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时无的心慌,终于在余悸全然不顾曾经努力维持的形象那一刻,到达了汹涌的顶峰。
“我知道你做起事来是不顾后果的,我也一直为此感到可悲,因为你不管做什么事,都始终没有为我想过,其实你一直都是想怎样就怎样的。你想标记我,就标记了我;你想让我当你伴侣,我就得是你的伴侣;你想把我关起来,就把我关起来;你想不要我,就不要我……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其实你一直没有真的在意过我……”
丹郁说得很难过,余悸静静听着,后来就听不到丹郁的声音了,只能听见轻微的一点哽咽。
可说了这么多,一句句看似是埋怨,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丹郁怕极了他任务失败,即便他说那个任务本就无法完成,可还是让丹郁感觉到害怕了。
余悸垂着眼睛,轻轻抚着丹郁的后背,最后说道:“可是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丹郁没再说话,只有环在腰间的力道,越发地紧。
后来时间一点点过去,来到第二天上午十点,远在天际的那抹黑色,竟也真的准时抵达了哨塔。
回程中,助理一直在星船上孤独地发呆,也就没能发现,丹郁也在发呆。
余悸则是一如来的那天,垂着眼睛,静静地看着窗外,像是在想什么,也像是什么也没想。后来星船降落在白塔停靠区,丹郁和助理都拿着东西出去清理了,余悸也没收回目光,直到舱门突然关闭的声音传来。
余悸微微移开眼,瞥向朝他走近的人影:“看来后悔的人是你。”
来的人是原沐生。
也就隔了一天,不,甚至不到一天。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原沐生这样说道。
余悸理了下军装外套:“就是你昨晚所看到的那样,我和丹郁在一起了。如果你要听的解释是这个的话,那么,如你所愿。”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与他那近乎嘶吼一般的声音相比,余悸就显得尤其漠然,声音也浅浅淡淡的,余悸说:“我当然知道了。”
“可你明明说过,我是你最在意的人,你永远都不会弃我而去的,只要我愿意回头看你一眼,你就……”
“我就什么?”余悸打断了他,“我就为了你,抛弃一切吗?”
实在很难想象,原主到底还说了些什么,能让原沐生自信到这个地步。且不说他不是原主,就算是原主本人,也不会说到做到的。
余悸问他:“你以为,你是谁?”
说着,站起身,不急不缓地走向舱门,与他擦肩而过时还刻意往边上走了一些,错开了他。余悸垂下眼,刚要按向开舱门的按钮,就听原沐生问他:“你不记得了吗?”
触碰到按钮的指尖微顿,余悸问:“不记得什么?”
“第十五区沦陷的时候,我们一起躲在地缝里,度过了那样长一段相互陪伴的时间,后来我们获救,你就告诉我,你会一辈子守护我的,这就是你守护我的方式吗?”
指尖下压,余悸轻笑一声:“为什么不说是因为你救了我,我才对你说的那番话呢?”
原沐生一愣。
舱门开启,余悸微笑着走了出去。
身后是原沐生那愣怔着的身体,和无法再迈出的步伐。
有的人年少时遭遇灾难,遇到了不顾一切救助自己的人,从此把那个人看做生命里唯一的光。可那束光早已熄灭,永远沉眠在了黑暗里,但他从来不曾知晓,还将所有因此而生的情感,加注在了另一个早就身在地缝中的、完全与此无关的人的身上。
加重的执念,扭曲的爱意。
从来都与原沐生无关。
第79章
提及了沦陷时的相互陪伴,却避开了救助原主这一关键点。
在混淆概念方面,原沐生倒是挺会的。
可惜了,原主的那段过往里,还有另外的观众,那就是同样来自第十五区的遏兰家族的私人医生。救了原主的那位少年,是他已经死掉的儿子。
所以原沐生自己也知道,这份源自原主的珍视,并不是属于他的。理应得到原主珍视的人,已经彻底留在那个黑暗之地了。
因为无人争抢,所以有恃无恐,又因为知道这份珍视本不属于他,所以始终无法交付真心,任何时候都只把原主当成一个跳板。
很少有人知道,原沐生被领养过两次,第一次是从孤儿院被领养到了第十五区,后来第十五区沦陷,被带回主城,在主城又被领养了一次。
小小年纪,却总能被选择,当然不会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当一座人类基地突然沦陷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异种涌进来,天崩地裂,黑雾弥漫,恍如世界末日。像他们这样一时侥幸躲进某个缝隙里、或者某个犄角旮旯一样的地方暂时存活下来的人,相似者不尽其数,但最终能等来军方救援的,就不那么多了。
原主和原沐生在这一点上,都是幸运的。
他们是幸运的,可小时候的余悸和丹郁,就没那么幸运了。
小时候的余悸和丹郁到最后都没等来军方的救援,丹郁等到的,是一截探进来的枯枝,余悸等到的,是死于枯枝的丹郁。
身为哥哥的丹郁,护得了弟弟一次,护不了下一次。
如果不是绝境之下,系统看上了余悸,等待余悸的,同样会是死亡。
不幸着,可又幸运着。
可这样的幸运,却也带来了新的不幸。拥有了多一次的机会,也同样拥有了更多的悲哀,正如余悸回到这个世界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曾经守护自己的人带去痛苦。
余悸不是一个会去注视过去的人,就算偶尔想起点什么,也只是在意识里浅浅地过一下,不会沉浸,更不会有所感悟。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做了就代表了他的选择,即使再来一次,他或许还是会那样做。
但他突然想起系统第一次出现的情形,却莫名深思了起来。
那时他给丹郁加了一个星期的临时标记,正是因为那次标记,才让丹郁患上了后遗症,跟他彻底绑在了一起。
系统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他记得系统说的第一句话是让他停手,但他是什么样的性格,系统再知道不过,他是不会停手的。
难道系统一开始就没打算阻止他么?真要阻止就不会先说一通废话,等到他都标记完了才说什么任务不对。
电梯缓缓开启,余悸站在电梯门口,始终没有往里走一步。
就是这一丝难以察觉的漏洞,让他意识到了更多的异常。比如,系统有时间给他加注原主的身份,却连任务是什么都没时间告诉他。系统真的差这一两秒吗?
