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沉稳,和缓,令人窒息。
在这样冷的天气将陆白天关在门外的人,会有林晚吗?许黎明一阵战栗。
她知道她烂了,却不知道烂得这样早。
许黎明转了个身,轻易便认出了林晚的桌子,干净雅致,井井有条,书架上摆放着几本书和香薰,桌上凌乱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
最显眼的地方扔着一本博尔赫斯的诗集,是许黎明送的,她走过去拿起来,扉页处是自己曾经用钢笔抄下的几句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日落,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许黎明发出一声冷笑,她抬手撕掉了那页纸,揉了揉扔进垃圾桶。
“你进被子里暖和一下吧,我走了。”许黎明说,然后打开门走出了房间,风衣荡荡,消失于一串串亮起的灯色里。
许黎明没有看见,一直静静站在的人在她走后半跪下来,用手拨开垃圾,拿出了那张被揉得丑陋的纸。
小心翼翼地抚平,折起。
瘫软了冻僵的身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重生这件事对于许黎明来说有利有弊,好的是她能改变命运重活一场,坏的是阅尽千帆,归来还得上早八。
打着哈欠抓着咖啡,踩着八点的铃声冲进教室的许黎明如是想。
教室里其他学生已经坐好了,大部分都和她一样睡眼惺忪,抱着书本补眠,唯有前排的几个身影笔直坐着,神采奕奕,尤为突出。
其中当然有林晚,她凝脂样的眉头微皱,似是不满意别人进门时的动静,见是许黎明后,那眉头皱出了嫌恶的意味。
以往这个时候许黎明都会给林晚带早餐,一周五天风雨无阻,但是这一次许黎明则自然地走过了林晚身侧,停在了室友身边。
“我能坐在这里吗?”许黎明敲了敲陶宁和孙沐雅的桌子,二人同时惊讶地抬头,然后不知所措地沉默。
“谢谢。”许黎明当她们同意了,拉下椅子落座,然后从包里拿出个纸袋,递给她们。
“给你们带的咖啡。”许黎明说。
两个人的神情本来是掺杂着不愿和防备的,如今肉眼可见地转换成了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纸袋。
一旁的许黎明没再说什么,脑袋枕着胳膊,闭上了眼睛,陶宁和孙沐雅则对视一眼。
许黎明这个人生得拒人千里,性格也玩世不恭,在别人眼中里就是个典型的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形象,她追林晚的事被很多人背后当做笑话来谈,还有不少人暗暗心疼林晚,被这么一个人缠上。
但是从这两天的接触来看,许黎明和传言中还是有所不同的,没那么难相处。
被一杯咖啡就轻易贿赂的陶宁很快就恢复了话痨本色,主动和许黎明搭起了话。
她捅捅许黎明,小声开口:“€€,你今天怎么没给林晚带早餐?”
“学校有食堂。”许黎明睁开眼睛,眼珠漆黑,让人看不透她心绪。
陶宁碰了壁,笑了两声掩饰尴尬。
许黎明闭眼继续睡觉,直到再次被昨天的那阵烧灼感唤醒,带着几分烦躁抬眼,眼前是一片东倒西歪的背脊,清晨的阳光洒满教室,空调的声响混着书页的振翅声沙沙作响。
岁月静好,没有对上什么人的眼神,许黎明狐疑地扫视一圈,眼神定格在前面一排的角落,那里有个身影只身坐着,低马尾挡住了脖颈,阴影和起球的灰色毛衣融为一体。
自己的礼物显然没有派上用场。
陶宁似乎注意到了许黎明的眼神,她悄悄凑过来,横插一句嗟叹:“说实话,我有时候也挺佩服她的,一个人打三份工,还能有精力每天早起自习。”
“三份工?”许黎明回头。
“对啊,食堂一份,学校奶茶店一份,好像周末在校外还有一份。”陶宁掰着手指头数,“这要是我,宁愿退学算了。”
许黎明想起昨天看见的那只手,明明长在少女身上,却是饱经沧桑。
陶宁说着说着,忽然神秘兮兮地问:“你想不想听八卦?”
