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倩却仍然没有放开陆白天,她嗔怪地看了林晚一眼,转回陆白天身上时,已经换了种语气:“昨天晚上,晚晚最喜欢的书被人撕了,只有你在寝室。”
陆白天指尖动了动。
“不是我干的。”她说。
“那你说是谁?有人闯进了我们宿舍偷东西?那正好告诉辅导员,给她处分呀。”汤倩眯着眼睛,笑得很甜。
陆白天没说话,她手指深入抹布的缝隙,指尖的冻疮裂了,不知道有没有流血。
汤倩和那个没说话的室友对视了一眼,两人忽然将手往她衣服里伸去,陆白天一言不发地挣扎,这边的动静始终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方阿姨送的包子和豆浆从口袋里掉出来,不知被谁的脚踩得稀烂,陆白天看着脚下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硬是忍着没流一滴眼泪。
终于,她放在口袋里的那张纸被扯了出来,撕下来的书页被她好好折着,折成了一个整齐的方块。
方块很快被凌乱地拆开,林晚白皙的指尖夹着那张纸,皱眉看着陆白天,轻声开口:“白天,我有对不起你吗?”
陆白天的眼泪流下来,啪嗒啪嗒落在桌上,她终于肯和林晚对视,林晚被那眼神里藏着的东西惊骇一瞬,不自觉捏紧了掌心。
“陆白天,你又偷了我的东西,居然还这样看我?”林晚开口,她温柔的语气里,满是失望。
“我没有。”陆白天这回提高了音量,她松开手,抹布落进了一地狼藉。
她说:“我没有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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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黎明一觉醒来,寝室里安安静静,她打了个哈欠翻身,险些没被面前目光灼灼的四只眼睛吓得掉下床。
陶宁正和孙沐雅一起站在床下,显然刚从食堂回来,手里还拎着打包好的饭菜。
看见许黎明醒了,陶宁笑呵呵地举起双手:“这是给你带的,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
“二食堂的,可贵了。”陶宁生怕普通饭菜她吃不惯,忙补充。
许黎明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二人应该是在为早自习上的事情道歉,于是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摸了顶鸭舌帽固定碎发,懒洋洋爬下来。
“没事,我什么都吃,没那么讲究。”许黎明说着接过陶宁手里的打包袋,拉出椅子落座。
一边拆开绳结,一边又开口:“造谣他人最高可判三年有期徒刑,你不能不知道吧?”
“我真没造谣!”陶宁连忙辩解,“是别人这样传的……”
“散布谣言也违法。”许黎明拉开了一次性筷子。
“我错了。”陶宁把脑袋咣当一低。
许黎明慢悠悠地吃饭,室友带的两菜一汤正好是她喜欢的那个窗口,味道清淡,很符合她口味。
身后两人你拉我我拽你地进了卫生间,€€€€€€€€说话。
“她应该是没记恨我们吧?”陶宁伸出脑袋看了许黎明背影一眼,又缩回去,“脾气是差哈,当面就把咖啡浇在人脑袋上了,吓得我话都不敢说。”
“应该没有。”孙沐雅拍了拍胸口,“你以后说话小心点,毕竟还要一起住三年呢,能忍则忍。”
“那她要是把咖啡浇我头上怎么办?”陶宁捂住自己宝贵的头发。
“忍。”孙沐雅握拳。
吃完饭后的许黎明有些无聊,于是拉过书桌上的电脑,百无聊赖地点击着桌面,无意点开了班级群聊,迎面撞见一排的收到。
于是往上翻,发现是学委发了个文件,是华传主办的戏剧节的排练时间通知,许黎明兴致缺缺地点开又关上,正准备关掉聊天界面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林晚的头像。
收到,林晚回复。
许黎明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坐直了身体,重新翻看报名信息,被遗忘的记忆逐渐填满脑海。
这个比赛她曾经参加过,当时她死皮赖脸加入了林晚的小组,从选择剧本到征集演员组织排练,无一不是她来完成的,结果到最后,她的名字却只作为参与人员,被放在了最后一个。
也就是这个作品让林晚拿了一等奖,从此在这个领域展露头角,而许黎明却被说成是沾了林晚的光,靠挂名林晚的作品骗学分。
从前许黎明在乎林晚,不在乎虚名,所以从来不和她争。
但现在不一样了,许黎明嘴角饶有兴味地翘起,她许黎明不想再给别人做嫁衣。
按照如今的时间推断,比赛应该已经进行一半了,如果自己此时退出,林晚会是什么表情?
心情不错的许黎明后仰靠着椅背,正准备思考一下如何实践,已经沉寂许久的班级群却忽然喧闹起来,一个又一个消息气泡一样往上涌,滴滴个没完。
「惊天消息,食堂有人打起来了!」
「哪个年级的?」
「导演班的!」
许黎明被不断轰炸的消息弹得眼睛疼,反手设置了免打扰,谁知这边刚安静,旁边卫生间的门却咚一声被踹开。
“我的老天!”陶宁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陆白天把林晚打了!”
