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被他放在了这里。
资料上有一层淡淡的尘埃,余悸走过去把它拿起来,轻轻抖了抖,灰尘飘散在空中,惹得余悸皱起了眉。他侧了侧头,注意到整间公寓也是布满了尘埃。
这些尘埃竟让他莫名有了种此去经年之感。
突然,一道震动从掌心传来,很轻,就一下。
是通讯器的紧急消息通知。
余悸随手点开,消息界面弹出来,“五十一区沦陷”、“指挥官牺牲”、“放弃五十一区”这几条句段尤其惹眼,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指尖猛地一紧,手中的资料也被他抓得破损开来。
五十一区沦陷了,那里的指挥官牺牲了。
掩在通讯器那头无法接通的提示音里,是指尖不受控制的震颤,和后知后觉的心悸。
与此同时,白塔的指挥处。
助理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指挥处:“我说!立刻!安排救援!”
“危机等级太高了,”文职人员调出监测数据:“五十一区不符合立即救援的要求。”
“基地沦陷后就立刻降到了C级,区区C级,你管这叫等级高?”
“C级还不高吗?”助理的声音大,文员的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很气恼地说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当上指挥官助理,跟着指挥官处理过几次A级危机,B级危机都当家常便饭,所以就以为C级什么都算不上?那些危机是你处理的吗?你以为你搞得定C级危机吗?”
整个指挥处会议,只有他们两个在吵架,参会的其他人都坐在下面一言不发,就算偶尔有发声的,也是支持文员的。助理觉得跟这些不前往战区的人真是无法沟通,于是也调出实时数据,“目前所有基地情况良好,不存在战力紧缺的问题,五十一区沦陷的时间不长,危机等级又一直在下降,不现在安排救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行!”
话音刚落,会议室大门被猛地推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突然袭来,有什么看不太见的巨大怪物也突然盘踞在了整座主城上空,正盯着这间会议室看,天色也因此添了抹诡异的绯红。
危险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会议室瞬间噤声,依附在所有人身边的精神体都被迫散了干净,余悸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一步步逼近文员,文员被吓得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在余悸慢慢走近的过程中,他几乎动也不能,只能看着余悸越走越近。
余悸走过来,提起他的衣领,随手往墙上一抵,“安排救援,就现在。”
语气很轻,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可眼底的黑暗却几乎要把人湮灭。
“是、是……”
敢说一个“不”字的话,文员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后来,文员着急忙慌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去安排救援事项,紧接着,余悸离开了会议室。
压迫因为余悸的到来而来,也因为他的离去而渐渐消散。
第61章
“不,不对……”
“从遭受入侵到刚才,中间这段危机数值降得太快了……”
助理跟在余悸身后快步走着,一边查看着监测数据,“负责监测的人员判断失误过吗?五十一区或许没有完全沦陷,那位指挥官应该已经把五十一区保护下来了,所以危机等级之前才降得那么快,可现在又开始上升了,我觉得他们现在需要的是紧急支援。”
余悸脚步一顿。
助理赶紧将数值和实时监控画面投放出来:“指挥官您看,这部分超标的毒素或许不是来自五十一区,我觉得像是从旁边的重度毒素区域蔓延过去的,是飘散过去的,不是异种带过去的,是这些毒素影响了监测。”
就在这时,总指挥官突然发来了会议邀请,助理立刻接入,只听总指挥官急急地说道:“五十一区的监测有误,余悸,你的假期恐怕又得提前结束了。”
余悸:“知道了。”
五十一区的哨塔损毁得不成样子,比上一座露天的哨塔看起来还要惨不忍睹,这回不光是露天的了,连指挥室都只剩下了一半,竟还稳稳立在那儿。余悸走下去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
他看到指挥室相对安全的一侧有几个人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急得焦头烂额,所以当星船穿过黑暗降落下去,他们几个人同时回头,看到余悸从军用星船下来的时候,看上去快哭出来了。
而在那几个人里,余悸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路过他们的时候,身体微微一倾,握住那个人的手腕,拉起就走。
余悸似乎低低地说了句话。丹郁有些无措,差点没站稳,赶紧迈了两步跟上余悸的步伐,以至于没能听清那道掩在破碎轰鸣中的声音。
现场的情况很糟糕,支援不够及时,信号中断,视野艰难,赶来支援的队伍在蔓延过来的超标毒素里迷失了方向,种种问题接踵而至。余悸看了看现场情况,后来视线落在了远一点的地方,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去找助理,让他想办法安排民众转移,他的可操作时间只有三个小时。”
意思是要放弃这座人类基地了。
说着指了指远处重度毒素区域的方向,只见一大片延伸到天际的毒雾往这里逼近,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似有世界将要倾覆之感。
“我来得太晚了。”
余悸这样说道。
后来大家只知道,在这三个小时里,那片视线不清的黑暗天空添了抹微红,一直以来,军方的所有人都未曾见过余悸的精神体,那么,在这一刻,他们见到了。
可它太大了,大到盘踞在了整座人类基地的上方,任何人都只能窥见其中的一角,没人能看清它究竟长什么样子,只能依稀看到它有一双大到似乎能吞噬所有黑暗的眼睛,和轻轻一动,就能将异种撕裂的利爪。
从来没有人见过如此庞大的精神体。
难以想象,能控制住这样可怕的精神体的主人,精神力究竟强大到了哪种地步。
