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不掩瑕 第55章

“那些话归根到底是我逼陆安歌说出来的,我不知道怎么才算安慰,”他拍击的动作放缓了,掌心扶在云落的肩膀上,“但之前弥久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要我这样哄的。”

看惯了生死的人却不懂交往的世故,无论投几次胎入几次轮回,恐怕都还是一个孤僻的人。

想到这,云落又觉得他没资格去这样评判弥隅。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缩缩肩头,还是将到了嘴边的“我不用你安慰”吞了回去。

在这样的时刻,他格外贪恋弥隅掌心的那一点温热。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弥隅总是如此,好话说不了两句就扫人的兴:“好消息是,自己的好朋友看起来终于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坏消息是,其中有一个是你的心上人€€€€喜欢的人结婚了,新郎不是你。”

面对这般落井下石,云落顾不上难过,转过身来:“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你想动手,我们就打一架。”

“算了吧,明天到那边去,说不好会遇到什么危险,”弥隅得逞,终于如愿直视着云落的眼睛,“省省力气吧。”

床头的睡眠灯随着云落翻身的动作亮起,柔和的暖光,像月亮坠落在他颈边。他此时看清,弥隅的眼睛里并没有戏谑的神情,反倒有一种尘埃落定后,抛却了某种担心的轻松。

弥隅莫名的调笑像是一个陷阱,而他也毫不设防地跳了进去,被转移了注意力。这让云落突然意识到,若不是弥隅刻意提及,他还来不及发现,自己其实早已不在意暗恋落空,也没再忌妒他人成双。

以上种种在此时甚至比不上想要找个机会同云峰当面对峙的迫切,以及,思及他险些就要同弥隅你死我活的后怕。

他已无暇再想其他。

有情人成眷属,是好事一件。既然他已无缘,那送上祝福,从此做一个旁观者就足够。

而弥隅却似乎铁了心要旧事重提:“虽然陆安歌没有明白说,但他也没拒绝啊,四舍五入人家都在一起了,你对颜言那些所谓的‘喜欢’,是不是可以放下了?”

放下不难。但弥隅这样说,分明就是将他从前的感情也一并否认。

云落下意识就要反驳:“什么叫‘所谓的’...”

“你以为你之前的那些所作所为,是喜欢吗?”弥隅却在他的注视下平躺回去,双手交叠在脑后,只留给他一个侧脸,“我看未必。”

云落皱起了眉,似是没想过要他一个F区长大的人来教自己什么才是喜欢。

可他又确实被弥隅的这句话问住,一时找不到答案。

怎么不算喜欢呢,他与颜言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在颜言有生命危险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剩下,只一心想要他安全。

“你还和陆安歌一起长大呢,你喜欢他么?”弥隅一语戳破他心中疑惑,“云落,你自己好好想想,能够舍命去救一个人,未必就是喜欢和爱,也可能是责任和习惯。”

手腕上的通讯器仍在闪烁,通感将他的想法尽数出卖,明明灭灭地融进床头灯里,不着痕迹。

“因为陆安歌是Alpha,犯不上用你保护。你只有把注意力放在颜言的身上,通过照顾他、保护他,来说服自己和所有人,你不是个Beta,而是事事都能做完美的Alpha。”

云落还想要反驳,却发现找不到能站住脚的理由。嘴上负隅顽抗,心里却好像根本无需一兵一卒就被弥隅轻易说服。

没能分化成为Alpha一直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当然要做些什么,来强化自我价值。而在寻觅中,他发现似乎颜言最需要他。

他以为骗过了所有人,到头来却是人人清醒,独他一人在自我编织的假象中深陷。

至于他的身份,与其说是他在乎,倒不如说,因为云家在乎,所以他也得在乎。

弥隅这些话说得无懈可击,他找不到漏洞,只好反问回去:“那你呢?”

“嗯?”

“你三番两次拼了命救我,是责任还是习惯?”好心为弥隅排除一个错误答案,却早已一只脚迈入触碰不得的禁区。云落早知道这样敏感的话题根本不适合存活于他与弥隅之间,可他还是这样问了。

弥隅一脸的坦然,倒像是早就料到他要这么问似的,对答如流:“我啊?我可怜你。”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明确地指出云峰就是幕后黑手,可那些出现过的蛛丝马迹串成了线后,却没有第二种可能。

云落从没想过在人生路上辛苦走过二十三年,到头来却还是孑然一身。他似乎什么都有,却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眼看着流沙从指缝间溜走时的恐惧。

这样想,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愈发可怜起来。

“云落,如果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想要你的命,你怎么办?”

