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楚音的遗书,准确地来说,是十五岁的楚音写下的遗言。
“妈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你不要为我难过,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不喜欢楚家,也不喜欢现在的学校,你肯定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样欺负我、辱骂我,我讨厌他们,等我死后,我也不会原谅他们的。
妈妈,我要和果果一起离开,请祝我一切顺利。”
一字字看下去,心如刀割。
司立鹤咬紧了发酸的牙,深吸一口气才接着往下看。
不同于一开始的悲痛与绝望,下一行字充满了憧憬和企盼,他几乎能想象得出楚音在写下这些话时会是怎样感动的心情。
“妈妈,今天下雨,我遇到了一个给我送伞的叔叔,也许这个世界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我要活着,好好长大,去过我自己的人生。”
如果说看到这里的司立鹤对年幼的楚音只是有无限的怜惜,那么当他见到最末尾的日期时,他的魂魄像在一瞬间被抽离。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也许只是几秒,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久远的身影浮现,滂沱大雨里没有打伞的少年抱着一只小型犬边哭边从他眼前走过,他难得地发善心给少年送了伞。
淋雨的少年,哭泣的楚音在他眼前重叠,而露台初见时奇妙的熟悉感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解释。
十九岁那年,司立鹤一个举动将楚音从生死边缘拽回了人间,时隔多年,他又亲自把楚音打回了炼狱。
上帝在云端只眨一眨眼将两个人的红线缠缠绕绕,随心所欲地编写一场最荒诞却也最盛大的戏剧,主角在排演里阴差阳错地偶遇、错过,相爱、怨恨,一个愚弄的玩笑轻易打乱了两个人的人生。
有什么比这更好笑的?
司立鹤大笑出声,笑得胸腔都在微微地震动,他扶住楚音的肩膀,却不敢再看楚音的眼泪,只用力地将人揉进了怀里,喉咙哽塞得说不出一个字,只有无限的悔恨与痛心。
楚音被司立鹤抱去盥洗室,怯怯地缩着肩膀,很害怕司立鹤追责笔记本内容的事情,也担心司立鹤不承认这种还款方式,但是没有,司立鹤甚至并未多问一句,只是沉默地轻柔地替他擦哭得脏兮兮的脸。
可是楚音依旧恐惧,错乱之下他拿陈邵风跟司立鹤比,司立鹤很生气吧,但其实他没有真的那么想,他自始至终都对陈邵风深恶痛绝,但......这不重要了,司立鹤一定会赶他走,与其坐以待毙被灰溜溜地丢出家门,不如识相一点自己离开。
所以当司立鹤去给楚音拿药时,楚音小跑进了卧室把行李箱拖了出来,说要去接果果。
接果果为什么要拿行李箱,楚音是想跑。
当然没走成,司立鹤让楚音吃了药进房睡觉,特地多加了两颗安眠药。
楚音根本就不困,但不知道怎么居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他睡醒,果果已经趴在他的身边,而司立鹤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望着他。
楚音试探着问:“要做吗?”
司立鹤手中的力度重了点,沉默。
楚音以为司立鹤会拒绝,毕竟对方已经知道他还款的事情,或许还会讥讽他不知廉耻,卖得太昂贵,他现在受不了一点点刺激,慌张起来。
可是司立鹤反问他,“你呢,你想吗?”
楚音不想,做得太频繁他很累,有点吃不消,所以他决定今天缓一缓,想了想摇摇头。
司立鹤很高兴楚音能表达真实想法,躺下来搂住温热的躯体,亲亲湿润的嘴唇,“那就不做。”
天已经暗下来了,楚音不知道时间,但也不觉得饿,就想睡觉。
司立鹤轻声道:“Alex说果果今天学会了转圈圈,你想检验他的学习成果吗?”
提到果果,萎靡的楚音精神了点,蹭了蹭脚边的毛绒绒,高兴地夸道:“果果真厉害。”
司立鹤又说了些果果在幼儿园的事,楚音反应虽然有些迟钝,但都有回答。
楚音没想到还能再见到Linda,而且司立鹤居然还允许他跟Linda独处。
不过楚音很警惕,他把这当成一个哄骗他的陷阱,依旧顾左右而言他,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被司立鹤骗走的了。
Linda对司立鹤说楚音的情况更严重了,严厉地警告他要照顾病人的情绪,不要再做任何刺激病人的事情。
固执强势的司立鹤第一次做了让步,没有否认Linda的话。
他仍无微不至地照顾楚音,但不常跟楚音做,每次被拒绝楚音都会很失落,而一想到这样的失落背后是无法早点离开他,司立鹤的心脏都会隐隐作痛。
此后的小半个月,楚音的状况还算稳定。
但总有意外事件发生,陆书凌的外婆胡秀红去世了。
楚音得知这个事是因为连着好几天打不通陆书凌的电话,就连楚逸也拒绝接听他的来电,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不知道楚逸和陆书凌的住处,另辟蹊径去了胡秀红入住的医院,旁敲侧击才得知胡秀红在一个星期前离开了。
可就算是这样,陆书凌也不该了无音讯。
楚音不敢去楚家,又联络不上两人,犹豫了很久,无奈向司立鹤求助。
他说只要能见陆书凌一面,他愿意用任何办法报答司立鹤。
这对司立鹤是个吃力不讨好的难题,一来他跟楚逸没有太多的往来,二来圈子里的人都能看出楚逸对陆书凌病态的控制欲,但望着楚音殷切的眼神,他不忍心拒绝。
司立鹤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向楚音讨一个吻,“亲我一下就答应你。”
只是这么简单?
