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纠结了一下,回过神后,也就不再提这人的名字了。
她嫁给曹子平后,曹子平后宅干净,没什么勾心斗角,但刘氏不是蠢人。
桂嬷嬷这等地位,远比一般六七品的官员都要有脸面,哪怕她作作妖,只要别太过分,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可今儿个是宫里大张旗鼓来拿人,还是过了贵妃娘娘的明面的,就连桂嬷嬷奶大的金童子,都对此冷漠以对,那刘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桂嬷嬷定是触犯了贵妃娘娘的底线了!
想通这些关窍后,刘氏便跟个没事人似的,招呼湛兮赶紧趁热吃别的菜,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
湛兮没怎么回应,不过他好养活也不挑剔,刘氏给夹什么菜,他就吃什么菜,来者不拒。
见少年郎毫无阴霾、一心干饭的模样,刘氏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说她这大伯母是管不到金童子身上去的,但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被带歪,她也是真的做不到,她倒是不后悔告诉宫中的贵妃金童子被带去逛花楼的事情……
但她心里边到底是有些没底气的,实在忧心金童子会埋怨她,更怕他不肯消气,她这辈子一眼就到头了,也没什么指望,唯一的念想,便是曹氏这姐弟两儿都好好的,撑起曹氏的门楣。
不过看湛兮这幅吃好喝好,心无龃龉的模样,刘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更加欣慰了,虽说金童子这两年脾性似乎是变了些,但他终归是好的,对家里人是不记仇的。
刘氏全程都没怎么吃,就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和欣慰地看着湛兮干饭,还好湛兮并非常人,生生把这一桌子菜全吃下去了,一点儿都没浪费,就是有点撑。
湛兮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大伯娘,咱家目前就咱两一块儿吃饭,以后就不用弄那么多菜了。」
刘氏好笑地看着他这肚子,打趣道:「人家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原先还不信呢,小子能吃,又能吃多少呢?没想到今日……我看我是不得不信咯。」
她这话说的,旁边伺候的得脸的姑姑和大丫鬟们都嘻嘻笑了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湛兮也不在意她们拿他打趣,正好外边丫鬟通传,说是他让洗干净的狮子狗已经擦干了毛,就在外边求见呢。
刘氏有些惊讶:「狮子狗?这似乎不是本地的品种。」
湛兮让人把狗抱进来,然后接过乖巧温顺的狗子,往刘氏的怀里一放,嘿嘿笑道:「这是我专门给大伯母您抢来的!以后就让它陪您玩儿!」
刘氏把这狗抱了个满怀,正稀罕地摸着它身上那格外飘逸柔顺的毛发呢,又被湛兮话里的意思吓了一跳:「抢来的?!」
湛兮得意洋洋地点头:「没错!这狮子狗是王意如那家伙送给太子,我又从太子手里抢到的!现在我把狗子送给了您,怎么样,您感动坏了吧?」
刘氏:「……」
我怀里的是个什么?是狗子吗?
哦不,狗子怎么会这么烫手呢!?
这其实是个长成狗子模样的山芋吧!?是的吧?
