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还浮着投影,仍旧是之前的界面,整个聊天界面里始终只有一行字,孤孤单单地悬在那里。收到消息的人也始终没有给过回复。
余悸回到白塔已经是后半夜了。
比起平日里的悠闲散漫,这次要匆忙一些,进屋后连外套都没脱就直接走进了房间。丹郁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像是睡得正沉却又被吵醒了,一脸的困乏。可能是太困了,所以不像往常那样显得过于戒备,余悸在丹郁的身侧坐下,伸出手,说道:“我只有半个小时。”
丹郁的眼睛有点睁不开,虚着眼睛在恍惚间看到余悸的手,又重新闭上眼,然后抬起手,凭着印象往余悸的手里搁,可他好像迷糊得有点厉害,几次都抓了个空,正眯着眼睛想把眼睛睁开,后背就贴上了一只手,余悸直接把他压进了怀里。
丹郁一下就醒了。
余悸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僵硬了起来,便说道:“放松。”
余悸的声音该是很温柔的,正如他平时充满迷惑性的微笑一样,明明看起来很随和,却又总让人觉得过分虚假,也过分可怕。
温柔的面具里,好像总有点什么别的目的在里头。
但丹郁还是听从了余悸的命令,乖乖放松身体,任由余悸帮他疏导,好一会才问道:“为什么是半个小时?”
余悸垂眼看他,但是没说话,一直到丹郁微微抬头,也看向他之后,才回道:“因为半个小时后,我得去其他区的哨塔,好几天后才能回来。”
是好声好气的解答,仍旧是近乎温柔的语气。
像跟原沐生说话的时候那样。
一样温柔,一样迎合,一样虚伪。
可他们两人之间其实很少这样平心静气。丹郁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移开目光,说:“原沐生最近好像不怎么好过,我不知道是不是闻祈带的头,那人好像有点什么毛病,不把人给踩在脚底下就活不下去了一样,你不过问一下吗?”
回应他的,是余悸长达好几分钟的沉默。
等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你非要在这仅剩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跟我说其他人吗?”
第21章
又是那样。
那种类似深情的表达方式。
这次还多了点不满。
丹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好半晌,抬起眼看了余悸好一会儿,又垂下眼,几度欲言又止,还是问道:“那还能说什么?”
他跟余悸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也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余悸没有回答他。
也许是疏导时需要集中精力,又也许是陷入了某种程度的沉思,总之余悸再一次沉默了。
房间有些黑暗,窗帘紧紧拉在一起,即便是适应了黑暗,也不太能看清房间内的景象。每当丹郁一个人住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他总把自己关在黑黑的地方。这一点和余悸截然相反,余悸总把窗帘拉得很开,像是想让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光明,哪怕是晚上也绝对不会拉紧窗帘,以免使房间陷入绝对的黑暗。
太黑暗了,就会像等不来天亮的永夜。
余悸闭了下眼睛,等到把通讯器调出一点微光,堪堪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才慢慢掀开眸子,墨蓝的幽深眸子浮着一抹散开的光,半垂着落在怀中人眼尾的伤痕处。
融入夜色之后,这道痕迹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变成了深色,黑暗的深色,有点像隐于毒素中的“枯枝。”
余悸盯着这道伤痕看了很久,似乎是终于想起丹郁刚才好像问了他点什么,迟缓开口:“那你说,我要怎么过问原沐生?”
丹郁一下就被他这问题给问懵了,愣了一愣,有些奇怪地看了余悸一眼:“你是在让我教你吗?”