弥隅丝毫不会照顾别人的情绪,云落在此时无比确信。明明才从嘴里说出“可怜”这样的话,却又转眼用这样的字眼和问题来中伤他。

“如果真的是他暗中勾结M国,做了这些令人发指的事情,我不会放过他。”弥隅的语气突地变得严肃,“你爷爷,云峰云老将军€€€€他手里至少握着三条人命,迟早都要还回来。”

床头冷黄色的灯光灭了,弥隅的侧脸隐在一片黑暗里,云落看到的最后一眼,如刀锋一般冷冽。

这句话乍听之下似是弥隅第一次说,实际上却仿佛早在他们之间上演过许多遍。云落几乎已能猜到他的下一句是什么,于是替他开口:“所以,你说的这些...都打算找我讨,是不是?”

弥隅喉结一滚,话却没赶上来。

静默了似乎许久,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语气里的火药味没那么重了:“这本来就是你欠我的。”

若有若无的鼻音,竟听出几分委屈。同方才怒火中烧的模样比,简直判若两人。

“你亲口答应的弥久,要给我一个家。你自己也讲,没打算骗我。”有人蓦地转身,惊亮床头的壁灯,弥隅的眼神猝不及防落入他眼底,裹着一团光,亮亮的,“这还不算你欠我?”

可这分明和前面他们正在说的并不是同一个话题。

“云落。我和你爷爷的梁子是一定结下了,但你€€€€”弥隅顿一顿,又说,“我可以为你划一道线。这条线内,做你的安全区,和...我的家。你可以不必支持我,但也不要反对我。只要你在线内...做什么都好。”

这一番话说得并不够云落瞬间明白。细听之下,似乎还缺了几分底气,才说得如此犹犹豫豫。

什么安全区,什么支持反对,他从没想过他与弥隅之间为数不多的交界区,能撑起“家”这样的形容。

什么又叫“只要你在线内”,是没得商量的监禁,又或是说不出口的挽留,他总擅长这样模棱两可,叫人参不透,却又问不出。

得到片刻沉默,弥隅换了一种简单直白的表述,更言简意赅:“我需要你。”

卸下心里的包袱,他的需要说得如此轻松。如那一日在掩埋了弥久的废墟前,说“我担心你”时一样的轻松。

对于云峰是幕后主使的这件事,弥隅一定知道他的神经早已紧绷如蒲草搭起的棚。任何激烈的措辞,都能让他奔走在崩溃的边缘。

所以换一副委婉的语气,要他面对现实,不许他逃避。

弥隅似乎学会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柔和,在这一刻,为他。

接受一个人的开始,是在对方的面前展露脆弱。或许曾经他们对彼此伸出过手,掌心却都各自暗藏利器,握紧那一瞬都难逃鲜血淋漓。

弥隅此时却撤去所有尖刺,袒露干净的掌心在他面前,向他讨要那一条线的距离。

云落迟疑着,把手握上去。触及之处温热、柔软,相安无事。

他转过身,背对弥隅。舱外雷雨声肆虐,差些淹没他那一声微弱的“好”。

冤债终有头,F区那么多条Beta的生命不能就这样轻易一笔勾销。他说服不了弥隅放下仇恨,便只能用大是大非同自己辩论。

爷孙情不深,血浓于水的亲情对方都能说放就放,他又何尝不行。真正令云落寒心的,是多少年来他自以为一直怀揣希望努力活着,实际上却从未在任何人的未来宏图里出现过。

这一刻他才明白,并非他不够努力,而是无论他走上哪一条路,终点都只剩四个大字,此路不通。

他想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飞行舱的墙壁密不透风,他却像被寒风和冷雨包裹。等雨再大一些、漫过他的脖颈,他就要溺死在无边的雨水里。

身后有人靠近,胸膛距离他后背几公分的位置停下,恰好够传递彼此身上的热气,相互取暖。

有手掌搭上他的侧腰,颈后弥隅的声音响起:“这条线先划在这。但不能保证,我今天得了一寸,明天就想要一尺。我肯定是想要讨更多的,还看云少校肯不肯给。”

云落才不信他一张嘴:“谁不知道你,我说什么哪里有用€€€€”

那只手果然顺着他的声音开始下移:“你猜对了,云少校果真越来越了解我。”

未经他的允许,身后的鼻息自觉贴近他耳后:“现在,可以抱抱你吗?”