只有丹郁知道,余悸说的三个小时,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是余悸的死线。
很多时候,太多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所有时候,丹郁都不知道余悸究竟在想些什么,余悸的状态总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明明说着让人后背发凉的话,发布着有些绝望的命令,可看上去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丹郁抓住余悸的手腕:“你得留十分钟。”
不可以是三个小时整,要两小时五十分钟,不可以去试探死线。
曾经在五十区看着缩紧的光罩爬向自己的身体,丹郁没有感到恐惧,后来在这里见证一位指挥官的死去,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也没有感到恐惧,但看到余悸站在这个位置,轻飘飘地说着三个小时,他开始恐惧了。
在他细细密密的恐惧里,余悸回过头,“可以。”
语气散漫,漫不经心。
丹郁点了下头,转身去帮助理,可走到一半又倒了回来,再次抓住余悸的手腕:“你答应我的,就要做到。”
他抓着余悸的手腕,就像抓着他的浮木,直到看到余悸莫名轻笑一声,才松开手,转身朝助理那边走去。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一切也都在按计划进行,看起来是那样的顺利。
直到在两小时三十七分钟的时候,盘踞在上空的精神体忽然垂下眼睛,跟着它一起垂下眼睛的,还有站在哨塔之巅的余悸,一人一精神体,同时看向了同一个地方。
“哎呀,发现我了。”
这道假模假样的惊讶声音来自基地与冰封区域的交汇处,是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人,兜帽压得很低,挡住了大半张脸,说话的同时缓缓抬起脸,露出一张白得可怕的脸。那人微微笑着,抬起手,冲着哨塔高处挥了挥手,说:“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是那个从白色监狱逃出去的Alpha向导,那个臭名昭著的罪犯。
余悸很轻地“啊”了一声,恍然道:“原来那些两区危机是你搞出来的。”
“我可没那么大能耐,”罪犯伸出手,掌心覆在基地光罩上,精神力开始一点点爬向光罩,说道:“我只是碰巧搭了把手,就像,现在……”
然后他笑了起来。
阴阴冷冷的笑声在下面回荡,那笑声像是有某种穿透性一样,刺耳又难听,“还以为你跟我是同类呢,早知道出狱那天就该把你杀了。”
覆在基地上面的光罩开始迅速消失,余悸敛起眸光,空中的精神体也敛起眸光,利爪一伸,用极快的速度狠狠抓向罪犯,与此同时,那人退后一步,隐入黑雾之中。
稀薄透明的利爪穿透黑雾,露出来时,上面依稀带了点血迹,余悸有些不屑地冷笑一声:“就凭你吗。”
随着光罩的消失,漫天黑暗迅速涌入。
死线提前到来。
余悸猛然收回精神力,立刻发布了紧急撤离的新命令。哨塔摇摇欲坠,在空中小幅度地晃荡起来,墙体坍塌下坠,地面碎裂,灰尘和黑雾混杂在一起,余悸在一片视线不清的落石中听到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是丹郁的声音,“余悸,这里!”
这道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急迫。
余悸在下落的尘屑中追着这道声音的源头,穿越那片狼藉,他看到丹郁焦急地站在星船门口,扶着舱门处的扶手,探出半个身体,冲他伸出手来,叫着他的名字。
“余悸,快。”
星船已经开始离地,余悸在哨塔顶端,前面便是万丈深渊,细微碎石不停地往下掉,余悸往前一步,正要伸出手,铺天盖地的枯枝忽然从余悸身后盖向了哨塔。
哨塔轰然倒塌下去,黑暗吞噬了一切,于是余悸没能将手伸向那个等待他的掌心。
强大的精神力从半空中迸发,枯枝碎片伴着黑色雾气落下,又一重铺天盖地的枯枝再一次涌来,无穷无尽,将哨塔一点点覆压下去、吞噬在浓厚的黑雾里。
星船上升,脱离了黑暗,而那道舱门却仍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四下的声音从未如此吵闹过,可也从未如此安静过。
余悸后知后觉地抬起脸,身上传来轻微的束缚,急速下坠的黑暗里,有人在枯枝盖向他的前一秒就拥住了他,为他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黑暗。
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失重里,余悸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喜欢黑暗了。
原来他不喜欢的……
从来都不是黑暗本身。
可这个人抱得他太紧了,身体好像还有些忍不住的颤栗,余悸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拥紧怀里的人,精神力触须开始往四周延伸出去,以他们二人为中心,细细密密地穿透在那些密不透风的枯枝里,笼成巨大的无形光罩。
落不到底的坠落抵达尽头之前,精神力骤然回溯。
所有的枯枝被撕了个粉碎,巨大的冲击为他们的落地带来了一丝缓冲,最后的最后,墙体坍塌坠落,将一切掩埋,黑雾再次覆盖。
至此,五十一区彻底沦陷。
以又一名指挥官牺牲为代价。
……
……
……
“我估计他们都以为我牺牲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这道淡漠散漫的声音再次响在了黑暗的坍塌墙底,“你说,总指挥官会不会为我落泪呢。”
“第一次两区危机发生的时候,牺牲了第一位指挥官,那个时候我看到总指挥官一个人躲在休息舱偷偷抹眼泪。”
这道声音就这么无所谓地说着,像自说自话,没有人回应他。过了很久之后,他又说,“醒醒,该起床了,小玫瑰。”
然后他就没再继续说话了。
精神域有一丝被修补的痕迹,带着不属于他的气息,在已然无比薄弱的精神域里,难以忽视。
已经是第二次了。
坏了两次,每一次都被仔仔细细地缝补了起来。
周围的一切开始安静下去,偶尔能够听到从头顶滑过的密密麻麻的声响,这些声响从头顶路过时,细碎的尘埃也开始往下掉。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另一道声音才轻轻地传来:“喘不过气了,你松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