然后余悸轻笑了一声,好像也是觉得可笑,缓缓收回精神力,然后松开了丹郁。余悸站起身:“继续睡吧。”
跟着这道话音一起落下的,还有余悸离开房间的脚步声,随后,一道关门声传来,整个空间沉入了彻底的安静。
房间是安静下来了,可丹郁却有些静不下来了。
他长久地坐在原处,保持着跟刚才一样的坐姿,动也没动一下,开始奇怪地想,半个小时应该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训练中场休息十分钟,有时足够睡上一觉,那么半个小时就是三个中场休息,已经够睡上三觉了,这本该是多么长久的一段时间啊……
可是半个小时一下子就从指尖溜走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如果不是房间里还残留着那股熟悉的信息素味道,他会以为余悸其实根本没有来过。
可余悸是来过的。
余悸的种种表现也很奇怪,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又不止是这一点。时间往回倒一点点,回溯到他抬眼冲着余悸看的时候,他注意到余悸的耳朵上还戴着他早上给他选的那枚“不详”的耳钉。
他真的觉得很奇怪,因为就在那一刻,在余悸说要去哨塔之后,就在他注意到那枚耳钉的那一刻,他有一点点想把那枚耳钉取下来。
他有一点点,不是很想让余悸遭遇到意外。
即便那其实并没有什么依据,可他就是,有点不想了。
他觉得余悸或许没有那么的坏。
他想起下午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医院对军事学院的Omega都很关注,负责这方面的医生会主动通知相关学生来检查,由于他之前过量使用了抑制剂,医生本对他的检查结果不报太好的期待,可检查结束之后,却微笑着说他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伴侣。
不仅有好好根据医嘱为他提供适合适量的信息素,中间不曾间断过,还多以安抚为主,如今身体各项数值如此健康,看来是从来没用信息素胁迫过他。
要知道,很多Alpha可是很喜欢在私下里用信息素逼自己的Omega发情的,玩笑也好,情趣也罢,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可余悸没有。
一次都没有。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零星又零碎的小事,比如余悸每一次的靠近,或是拥抱,或是亲吻,可能都只是给他提供信息素的其中一种方式而已。
又比如,尽管余悸曾经说过要他随叫随到,可实际上,余悸似乎并没有把他当成那样的存在。
他抬起手,指腹轻轻抚在唇上结痂的伤口上,又无缘无故想起了闻祈看到这里后的气恼。
余悸总是在笑,笑得玩味,笑得淡漠,笑得置身其外,总一副看笑话的样子,可就是这样的余悸,却写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有时我也希望你能不那么恨我。”
就是这些得不到解释的事,在它们背后,是不是隐藏着真实的余悸呢?
丹郁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他只是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他感觉余悸或许真的没有那么的不好。
之后的几天里,丹郁照常在军事学院和白塔之间两点一线,除了训练就是训练,再无其他。余悸一连走了好几天,没有任何的消息,这个所谓的“消息”包括哨塔相关,以及通讯消息,丹郁都没收到。
余悸给了他在白塔的很多权限,他能进的就不单单只有公寓,他还可以去一些其他的区域,这其中就包括指挥处大厅。
指挥处大厅没有什么机密的信息,其他指挥官也从来不会来这里,但丹郁这两天会刻意绕路过去看一眼。大厅中间有个很大的屏幕,实时显示着各个基地的哨塔情况,那些闪动着红色坐标的哨塔旁边还显示着危机等级,密密麻麻的,异种在最近这段时间似乎十分躁动。丹郁最多只能通过这些坐标来猜测余悸在哪个哨塔。
北方的哨塔危机等级普遍低一些,一大片的红色坐标一天天地减少,变回了代表安全的颜色,这些或许都跟余悸有关。
在余悸离开的第九天,是丹郁参加理论考试的日子,他早上再一次绕路经过了一趟指挥处大厅。北方只剩下一座哨塔的坐标还显示着红色,旁边的危机等级写着“B”,他晃了一眼就走开了,可走着走着,脚步突然一顿。
他记得昨天晚上那座哨塔的危机等级还低于D级。
危机等级提升了,其他指挥官不能立刻赶过去,只能靠原来的指挥官继续解决,如果北方真的是由余悸负责的,那此时就一定面临着巨大的困境,没有足够的向导和哨兵,想要守住哨塔,是很艰难的事。
B级危机能让一座不那么大的人类基地彻底消失。
能让整座基地都受到致命损坏的危机,仅凭一人之力,又怎么可能阻止得了?