******
湛兮把刘氏吓唬了一通,笑嘻嘻地留下一句「没事,我抢到了就是我的,现在我说送给您了,那它就是您的了,您好好养着吧!」就跑路了。
刘氏抱着温顺的狗子,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又听到在院子相隔的那道月亮门那边,远远地传来了少年郎响亮的声音--
「哦对了大伯母,三日后我还带它回一趟宫里,不过您放心,这狗子说是给您的,就是您的啦,我只是进宫一趟,顺便让驭兽师过来给您说一说怎么养好这狗子,那我回去了,您早点歇息啊!」
刘氏:「……」
狗子乖巧地窝在她怀里,她心里五味杂陈,复杂得很,手无知无觉地开始摸狗。
陪了她大半辈子的容嬷嬷见状,便笑着宽慰道:「瞧这狗,长得真不是一般的神俊,小少爷专门给您送的,那就是念着您的好呢!闲暇时候您无心女红什么的,这狗也能陪您解解闷。」
刘氏当然知道这是金童子那孩子心里记挂她呢,她倒是觉得宽慰欣喜,甚至感动得有些想要落泪,但是……
见刘氏脸上迟疑犹豫的神色,容嬷嬷继续说:「虽说是来的巧了一些。但您也甭管狗是谁买的,小少爷又是怎么弄来的狗,只记挂狗是小少爷送的就行了。」
这事儿就算是闹到圣人面前去,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而且很多事情,不是刘氏这个寡妇能插得上手的,就比如这个名贵的狮子狗,国舅爷给了,她收着就是,最多便是多和贵妃娘娘通通气罢了。
******
湛兮回到自个儿的院子的时候,刚一过院门,就见一道肥胖的黑影冲他扑了过来。
「干嘛呢干嘛呢?」湛兮手疾眼快地把猫咪牌抱脸虫抓住。
但狸花猫老虎并没有因为被湛兮捏住了命运的后颈肉就安分下来,它反而就着湛兮的姿势,拉长了脖子,鼻子翕动,似乎在闻他身上的味道。
湛兮被它整笑了:「咋回事啊你,你以为你在抓奸呢?」
笑过后,他也不嫌弃,把猫抱在了怀里,随手给它顺了顺毛,又去挠它的下巴,霸道小母猫被这一通精妙的手法伺候下来,就瘫着露出肚皮咕噜咕噜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湛兮的心情不错。
某些人便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时机,于是乎,一个小厮凑近了湛兮,小心翼翼地说道:「国舅爷,下午的时候,张少爷来过了,不过您那会进宫去了,就没见着。他让小的给您道个歉,明日的郊游,他有事去不了了。」
张少爷,张运礼,礼部侍郎那不成器的排行为三的龟孙子,原身曹睿之的狐朋狗友之一,也是原剧情里嘲笑小母猫,害它被乱棍打死的罪魁祸首,更是这次做主带原身去逛花楼,害得原身被曹贵妃专门叫进宫去训斥一顿的始作俑者。
这家伙从前所有的行事,落湛兮眼里,只剩下三个字--搅屎棍。
至于为什么明天约好「郊游」他来不了嘛,很简单,张运礼铁钉是被家法伺候了,此刻恐怕在床上躺着哎呦哎哟呢。
这时候在湛兮的面前提起这些狐朋狗友,确定不是不怀好意?要知道,管家可都没敢提一句呢。
看那小厮点头哈腰地等着回应,湛兮笑€€€€地说:「你说张三啊?我都忘记了和他明天有约呢,你倒是记得挺牢的。」
末了,湛兮又笑着问:「你怎么还在啊?」
小厮不懂湛兮在说什么:「啊?什么?」
这小厮还没明白过来呢,就见湛兮瞬间冷了脸,扬了扬手,招呼其他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给我拿下!」
反应极快的其他小厮火速上前,按倒了这家伙,等候湛兮的指示,湛兮摆了摆手:「送管家那儿去,让管家问问大伯母的意思。」
虽说他身边的人都经过了曹贵妃的眼,但如今是将军府的事,刘氏又是当家主母,这点小事,交给她就得了。
就在这时,不怎么爱粘人的狸花猫老虎,趁着湛兮没留意,一把跳开了,湛兮见怀里空了也不在意,在猫猫跑路前对它说道:「老虎,三日后要不要我带你进宫见见另一只老虎啊?」
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老虎回应了一个「喵」,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中。
湛兮刚处置了一个小厮,其他小厮都战战兢兢的,他看着无趣,招手让一个眼熟的小丫鬟过来。
小丫鬟毕恭毕敬地行礼。
「我记得你姓石,家里人就住在附近是吧?」
京郊附近挺多村子的,湛兮从原主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一个石家村,这姑娘应该就是石家村的。
果不其然,小丫鬟细声细语地应了一句「是」。
湛兮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们村子里肯定有狗吧?明日我让管家安排,派人送你回去一趟,你去给我挑两只小奶狗回来,你们村子没有,就去问问隔壁村子。」
小丫鬟听了这吩咐,实在是有点儿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国舅爷不才有一条极品狮子狗吗?怎么还瞧得上她们村子里的土狗?