若是平时许黎明绝对没有半分兴趣,但今天,她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我听别人说,她家里之所以这么穷,是因为她是个私生子。”陶宁往前凑了凑,“她妈不是什么正经人,给别人当小三才生的她。”
陶宁这句话没控制住音量,前排几个人纷纷回头,许黎明皱着眉头看向角落,果不其然,刚才还在奋笔疾书的女孩肩头猛地一震,手中的笔啪嗒落地。
一边的孙沐雅忙捣了陶宁几下,陶宁自知失言,连忙捂住嘴。
前排几个人闻言意味深长地发出讥笑,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转过头来,好像故意要让陆白天听见似的:“说就说呗,怕什么,反正也是事实,她家那点破事儿班里都传遍了!”
还没等周围的人给出反应,一杯咖啡忽然从天而降,从男生头顶浇下,冰块顺着脖子滑进领口,男生的话戛然而止,起身剧烈扭动,试图甩出衣服里的冰。
“你他妈的……”男生拍案而起,然而看着抱着双臂,不动如山的许黎明,气焰慢慢湮灭。
二世祖,惹不起。
“神经病!”男生怒骂一声,躲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纸巾,一边胡乱抹着,一边冲向卫生间,许黎明冷冷看着,余光一转,陆白天不知何时不见了。
这边动静之大引来了全班人的注意,包括林晚,她回头看见许黎明,只见对方正抱臂坐着,侧脸锋利,双肩撑起柔软的衬衣。
林晚散发着香水气味的,干净的指尖握紧钢笔,难以解释心中郁气的来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开学后的许黎明,似乎不再关注自己。
林晚清了清喉咙,冽然开口:“许黎明,你还想不想学习了?”
以往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场景,许黎明挨了她的斥责后,会像个收起锋芒的刺猬,讨好地老老实实缩起来,林晚几乎笃定她会这样。
但是这次没有,许黎明黑如夜色的眼睛只是扫了她一眼,然后背起包起身。
“不想,班长。”她说,然后无视林晚吃噎了一般的眼神,以及其他人的震惊,消失在门框之外。
爽。
许黎明难得笑眯眯地行走在楼梯上,华传的建筑充满张扬的艺术气息,教学楼的楼梯一半在室内,一半在室外,一路旋转到地面,阴暗间隔,光影会错。
下到倒数第二节 的时候,许黎明顿住脚步,看见一楼的阴影中正坐着个孤单的身影,她屈膝抱着本书,用令人难受的姿势,埋头苦读。
到底是因为自己允许陶宁开口,这才引起事端,许黎明呼出口气,上前想要道个歉,谁知刚露了个头,就见那人仓皇而起,怀里书本哗啦啦落了一地。
……这么怕她吗?许黎明觉得莫名其妙。
“抱歉……”许黎明一边说着一边快步上前,帮蹲下收拾的陆白天捡起书本。
女孩穿了件黑色外套,显得狼狈又手忙脚乱,离近之后,许黎明注意到她这件外套上沾满了洗不掉的油渍,和其他破旧但整洁的衣服截然不同。
许黎明收回目光,把书递给她,顺手想拉她起来。
然而不过刚碰到外衣的边缘,身前的人便如同应激,猛地抽身后退,指尖攥出白痕,贴在阴影里。
“脏。”她轻轻说。
第5章
许黎明的手还停在半空,尴尬地搓了搓指尖,长方形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像透着粉的玛瑙片,五根手指骨节分明,即使蜷缩着也能预见其纤长。
很好看。陆白天眼神犹如沉落的星,卑微地隐匿在黑暗里,她更加拼命地藏起自己的手。
满是茧子和划痕的粗糙的手。
“呃,我……”许黎明刚说了两个字,眼前的人就低着头逃似的匆匆离去了,只留她一个人原地仿徨。
自己是什么很恐怖的人吗?许黎明拿出手机看了眼自己。