楚音不大敢相信,小心翼翼地将嘴唇印在了司立鹤的左颊。
真的就是这么简单,因为楚音在焦急地等待了两天后,司立鹤说要带他出门见陆书凌€€€€无非是些生意上的让利,这些不必对楚音解释。
楚音主动亲吻了司立鹤,小声说谢谢你。
这就够了。
临行时天冷,司立鹤给楚音戴上围巾和手套,动作慢了楚音怕他反悔,问了好几次可以出门了吗?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停在郊外的别墅区,这里离万君总部有好一段距离,楚音不太明白楚逸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入住这里。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屋子的门窗皆有健硕的保镖看守,一个个像黑脸罗刹,这里不像住宅,更像一座修得华美精致的牢笼。
楚音的心不安地跳动起来,不自觉地攥紧了司立鹤的手寻求安全感。
司立鹤握紧了他,在保镖排查后才得以入内。
楚音在楼梯口见到兄长楚逸,依旧是印象里冷冷清清的模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掠一眼楚音,声音低沉,“书凌在二楼,我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
司立鹤摸摸楚音的脸,“去吧。”
楚音还是有点搞不清状况,懵懵地跟着管家上了楼,被请进了房间里。
陆书凌坐在床边,听见动静,清癯的身躯微动,温和地对他笑了笑,“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楚音走过去,茫然地喊了声书凌哥,继而不敢置信道:“我哥把你关在这里?”
陆书凌拉着他的手坐下来,“他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了。”
绵密的哀伤盘旋在二人身旁,楚音哽咽,“胡奶奶......”
陆书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那天我看望完外婆,在洗手间听见护士聊天,他们说我外婆没有苏醒的可能,不过是靠着仪器维持生命体征。”
一语惊起千石浪,楚音呼吸屏住,陆书凌的语气却依旧平静,“她这辈子吃了很多苦,我不想她再这么熬下去,所以我把她的呼吸机拔了。”
楚音震惊地瞪大眼,全然无法料到是陆书凌亲自结束了胡秀红的生命。
而胡秀红一离世,陆书凌就再也没有软肋在楚逸手中,因此楚逸要把他关在这里。
楚音干咽一下,“书凌哥,你......”
他想让陆书凌想办法逃跑,可陆书凌用力地捏了下他的掌心,并用眼神制止了他的话,转了话题,“听说你和司立鹤在一起了?”
陆书凌的处境不比楚音好到哪里去,两人都为对方着想,楚音想了想,轻轻地点了下脑袋。
三言两语就到了时间,管家提醒楚音该下楼了。
楚音不肯走,陆书凌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担心我,我能应付得来。”
陆书凌和楚逸纠缠了十几年,从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到至亲至疏的亲密爱人,两人的关系盘根错节,早已不能用寻常的眼光去看待。
楚逸对陆书凌爱得深切,而陆书凌对楚逸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身为旁观者的楚音无从得知。
第63章 (二更)
墙面挂着的老式黄铜壁钟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尤为清晰。
司立鹤和楚逸伫立着原地静待时间一分一秒流动,谁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直到楚音即将下楼的最后一分钟楚逸才打破了沉静。
“你让楚音来见陆书凌,那你知道他以前喜欢陆书凌的事吗?”
司立鹤自然垂在腿侧的手动了动,不动神色地看向楚逸。
“他十五岁那年给陆书凌写过情书,被我拦下来了,不过看样子他没死心。”楚逸顿了顿,既是提醒也是警告,“把人看紧点,别让他再肖想陆书凌。”
司立鹤无所谓地笑了笑,“早些年的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
“或许你见过一个向日葵的乐高吗,陆书凌送他的。”
楚逸捕捉到司立鹤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点到为止,不再往下说。
他确实很讨厌楚音,不单单因为楚音不自量力地暗恋过陆书凌,更因为陆书凌对楚音的在意。
如果不是怕陆书凌被关坏了,不管司立鹤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他都不会同意楚音来这一趟。
楚逸和司立鹤是同类人,心里一旦埋下一颗不安的种子,势必要连根拔起才能作罢。
他想,往后大抵不管他的弟弟怎么向司立鹤哀求,都无法再见陆书凌一面。
楚音红着眼下楼了,他们的谈话也到此结束。
司立鹤牵住楚音的手,意味深长地看了楚逸一眼,带着一步三回头的楚音离开。
他当然见过楚逸口中所说的向日葵乐高,楚音搬到他的住处后,把乐高摆在了客厅的展示桌上,平时很爱护,隔几天就会沾湿毛巾擦拭积木上的灰尘。
踢走了一个陈邵风,又来了一个陆书凌€€€€年少求而不得的暗恋显然更刻骨铭心,后者让司立鹤产生深深的危机感,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楚音的心里会住着另外一个人。
楚音亲口和他承认过不喜欢陈邵风,那陆书凌呢,是楚音的初恋、白月光?
车子平稳行驶出别墅区。
司立鹤握着的力度不自觉重了些,听得楚音小声呼疼,捏紧的五指松懈些许,低眉望着被他抱在怀里的楚音,试探性地问:“你们说了什么?”
楚音神色萎靡地答,“没什么。”
两人各怀心思,皆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