“谁?”许黎明和孙沐雅同时站了起来。
第6章
在校风淳朴的华传,打架这种事虽然不常见,但偶尔出现一两例也不至于让大家这么震惊。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动手的人,居然会是那个一向低着头缩在角落,说话都听不清的陆白天。
更别提打的还是被众星捧月的林晚。
一时间整个新传学院众说纷纭,有心疼林晚的,有谴责陆白天的,还有既心疼林晚,又谴责陆白天的。
而许黎明,则更多的是感到惊讶,因为前世并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前世的陆白天对她而言就像斑马线外的行人,虽同路过,但从未有交际。
过了这个红绿灯,就隐入人烟,流放于记忆。
她这辈子也没有干什么影响别人命运的事情,只是不再追林晚了而已,按理来说从前在其他人身上所发生的事并不会有所改变。
难不成是自己做了什么事,引发了蝴蝶效应?
许黎明带着这个想法迷迷糊糊入睡,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思考过多的缘故,她一向清净无恙的梦里,忽然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场景。
模糊却悲伤。
她犹如浮尘飘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巨石切成碎片,看着救护车和警车纷鸣而来,她被盖上白布,摆放进了太平间。
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哭泣,有同事,有朋友,有家人,也有林晚,她哭得悲痛欲绝。
等所有人走后,她才看见角落里一直蜷缩着一个身影,灰扑扑的,看不出面容。
她仿佛一滩泥一样靠在角落,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许黎明破碎的手机,正放在耳边,呆滞地听。
自己的身体又被推进了殡仪馆,来了很多人,绝大部分许黎明不认识,他们在葬礼现场攀谈,闲聊,互相交换电话号码。
宛如一场大型社交现场。
葬礼快要结束了,林晚哭得梨花带雨,走到自己的遗体边,将一束花放了上去。
下一秒,她就被一个模糊的身影扑倒在地,那身影高举一个破碎的手机,正用尽力气捶打着林晚,嘴里不知嚷着什么,许黎明听不见。
像个疯子。
疯子很快被围观的人拖走了,保安拎着她瘦削的身体,扔个物件一样扔了出去。
眼泪从许黎明的眼角流下,她在这时候醒来,盯着寝室雪白的天花板,满心的怅然若失。
她好像把什么东西忘了,忘在了往日的时光里。
许黎明差点没赶上早自习前的点名,昨晚的梦做得她昏昏沉沉,在座位上坐了好久才缓过神儿来,一边的陶宁戳了戳她,用下巴指向林晚。
林晚今天没有坐第一排,她正被几个女生包围在座位中央,不断有人隔着桌子轻声安慰。
而她本人则默默流着泪,葱郁睫毛挂着泪珠,珠子沿着瓷白的肌肤滚落,和记忆中一样梨花带雨。
脸颊贴了一块纱布,任谁见了都会心疼一下。
许黎明则不为所动,眼神寻找起了陆白天,但却没看见她的身影。
“€€,你不去安慰一下吗?”陶宁还是没忍住话多,小声问,“她现在正脆弱着呢,你去关心她,正好。”
“我和她没关系。”许黎明摇头。
“真的假的?”陶宁惊讶,“就你去年追人那架势,我看了都佩服。”
“你也说是去年了。”许黎明确认了陆白天不在,随后收回目光,“昨天到底怎么了?”
陶宁一听她问,话更往外突突,往她旁边一歪就开始滔滔不绝:“我听汤倩说,陆白天偷了林晚的东西,被林晚发现了,结果陆白天恼羞成怒,就把人打了。”
“据说现场挺吓人的,几个工院的男的都没拦住。”陶宁啧啧道,“没想到平时看着唯唯诺诺,居然还会打人。”
“现在大家都传她……”陶宁话说一半,忽然捂住嘴,眉毛耷拉着,“我这样能算造谣吗?”
许黎明想了想:“不能吧。”
“那我说了。”陶宁压低了声音,“好多人说她精神有问题,不然东西偷了就偷了,干嘛忽然打人呢?”
“但我没说她就是偷东西了,是汤倩说的,我没造谣。”陶宁举起双手。
一旁的孙沐雅也举手:“我也没有。”
自己这俩室友,还挺有趣的,许黎明嘴角动了动,没再说话,因为这时候陆白天进来了,身后跟着辅导员。
教室一瞬间鸦雀无声,视线汇聚在女孩单薄的身影上,像有实质似的,将她的腿压得颤抖。
陆白天在发抖,许黎明的指尖无意识动了动,面前的桌椅好像排了千百丈,女孩低垂着背脊往前走,仿佛一辈子都走不完。
宽大的镜框遮挡了眼睛,头发仍梳成低马尾,旧衣服挂在肩头,黑色长裤遮挡了鞋帮发黑的帆布鞋。
许黎明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孤舟,被推进人海的注视之中,随波漂流。
前排没有位置了,她落定在最后一排,许黎明的身后。
仍有无数目光盯着陆白天,好像凌迟,许黎明眉头皱了皱,忽然将身体偏移了些,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她黝黑的眼睛入侵每一个回头看的人的目光,迫使他们转过身去。
许黎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之前在寝室看到的那一幕,让她并不觉陆白天会是像她们说的那样。
辅导员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穿着海魂衫,挺着大肚腩,将手一背,扫视众人:“在开学的第一天,我就给你们讲过,介个华传的校规严格得很,不能打架,不能打架,只要动手就记大过,你们不几道吗?”
“处分挨多了是要开除的几不几道!你们父母辛辛苦苦供养你们,你们辛辛苦苦考进华传,就是为了被开除的吗!”
“大学生了,懂点子事情!”
辅导员的普通话不好,所以气氛也没有很严肃,调侃似的惹得学生们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