【作者有话说】

小米:我今天得了一寸,明天就想要一尺。刚刚亲了lp,现在抱着lp,那我明天就能...(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一个小调查:大家什么时候会比较喜欢评论,剧情激烈/主角甜甜虐虐/剧情逐渐离谱(这应该主要是吐槽)/和作者之间没有距离等等等?真心期待一些反馈,请放心,说啥都行,你的9有一颗强大心脏,你们多说说,我才好反思总结进步嘛。(撒娇

第83章 只有庙宇和时间记得

云落醒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身后的呼吸比睡着时粗重许多,分明比他醒得更早,却还是装睡,放任他轻手轻脚挣开圈住自己的那只手臂,又放轻了手脚溜下床去。

弥隅看着云落的背影,心底竟真生出一种家的感觉。从温热的大床上苏醒,同爱人拥眠,胸膛与后背紧紧相贴,再不用被刻意划出的距离隔开。

天蒙蒙亮,两人收拾好装备,走出飞行舱。

前一晚的雨大致是在凌晨时分停的。弥隅怀里圈着人,怕扰人清梦,一直绷着没敢睡沉,雨声消停时,依稀有些印象。

被暴雨冲刷了一夜,那三个名字消失在一地的泥泞里,连弥隅前一日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堆起的三个小土包都被削去了一半。

弥隅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又重新添了几捧土上去。等这一切做毕,两人踏上了前往那座破庙的路。

距离破庙的最后几步路,云落终于闻到了庙里的焚香味,和弥隅身上的信息素一模一样。

只是F区近几天天气并不好,前日又下了一整晚的雨,此时的味道不比弥隅身上那种暴晒后的干燥气味具有侵略性。

那感觉一下子温柔了许多,像是€€€€

“很像你伪装成Alpha的那瓶信息素香水的味道,”弥隅转过头来,又吸了吸鼻子,语气笃定,一语点醒他,“分毫不差。”

身份遭到识破后,云落就几乎再没喷过那瓶欲盖弥彰的香水。算起来也没过多久,竟有些记不清那曾与他相伴朝夕的味道。

那座破庙和他在弥隅视角里见到过的没什么两样,孤零零地坐落在一处荒芜的空地上,及腰高的矮砖围了一圈,充当聊胜于无的围墙。隔不了几米就要缺失一块,以他们两人的身高甚至不需要起跳,只要轻轻一迈,就到了庙前。

院内的老树依旧苟延残喘地坚挺着,不至于枯死。庙前的香火不知已经断了多久,炉内的香灰没人清理,被雨冲成稀泥又历经暴晒,如此反反复复,早成了一片狼藉。可神奇的是,那股焚香的味道却依旧足够浓郁。

庙门破了半扇,另一半摇摇欲坠地悬在门轴上。透过露出的缝隙,依稀可以看到坐落的那一尊大佛的全貌。

弥隅推开门进去,大佛表面那一层劣质的金属涂料已经氧化至斑驳,暗沉得看不出一丝光泽。

他掸开佛座下密布的蛛网和爬满的灰,抽出已经分崩离析的一块席子:“居然还在。看来这么多年,真的没人会来这种地方。”

云落不确定地问:“这是...?”

“我的床啊,”弥隅把已经断成几截的东西收成一叠,又塞了回去,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天气暖一些的时候就铺在地上,冷了能披能盖,很实用的。”

这已经超出了云落的认知范畴。云家的床上用品都是天鹅绒的,极尽柔软和保暖,一铺就是好几层。军队的宿舍是他睡过最硬的床,他没埋怨过,却也不曾想凹凸不平的石砖地面,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席子,也能被称为“床”。

弥隅难得笑了,伸手在云落面前晃了几晃:“干嘛?傻了?”

不等云落说话,弥隅抬眼,似乎是在他的身后看到了什么,一个箭步跨到了他背后,将他扑到在地上:“小心!”

身后炸出一声巨响,而后云落抬眼看到那座已经褪色的大佛,沉重的身躯竟然晃了几晃。

而后有热气如浪一样涌来,持续了数秒。云落直起身来,回望见那个大坑的方向,局部燃起了蓝色的火苗。

爆炸、闪着蓝光的火海、向自己飞扑而来的弥隅。所有过于特殊的意象叠加在一起,云落没由来一阵头痛,而后刹那间,倏地唤醒了沉寂十五年的所有。

弥隅也察觉到什么,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由分说地扯出他塞在裤腰里的衬衫下摆,将手探了进去。

云落竟没拦他,似乎心里也正萌出什么猜测,等待他的证实。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