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谢太师没野心,没有一开始就冲着皇位奔去,导致女儿与外孙女的婚配对像在夺嫡战场上实力不够?
怪永明帝当年没能引颈受戮偏偏要去挣扎,还是怪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够冷酷铁血?
还是怪山东士族野心勃勃不肯给他们家两口子白嫖非要对皇位虎视眈眈?
还是怪先皇嫡子和长子怎么打生打死打出了个两败俱伤来,偏给了其他皇子机会?
罢了罢了,各有各的立场,无从怪罪,况且世事不过尽人事,听天命。
曹穆之,早就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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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处置了桂嬷嬷,她是金童子的奶娘,打小陪伴着,情谊非同一般,金童子那儿恐怕不好交代,」说到这两年越发「不懂事」的弟弟,曹穆之就觉得有点头痛,「明日我让他进宫一趟,与他好好说一说,而且今日之事,他实在是太不象话了,那狮子狗……」
曹穆之话未说完,便感觉到永明帝打着转儿揉在两侧太阳穴的力道。
帝王动作轻柔,力道适中:「那狮子狗又如何了?再名贵,也不过是只畜生,金童子喜欢,那便是他的了。他今日才挨了你的训,明日就不要让他进宫来了,他自个儿都说了,三日后便要来,你又何必着急让他再跑一趟?」
「再说了,今日之事他也未曾做错什么,那两孩子不就是兄弟么?为了一条狗,两兄弟大打出手,这怎就不该惩罚了?我看金童子这事儿做得有章法,值得表扬!」
曹穆之享受着丈夫的柔情伺候,闻言轻哼了一句:「你这当姐夫的,就惯着他吧!」
「我惯着他又如何?」永明帝闻言就笑了,「而且『兄友弟恭』便是出自《史记€€五帝本纪》,金童子罚他们抄三遍,可是师出有名,并非是乱处罚的。从前你总说这孩子不爱学习,这段时日连尚书房都不去了,我看他啊,学得不错,反应机敏,这尚书房,不去也罢。」
自带滤镜,滤镜也不能厚成这样啊!书都不用读了么?
贵妃刚要说话,又听见永明帝自顾自地说:「先生周游天下讲学,不是来信说年底就要回来了么?届时让先生亲自教导金童子也未尝不可啊,这天底下,又有谁比先生还会教书育人呢?」
曹穆之:「……」
得了,丈夫这滤镜也不是全给金童子的,她外祖父也有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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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得圣心的湛兮第二日陪着刘氏用午膳的时候,便听宫里来人了。
女官行礼后,开始给他做报告--
说什么,昨夜里桂嬷嬷去宫里回答了几句话,答话后天色太晚了,贵妃娘娘宽宥仁慈,便特许桂嬷嬷干脆留宿宫中。
本来今日一早桂嬷嬷就要出宫回将军府来了的,可是你瞧怎么着,这不是巧了嘛,她刚到将军府的那条巷子呢,她家里来人了!
桂嬷嬷的家里人说是家中老爷子垂死病中,就等着见她最后一面呢。
孝道大过天,桂嬷嬷心急如焚也就顾不上回将军府了,直接便随着家里人回去见老父最后一面去了。
临走的时候桂嬷嬷委托了女官来给湛兮解释原因和表达歉意。
末了又桂嬷嬷那大儿子说什么母亲年纪大了,儿子是孝顺人,也不好再让老娘伺候人了,求娘娘体谅则个。
在宫中的贵妃娘娘听闻了此事,给了恩典,准许桂嬷嬷回家养老去了。
所以,综上所述:日后桂嬷嬷就不回来伺候国舅爷您了,来日他们全家老小再集体上门给您磕头谢恩。
至于来日究竟是什么时候,嘿,没人知道!反正国舅爷您这记性,过个三五天,估摸着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湛兮:「……好了,我知道了。」(假装自己是个大傻子jpg.)