还是说,系统是故意让他以为来这个世界是做反派任务的,也知道他一定会被丹郁吸引注意吗?
攻略任务即将失败是必然,但余悸还没想过,连这些,都是系统有意的。
算了,不想了,想也想不明白,不知道系统想搞些什么。
无所谓。
反正也快知道了。
伸出手,按下电梯按钮。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高层。
丹郁和助理在指挥室整理资料,余悸倚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在门框上敲了两下:“丹郁。”
丹郁回过头,手里的资料被助理接过,助理说:“我来就行了,你去吧。”
丹郁奇怪地走过去,刚想问怎么了,余悸就握住了他的手,丹郁惊得浑身一颤,赶忙压低声音说道:“这里可是白塔。”
余悸头也不回地牵着他往外走,丹郁越是想挣脱,余悸反倒握得越紧。
但丹郁很快就发现,从指挥室一路下到一层,最后甚至出了白塔,都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远远的,其他人就感知到了这位指挥官的威压,提前低头、退离。
走出白塔的时候,余悸说:“试了,牵着你的手,他们果然也不会知道。”
丹郁不明所以地听着:“什么啊?”
……
介于余悸在哨塔胡乱使用精神力,导致接下来的休养选项里,彻底没了哨塔二字,尽管余悸一直说他状态很好,可以接着去也不影响,但丹郁和博士都双双投了反对票。
余悸也只能耸耸肩:“你们厉害。”
虽然余悸能休假,可丹郁却没能拥有这样的假期,由于他是余悸的疗愈助理,就没有被安排去哨塔,而是长期排班在了军事医疗大厦。
每当丹郁去军事医疗大厦的时候,余悸如果没有别的安排,也会跟着去。乘坐星船的次数一多,那本认字的书页数也开始往后翻,在已经快要翻完的时候,余悸看着看着,忽然翻了下中间一点的位置,目光在翻开的那一页上久久停留后,余悸又重新翻开了第一页。
于是丹郁忍不住问道:“你是学着学着忘了吗?”
余悸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虽然是没说话,却也无声胜似有声了。
后来丹郁就一直偷偷地笑,笑得不明显,每次停了一会又忍不住继续笑,憋得很辛苦的样子。直到余悸放下书,扶着丹郁往柔软的沙发躺下去,覆在后腰的手往下游离,一句话也不说就探入危险之地的时候,丹郁才急了起来:“错了,我不笑你了。”
余悸压得更沉了些:“晚了。”
主城总是风雨飘扬,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水痕,使得里面的一切也更加模糊。
等终于抽离,丹郁简单擦洗了一下,就有些匆忙地换起了衣服:“我快迟到了。”
换好衣服后,抬脚就准备往外走,只是还没能走动,衣摆就被拉住了,丹郁回过头:“又怎么了?”
余悸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桌上:“伞。”
“哦哦哦。”
在丹郁匆忙离去之后,桌上的通讯器忽然亮了一下,余悸理了下衣服,才把通讯器拿起来。
“怎么样?”
对面传来博士的声音:“方案的确可行,长期对不同症状的患者进行疗愈,有助于精神力控制,最新数据显示精神力已经开始趋于稳定了。”
余悸移开眼,看向模糊界限外越走越远的人影,若有所思地说:“知道了。”
“对了,”博士说:“精神体雏形已经可以预测了。”
“是么?”
博士说:“看着像是一只猫。对一个哨兵来说,似乎有点柔弱了。”
猫么……
余悸压了压眸光,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沉默片刻后,才说道:“猫凶起来也会抓人的。”
博士笑了笑:“您说的是。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常规的哨兵。”
通讯器的亮光暗下去,余悸再次看向玻璃窗外。
天色似乎比刚才更暗了,雨势也更大,树影倾斜,走远的人影也开始模糊不清了起来,余悸伸出手,隔着风雨,抚在那道无法触及的身影上。
落下的雨好似正从指缝间穿过,他触摸着那道人影,却又怎么都触摸不到。
接近傍晚的时候,雨变得小了些,淅淅沥沥的,丹郁疗愈完今天的最后一位患者,走出医疗大厦发现放在雨伞放置区的雨伞不见了,他找了又找,疑惑道:“被人拿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