嗯,一如既往的英俊潇洒闭月羞花。不吓人啊。
许黎明摇摇头,不再纠结,转身往寝室走去,今天周一没有早课,还能补会儿觉。
陆白天手中拿着拖把,站在气味发酸的食堂角落里发呆。
“小陆,愣着干啥呢?等学生们下课了地还没干,到时候踩得脏兮兮的更难拖!”戴着口罩帽子的食堂阿姨从厨房里探出头,扯着嗓子喊。
陆白天这才犹如回魂,连忙抛去脑中思绪,埋头拖起了地。
方阿姨透过门缝儿看着眼前忙碌的纤瘦身影,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她挺喜欢这孩子的,干活麻利,打扫得也干净,一看就知道是吃过苦的,和那些娇生惯养的孩子不一样。
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心疼,半年了也没见她穿过什么好衣服,明明那么白净个丫头。
方阿姨看了一会儿,然后去厨房装了几个肉包子和一盒热豆浆,上前揣进陆白天怀里,陆白天下意识想拒绝,被方阿姨强硬地塞回去了。
“呀,怕啥子,€€€€自己出钱的,没吃早饭吧?等会儿把这个吃了。”方阿姨笑呵呵说完,转头回了厨房。
陆白天感激地看着方阿姨臃肿的背影,悄悄把包子藏进怀里。
下自习的时间到了,离得近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走进食堂,刚才还空荡寥落的地方一点点被热腾腾的朝气填满,呼朋唤友,吵吵闹闹。
几个学通信工程的男生一路跑进食堂,在越来越多的人到达前抢了个桌子,猴儿一样伸着头往食堂门口看,不断拍打彼此。
“来了吗来了吗?”
“别吵,看着呢!”
“戏影在第三教学楼,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到了到了到了!€€,你,过来擦下桌子!”蹦得最高的那个忽然回头喊正拿着抹布清理桌面的陆白天。
陆白天垂着眼睛走过来,低头抹掉上一桌人留下的厚厚油渍,耳边传来阵阵夸张的惊叹。
“是她吧?你喜欢的,学导演的那个?”
“是。林晚!这边这边!有空位!”男生满脸通红地招呼着,等林晚朝这里看过来时,他们又拉扯着彼此,一窝蜂地作鸟兽散。
耳边终于清净了不少,随后熟悉的香水味强势地挤进鼻腔,驱散了食物混合的味道,林晚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鞋出现在桌边。
“和晚晚一起就是好,吃饭都有人给占座。”汤倩笑着坐下来,然后习惯地命令同行的另一个女孩,“帮我们打一下饭,和昨天一样。”
陆白天加快了擦桌子的动作,然后转身想走,却被汤倩叫住。
“等等,这儿还没擦干净呢!”汤倩眼睛一抬,忽然像看见什么乐子,咯咯咯笑了起来,“陆白天?你在这里勤工俭学?”
她声音高而尖利,周围有和她们同班的,目光已经瞟了过来。
陆白天早已习惯这些,她麻木地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去擦汤倩口中的,不拿放大镜根本看不见的油渍。
汤倩见她还想走,忽然起身按住她肩膀,将挣扎无果的陆白天按坐在自己对面,笑眯眯道:“诶呀,我们是舍友,既然遇见了就一起吃点,我请你!”
她笑得十分真诚,好像真的要请她吃饭。
陆白天抬头,林晚正含笑坐在她对面,普通的咖色毛衣被她穿得出彩,温柔又恬美。
“白天,没事,吃吧。”林晚接过打饭归来的室友手中满满当当的托盘,放在陆白天面前,陆白天手中仍然捏着洗不干净的抹布,手指被冷水冻得像萝卜。
“不用。”陆白天说,仍然起身想走,可汤倩的手还在她肩上。
林晚目光垂了垂,拍了拍汤倩:“倩倩,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