听了一耳朵的刘氏面色如常,让容嬷嬷去送送女官出门,嘴里还说了几句什么「贵妃娘娘真真是菩萨心肠啦」「桂嬷嬷能见老父最后一面还被儿子接回去养老了,可真是善终呀」之类的。
然后她拿起公筷就快活地给湛兮夹菜,期间夸了几句昨日那狮子狗真是乖巧,不过就是太温顺了,不怎么爱闹腾。
湛兮捡着狮子狗的话题答应了几句,他压根就不在意这么些个安插在自个儿身边的敌人的人,桂嬷嬷也好,昨夜里被送到刘氏面前的小厮也罢。
比起他们,湛兮觉得宫里那两孩子更好玩,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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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那个姓石的小丫鬟回来了,带回来了两条黑不溜秋的小奶狗。
湛兮惊讶地拎起一只,观察了一下,发现这只嘤嘤怪不只是浑身毛发是黑的,眼珠子也黑得不透光,嘴巴也黑。
他捏了捏那小爪子,抬起来看,果然,脚掌也是黑色的,再看它嘤嘤嘤地吐着的舌头,舌头也是黑的。
「五黑犬,这可不是这一带的狗。」湛兮放下了嘤嘤怪。
嘤嘤怪快活地扑他的小腿,使劲儿扒拉他。
他好笑地摸了摸它们圆滚滚的狗头,笑道:「长得跟黑熊精似的,你们两个长大了是不是要去偷袈裟啦?」
丫鬟小厮都没听懂这两条小黑狗为什么要去偷袈裟,那石丫头谨慎地回了湛兮原先的话,说道:「确实不是本地的狗,是跟着外姓的游商来的,据说是城里有钱乡绅大老爷家里养的,后来他们家搬走了,这狗也不知怎地就流落到石家村了,奴婢看它们格外乖巧,而且老人还说黑狗镇宅呢,所以……」
「没事儿,挺好的,你下去领赏去吧。」
湛兮让人去准备白色的染料,他拿着染料和毛笔一回头,两只粘人的嘤嘤怪就不见了。
找了找,他在昨日那个熟悉的角落发现了这两只挨在一块儿嘤嘤嘤的小黑狗,而前边,果然堵着一只狸花猫。
老虎回头,用一种看「负心汉」的眼神,威严地盯着湛兮,那深沉的眼神,明晃晃在质问--是你飘了,还是老娘提不动刀了,居然又带狗回家!这次还是两条狗!两条!!!
「它们只是暂住的,过两日就要进宫里了!」湛兮立刻出声解释。
这只神出鬼没的猫又主动现身了,湛兮赶紧让人把它逮住,送大夫那儿去看一看,它那条腿还有救没。
至于那两只嘤嘤怪嘛……
湛兮快活地在它们的脑门上,用白色颜料分别写下--「于菟」与「青雀」两个乳名。
诶嘿,瞧瞧这两只狗脑门上的名字,多板正呀!黑狗白字,多醒目呀!
那两孩子要是瞧见,自己的乳名顶在狗子的脑门上,他们得会有多么惊喜呀?他们一定会高兴坏的吧?
湛兮放下了笔,心道:我可真是天底下最好最贴心的舅舅!
第7章
当天傍晚,宫里又来人了。
绯衣玉带的少年郎正懒洋洋地躺在竹制摇椅上,摇椅轻晃,两只黑不溜秋的小奶狗嘤嘤叫着,去扑他的鞋面,去咬他的衣摆,他也并不在意,随便它们闹腾。
院子里梨花树上,还有一只狸花猫,居高临下地紧紧盯着他们瞧,那看着格外聪明睿智的小眼神,也不知道是在想一些什么。
丫鬟小厮恭敬有余,亲近不足,都不近不远地守在不远处。
来者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含笑向湛兮说明了来意:「贵妃娘娘宅心仁厚,已经允了那桂嬷嬷回家养老,但小少爷您身边总不能少了人不是?这不,奴婢有幸,得了贵妃娘娘的青眼,这便过来了。日后啊,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奴婢去做。」
说着说着,这位将自己收拾得格外利落,性子看着甚是爽朗的中年妇人,又一副自己说错话的模样,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笑道:「瞧奴婢这胡涂模样,都忘了介绍自个儿了,奴婢姓田,就是田地那个田。」
湛兮听完,微微点了点头:「田姑姑?」
「嗳!」田姑姑格外响亮的应了一声。
田氏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四个年纪不大不小的宫女,按她所说,这几个宫女都是得了贵妃娘娘的恩典,提前出宫来了,不过伺候惯了人,以后也不晓得做什么才好,这不,干脆就来国舅爷您这儿讨一口饭吃。
对于曹贵妃的安排,湛兮的一贯的宗旨就是--就当自己是个大傻子,说啥都对对对就行了。
哪怕曹贵妃此举没太掩饰地打算清理他身边的丫鬟小厮,湛兮也照样什么都当做不知道:「行吧,既然你是姐姐派来的,那这个院子就交给你管了。你们几个,都听到没有?日后你们要听这位宫里出来的田姑姑的话,知道吗?」
将军府久不侍主,府中老人不多,这些个丫鬟小厮,多是几年前才从人牙子那儿买来的新人,也确实是需要好好教一教的。
在这样的封建王朝,伺候人……也是一门不小的学问。
田姑姑性子看着飒爽,但也没因为湛兮的配合就立刻风风火火地捣鼓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暂时蛰伏,还格外亲切地问其他小丫鬟湛兮的日常起居。
「田姑姑。」湛兮喊了她一声。
正在帮忙整理衣笼的妇人闻声而至,见摇椅上的小少年腹部上有两只闹腾来闹腾去的小奶狗,她一副看不见的模样,笑问:「小少爷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
何止是假装看不见这两只奶狗啊,她还得强行忍着假装看不见这两条奶狗脑门上硕大的四个字,才是最难的好吗!