湛兮也没有要给她解惑的意思,就问一句:「这事儿你能做好吧?」
那哪能说不行呢?小丫鬟恭恭敬敬地应下了这件事。
湛兮满意了,三日后的事情有交代了,也是时候洗洗睡了。
不过他是满意去睡了,这个点却还有人是睡不着的。
紫微城内,太极宫立政殿。
寝宫内灯火通明,揣手立于两端的宫女太监恍若假人一般无声无息。
桂嬷嬷狼狈地趴伏在地上,极度的恐惧让她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煞白的嘴唇不断地颤抖着。
只听得上首,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桂嬷嬷,从谢家到曹家,从曹家到皇宫……本宫的母亲和本宫,可是一直都待你不薄啊!」
第6章
曹穆之生性仁爱怜悯,性格恭敬谨慎,哪怕已及贵妃尊位,也从不曾随意打骂宫人。
可是今夜,她却是动了十足的杀心!
桂嬷嬷也算得上太师府的旧人、将军府的老人了。她生父当年不过是一介流民,得谢太师妻子施粥得以活命,机缘巧合下这老汉有幸进了太师府听命。桂嬷嬷是太师府的家生子,自小伺候谢太师独女。
谢氏见这大丫鬟比自己还小几岁呢,自是多有照顾,她从未亏待过自己这个大丫鬟,后来桂嬷嬷生三胎,赶上了谢氏生金童子,她便成了金童子的奶娘……
谢氏逝世后,曹穆之将幼弟抱回了定康王府,桂嬷嬷自然也是跟着一起的,曹穆之她自问从不曾亏待过这位母亲身边的旧人,反而敬重有加,托付信任。
不说在定康王府如何,哪怕是如今进宫来,曹穆之安排照顾幼弟的宫人,都得听这位宫外嬷嬷的话,而曹穆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是不曾细问在桂嬷嬷照顾下幼弟的日常起居。
如此重之敬之,竟然养出了一条白眼狼来。
金碧辉煌的宫殿,高座之上姿质丰艳的贵妇人抬手轻挥,漠然道:「拖下去--杖毙!」
「杖毙」二字,让桂嬷嬷的脸上血色全失,她砰砰磕起了头,凄凄惨惨地喊叫着为自己开脱:「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啊!看在奴婢多年伺候的份上,奴婢可是您母亲的身边人啊……」
求生欲果然让人爆发力十足,桂嬷嬷挣脱了太监们对自己的钳制,口齿利落地疯狂解释:「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奴婢都是被逼的,奴婢的小儿子赌场输了钱被他们抓起来了,奴婢也没有办法啊,况且他们也没让奴婢给国舅爷下毒,只不过是说几句话,引导国舅爷爱玩闹一些……」
曹穆之却不想听下去了,她美目一利,气场全开:「聒噪!」
一句「聒噪」,便让桂嬷嬷再也出不了声,只有一阵不甘心的「唔唔唔」渐行渐远。
桂嬷嬷做什么,曹穆之都能体谅,哪怕她禁不住敌人糖衣炮弹的蛊惑而选择对付她这个贵妃,她也能理解。
但她千不该万不该,把手伸到金童子那边去,更不该以为「离间贵妃姐弟」「教坏金童子,搞臭他名声」「引导金童子激化两位皇子的矛盾」等行为,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说几句话的小任务!
曹穆之暗暗咬牙:门阀士族,果真狼子野心且毒计多端!
******
灯火通明的宫殿又恢复了往日的肃静。
一只手,轻轻放在了曹穆之的肩上。
头顶上方传来了熟悉的男声,低低安慰:「好了,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卑贱之人哪里就值得你为她动气了?」
倘若是一般的下人,曹穆之处理了就处理了,也不会刻意惊动永明帝,可这桂嬷嬷……哪怕是永明帝都对她有着不浅的印象,故而这一次,她是当着永明帝的面,直接处置的。
曹穆之仰头,看到那璀璨烛光下,即使不年轻了,却也清俊的面容,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未曾想到,怎么连她也会……」话没说完,她幽幽叹了一声,「当真是,人心叵测。」
永明帝闻言,眼中怜色更重:「都是我不好,是我有愧于你……」那群混球真是怪烦人的,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了,手段越发下作龌龊。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只轻点在唇畔的手指止住了。
曹穆之摩挲了一下丈夫干燥的嘴唇,苦笑道:「造化弄人罢了,哪就是你的错了?」
世事如棋,落子无悔,事已至此,不过是天意难料,何必诘难已经承担了不小压力的丈夫?
如今之事,又能怪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