好一点的情况是撤退的时候转移掉尽可能多的普通民众,带着他们去别的基地生存,坏一点的情况,那就是谁也逃不掉,民众,向导,哨兵,以及……指挥官余悸。
丹郁皱了皱眉,进到考场前点开了一下通讯器,看到余悸的私人通讯号变成了离线状态,不禁有点失神。理论考试全是向导题,至今仍然没人知道为什么指挥官选拔哨兵助理,会全考向导内容。
丹郁答题答得很快,在考试还剩半个小时的时候,就交卷匆匆走了出去。起先是脚步稍快地走,后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变成了跑,一路跑到指挥处大厅,扶在门口一边喘气一边看那块大屏。
红色的坐标一闪一闪,旁边的危机等级仍旧是B级。
丹郁的身体素质该是很好的,可是扶在门框上好些时间后,却还是缓不过来,气息仍旧紊乱。他一开始没多想,过了很久之后,这样的感觉还是没个缓解,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需要余悸的信息素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对余悸信息素的渴望来得异常凶猛,甚至中间连个过度都没有。闻不到那股浓郁的香味,他一下子就克制不住地心悸、颤抖、呼吸困难。
他紧绷着神经,用仅有的理智强迫自己往星船停靠区走,私人星船里有余悸的衣服,或许那里面会有残留的信息素,味道再微弱也好,只要有就好。
可星船里的那些衣服,余悸并没有穿过,他一上去就觉得这次要完了,但他还是忍着难受给了驾驶员一个目的地:别墅。
星船抵达别墅的时候,丹郁的眼神已经失去了焦点,所过之处无一不是四散的玫瑰冷香,这股味道虽然淡,但对Alpha该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不过,他被终身标记了,不会吸引到其他的Alpha。
他疯了似的跑进别墅,路途中好像撞到了管家,他没有余力说出句抱歉,什么也顾不了了,只能凭着印象跑向二楼属于余悸的那间卧室。他不记得他是怎么进去的,落在眼里的最后一幕是拉开的衣柜里,一排精致整洁的上衣。
他没有闻到信息素的味道。
这次,真的完了。
哨塔。
“如果不是我不能使用向导能力,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余悸躺坐在控制室的座椅上,闭着双眼,脸上有点疲乏之色,他轻轻揉着太阳穴,语气散漫。
“是么?”回应他的,是一道从前线传回来的低沉声音,声音的主人穿着一身囚服站在光罩边缘,背影看起来有些阴冷,“我差点相信了。”
余悸勾了下嘴角,带起很浅的笑意:“随你便。”
那道背影回了句“再见”,然后一脚踏出光罩,走进了重重黑雾之中。
受袭基地是白色监狱所在的区,光罩缩小,基地面积减少了三分之一。精神体的弑杀总是十分迅速,一晃而过,攻击与操控并用原来还挺损耗精神力的,余悸也是第一次知道。
临近的援兵赶到的时候,危机等级已经降到了D级以下,这意味着一个还处在考察期的Alpha向导,不仅保住了基地,还没让向导和哨兵全部损失掉,在这么大的功绩面前,赶来支援的少校却不见得有多高兴,冷冷地站在余悸身旁打量他:“您是怎么做到的?”
余悸连眼睛也没睁一下,态度仍旧散漫:“你以为Alpha向导像你一样无能吗?”
他记得这个少校姓伊,如果是伊棠那个家族的人,对他是这种态度就很正常了。尤其是,余悸刚进军部,就已经是指挥官了。这种特权对别人而言,总是碍眼。
伊少校倒也不恼,反倒笑了一笑:“您不会是擅自使用了向导能力吧?”
余悸也微微一笑:“你可以问问下面那些哨兵,或者向导。”
如果被操控了,就算当时不知道,等清醒过来,还是会知道的。这个答案显然是在告诉伊少校,他没有使用向导能力,更没有操纵人。
伊少校当然是不信:“我会逐一盘问的,您尽管放心。”
余悸自然随他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余悸是没有说谎的,他没有对下面的士兵使用向导能力,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英勇赴死了。这是战场,不是过家家,一味遵从禁令,所有人都会死。
所以,谁也不会知道他有没有操控过谁。
除了刚才那个,从白色监狱逃出去的人。
可人啊,在毒素肆虐的冰封区域里,是活不了的。
可能是控制室的座椅还挺舒服,余悸一直躺坐在上面,丝毫没有挪窝的打算,连日来四处奔波,没怎么睡上觉,又耗损了不少精神力,他已经很累了。
军用星船不够舒适,根本无法入睡,他想在这里休息够了再回主城。危机解除之后,哨塔的通讯开始恢复,通讯器也在这时响了一下,跳出一条消息出来。
穿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他还是不太能搞得定这个通讯器,他觉得他是有把一些功能关掉的,可是通讯器似乎总有它自己的想法,比如现在,这条无端跳出来的消息。
他把眼睛微掀开一条缝,看到有人给他发来了的一串乱码,发信人是丹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