「后日我要进宫一趟,太久没去尚书房了,我都有点想念刁先生了。」湛兮话锋一转,「我打算带个会画画的一块儿进去画一画九州岛池的风光,你明日上东街看看有没有那些个卖画的人,要那种画人像画得又快又好的。」
要画九州岛池的风光,却要人像画画得好又快的画师?这当真是没头没脑的要求。
但是当奴婢的,还能质疑主子的话不成?
田姑姑当即便笑盈盈地应了下来,对于她这种宫里摸爬滚打到这个年纪的人而言,这点小事儿,压根就算不得是什么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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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湛兮准备进宫了。
出门,他手里牵着四根绳子,三条绳子绑了狗,一条绳子牵着猫。
狸花猫老虎性格当真是堪称一霸,它被湛兮拽着出门,敢怒不敢言就把怒气发泄在狮子狗身上,此刻就正一只大胖猫趴在狮子狗头和脖颈处,死活不肯自己走路。
温顺的狮子狗:「……」
湛兮怜悯地看它一眼:「委屈你了,没事儿,今日回去就是和你那旧主人告个别而已,别怕。」
狮子狗没吭声,老虎尾巴高高扬起,啪一下打它背上。狮子狗:「……」真€€敢怒不敢言。
倘若不是那两只五黑犬还是小奶狗,嘤嘤唧唧奶声奶气的看着就很幼小,老虎这只霸道猫也是要赏它们两下猫猫拳的。
「你不要太过分了,怎么总是欺负狗子呢?」湛兮点了点猫头,教育过后又威胁道,「你再这样就不带你进宫去看另一只『老虎』了啊!」
实际上湛兮带它进宫不只是嘴上说让它和二皇子大虫儿见见面,更是因为它那条断了好些年的猫腿,将军府供养的大夫说是弄不好了,他打算带进宫里让御医看看还有得救没有。
奢华的马车缓缓驶过大街,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湛兮就听到车窗外传来了田姑姑的声音:「小少爷,是奴婢昨日寻的那画师到了。」
田姑姑找到了满意的画师,也跟湛兮汇报过了,不过人她是没有领回将军府的,只是谈好了价钱,约好了今日在靠近紫微城的朱雀街转角处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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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崔恪,字子慎,见过小少爷。」
恪,即恭敬,谨慎的意思,其字与名取譬相成。
听到车窗外传来青年温润的声音,湛兮撩开了宝文复杂的窗帘,而后便见一穿着薄青衫、身体颀长的青年站在马车车窗不远处。
此人身形消瘦但不显羸弱,衣着简朴但不显寒酸,气度极佳,看来田姑姑很会挑人嘛。
「你姓崔?可是清河崔氏的人?」湛兮问。
崔恪对他人提及「崔氏」便想到郡望所在的清河,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闻言含蓄地笑了笑,说:「在下本家博陵崔氏,只是惭愧,在下出身六房旁支,落寞至此,卖画为生,实在羞愧,只恐无颜见先祖。」
清河崔氏为关东望族 ,绵延千年,冠冕相袭,历经王朝交替数次而声望不减,仅是前朝加前前朝,光是宰相,他们清河崔氏就出了十个,便是本朝有希望封侯拜相之人,也有不少是出自清河崔氏的。
不过崔恪所说的博陵崔氏也不差,虽说博陵崔氏在本朝门第已经不如清河崔氏了,但瘦死骆驼比马大,而且在前前朝中期,最是显赫的博陵崔氏第二房还曾被天下人称赞为「士族之冠」。
不过这和崔恪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出身没啥名气的博陵崔氏六房,还是旁支的旁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