅心想,将来回到F区,再让那群小家伙们去印一份就好了。收走就收走,只是在S区的这一段时间看不到而已。

可脖子上的那个挂坠,世间仅此一个。这东西原本的主人走了,不会再有第二个一模一样的。

荒生、弥久、弥远、弥望,他低念着几个人的名字,只觉得远处挂在树冠的那轮如血的残阳,刺眼得很。

云落的睫毛翕动,恍惚间想起其中一个名字,似乎是当初被截获的那封消息的落款「9」。

【作者有话说】

弥隅:当面听lp表白别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我的痛你不懂(捂胸口 含泪望天

【不是小剧场,是真的作话,看我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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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不是风动

前一段时间还算好熬,洞外一直风平浪静,直到弥隅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这才反应过来,倒计时马上走满二十四小时,他们也有近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这个云落,平时八十分的事情能想到一百二十分,弥隅坚信他在挑选物资时一定将所有情况都演算了个遍。

物资堆里明明有足量的便携食物,他一番深思熟虑,偏偏拿了一个手电。

只因为颜言怕黑。靠!你妈的!

蠢货!蠢货!蠢货!€€€€弥隅气极,长腿不受控向外一蹬,扬起一地的尘土。声音不大,云落听不到,依旧安静睡着,留他一人气急败坏。

脑残!弱智!缺心眼!

骂了一会,心情平复了点,弥隅找了一个最礼貌的归纳词。大愚若智。

他偏头,云落枕在膝上,后脑勺对着他。没骂完的话顿在嘴边,视线被眼前人暂时放下戒备的模样吸引。

云落的呼吸很安静,他就保持更安静地看着。

手臂耷在小腿外侧,手腕有些过分细瘦。从弥隅此时的视角望过去,腕骨与通讯器之间形成了一个漆黑的缝隙,之前留下的那道疤正隐隐约约地探出头来。

弥隅仔细端详云落那只手。手背有些粗糙,肉眼难辨的那些纹路里,藏满了无数次不为人知的加练。

他见过云落的掌心,密密麻麻布满了茧。新的叠着旧的,似乎永远也不会被磨平。

云落的日子过得极简。头发按时剪掉,被褥更换都是按着日历来。从不见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最出格的东西是一瓶香水,后来才知道那不过也是为了伪装身份的必备品。

他似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军队,其他所有身外之物都不值得他多倾注一分的注意。好像哪怕只是一瞬的掉以轻心,就会令以往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可他依旧精致。那些日夜操练的痕迹留遍全身,唯独放过一张脸。他的脸上无褶无斑,甚至没有太阳曝晒的痕迹。

弥隅一时失神,反应过来时,手指已悬在空中。潜意识里,他想自己大概是想要触碰云落裹在光里的后脑。

他凝眉、顿住,整条小臂向回收。收到一半,僵直的两根手指才终于向内蜷缩回去。

而后他鬼使神差地起身,坐到云落的另一侧去。

这下看清了云落的睡颜,即便是梦中也紧皱着眉头,眼皮下似乎有些微的瞬动,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要醒过来。

前不久白虎留下的那道痕迹已经止了血,此时淡红的一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地从他的眼尾延续下去,横亘过整一块颧骨。

他的睫毛好长,比弥隅想象中还要长,盖在下眼睑上,被夕阳投下来的光照上一下,拉下来的光影也好长。

他突然想起那一日在军医院的病房里,云落的睫毛挂上的那一滴令人措手不及的泪。

是泪,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只他眨个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可他确定,云落就是哭了。没有嚎啕、没有啜泣,甚至连肩膀都没有抽动一下,只留下无声的、兀自落了又在他自己手背上蒸发掉的一滴泪而已。

云落拖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回到寝室时没有哭,被自己屡次胁迫到无力反击时也没有哭。却在被他看破了Beta身份的那一刻无声地哭了。

原来那才是他最在意的东西。

想明白这一点,云落对他的所有恶劣态度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答案。他的出现让云落心里那一杆衡量付出与回报的天平发生了倾斜,从此愈发极端,再也没有平复过。

在他刚刚睡着的那段时间里,云落在想什么?

担心他的诚意多少,醒来后会不会再次反目?还是憎恶他生在F区却分化成一个Alpha,唾弃他的天降好运,再喟叹老天不公?

直到这一刻,尽管依旧无法认同云落的一些固执,但对于曾经精准命中云落痛点的某些话语,他竟然生出几分愧疚来。

一直以为像云落这样的人没资格对F区的任何人评头论足,生来就在天堂,哪来的底气说地狱疾苦。

弥隅难以想象,在容不下一个Beta的S区,云落是如何一步一步被人认可、又成为众人口中“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少校”。

可他为了维护S区要拼上一条命的样子又实在太过荒唐。明明是一个Beta,却要为了最瞧不起他的Alpha卖命。为了什么,头顶的那一个姓氏吗,还是那一层摆不脱的血缘关系?

有个家又能怎么样呢。云落看似徒劳披着一层家庭美满的皮囊,内里的灵魂其实还没他一个从小独自长大的孤儿来得轻松自由。

对云落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弥隅隔着一层雾看,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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