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穆之在旁边哼了一声:「他惯着你们,自然是他好。」
湛兮又卖乖地向曹穆之依偎了过去,说:「姐姐你也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了!」
曹穆之捏了捏他的小脸:「你这小嘴是天底下最甜的嘴了。」
湛兮嘿嘿笑着,之后就靠在曹穆之肩上嘟囔:「虽然皇子们有生来就要担当的责任,但是这不还早着吗?他们两加起来都没我的岁数大呢,我现在都还爱玩,他们爱玩也不算大错,不如那就让他们玩儿去吧。」
他另辟蹊径:「既然大虫儿和青雀喜欢,那就让他们去玩吧,反正如今下午无课,他们和小狗玩是玩,学着《墨经》做实验也是玩,左右都是玩,又有是什么不一样的呢?虽说是落了水,那也是他们考虑不周,并不是玩《墨经》的错,姐夫你也已经罚过了,日后他们要玩,就派人守着吧,安全为上。」
永明帝自然是答应的,诚如湛兮所言,和狗玩是玩,动手去验证《墨经》中提到的道理也是在玩,玩与玩之间,并无本质的差异。
不过湛兮方才故意在永明帝心头点的那把火,却没有完全熄灭,永明帝思忖着,两个皇子不一定能研究出一点什么来,但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而要万一真的能有所收获的话,那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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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进宫一趟,帮两位皇子搞物理实验的事情过了明路还得了允许,又趁机在永明帝心头放了把火还顺带浇了些油,湛兮就准备撤退了。
今日份的成果还不错,虽然来年夏季二皇子就满六岁,两位皇子下午可能要习武了,可能小实验小研究就没时间了,但至少湛兮也争取到了这个秋天到下个夏天的这一大段时间给他们去玩。
而永明帝嘛,他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他一会儿听湛兮说「大雍朝的玻璃要称霸海内外」,一会儿又听湛兮说「凡铁骑所踏,战船所至,皆为大雍」。
那见不着的大饼是越画越大,而且看着非常的「真实」,彷佛只要努力地往前狂奔,终有一日伸手就能够到这个大饼了……
身为皇帝,他是当真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前跑一跑、伸伸手,尝试着能不能吃到那块大饼。
如此以来,接下来湛兮要做什么,他只怕会更加地放任,甚至支持力度可能会更大。
而若是湛兮当真取得了某些成果的话,嘿,那就是坐实了他「金童子」的名号,永明帝只怕会全力支持。
湛兮这个野心纵火犯,自觉今日收获颇丰,他准备离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总管太监郭大福出现了,给永明帝呈上了淮安王的请罪奏折。
本来要走的湛兮,抬起的脚一转,又走了回来,一脸好奇地凑了过去:「是什么是什么?是李星纬那个死鬼他爹给你写的奏折吗姐夫?」
曹贵妃见状,好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对什么都好奇,这可不是给你玩儿的事情。」
「由着他看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永明帝说。
奏折中写得很满,但是没有什么有用的内容,全都是「水」,这滔滔不绝的水里泡着「对不起」三个字。
没错,淮安王全程都是在战战兢兢、涕泗横流地向永明帝请罪,左一个「不肖子罪该万死」,右一个「养不教父之过皇兄你罚我吧」。
湛兮看着觉得水,旁人只怕觉得里面全是真诚。
当然,觉得真诚的人绝不包括永明帝和曹穆之。
「这淮安王,一如我所料想的那般。」曹穆之轻嗤了一声,「若他得知世子已死,恐怕下一回的来信,就是诚惶诚恐地请罪之余,再表达一下自己的痛断肝肠了,当然--他定然是绝口不提对你的怨恨的。如此,才好坐实了他在天下人眼中『窝囊』的名声与评价。」
不错,淮安王此次上奏,是为帝王寿诞的千秋宴上李星纬的突然发疯请罪的,淮安距离京都也有点距离,要京都将对李星纬的处置传递过去,淮安王再做出反应传递过来,确实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如今淮安王世子李星纬已经死了有几天了,但是淮安王那边还没得到消息,故而奏折中也未有提及此事。
但曹穆之已经料想到淮安王得知自家世子的死讯后的下一封信会写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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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帝在奏章上,写下三个字:「朕已阅。」
湛兮见状,眼皮都忍不住跳了一下,那什么,后世风靡的「朕已阅JPG.」表情包啊,如今在他眼底下上演其制作过程呢。
不过永明帝还要更耐心一点,写完那三个字,还言辞平静,用语简短地表示:「癔症非人力所及,恕尔无罪。世子之事,节哀顺变。」
然后,他将奏章合上,抬头看了看湛兮,对上了湛兮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和曹穆之说道:「你莫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有何要紧?金童子不是小娃娃了,我同他那么大的时候,已经惯看闺中密友拳打继弟,智斗后母了。」曹穆之说着说着,就笑了。
湛兮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她,恨不得直接问出来:什么什么,什么拳打继弟,智斗后母?我想听!!!
曹穆之却没说下去,她亲昵地点了点湛兮的鼻尖:「你能听懂姐姐在说什么吗?」
湛兮摆出装傻表情包,一副似懂非懂的小孩儿困顿懵懂的模样:「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那姐姐告诉你,这淮安王啊,惯会做戏了……」曹穆之说。
这淮安王啊,也是个妙人。
他是先帝第九子,比之母家不显的当时的七皇子、如今的永明帝,他当年可风光多了。
淮安王的母族从军起家,依附于先帝正宫皇后,故而淮安王打小就跟在当时的三皇子,也就是先帝的嫡子屁股后面,他的小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但是淮安王此人在当年就是出了名的狐假虎威式的废物点心,他胸大无志、脑袋空空、欺软怕硬、贪财好色……最关键的是,他年轻时候的搅屎能力,比之曹睿之本人也不逞多让。
夺嫡斗争最猛烈的时候,三皇子这个嫡子先行到黄泉路为自己的兄弟们探路去了,淮安王失去了自己最大的金大腿,当即就直接像是遭了瘟的鸡一样,开始躺平任打。
当时大家伙的共识都是:这是个废物点心。那么,大家伙打生打死已经很累了,实在没必要为了废物点心平白浪费精力,所以当时夺嫡的有力竞争者都跳过了他,没有宰了他。
后来为了保全家族,淮安王的母族还将兵权交还给了先帝,之后,他本人也彻底的沉寂了下去,像是被三皇子的死吓破了胆子一样,门都不敢出了。
淮安王这个九皇子的威胁嘛,在那场持续多年的腥风血雨中,就基本等于没有了。
再后来,永明帝加入了这个腥风血雨的夺嫡战场,并且取胜了。
由于这些哥哥弟弟们实在太能闹腾了,当时死的死、伤的伤,先帝的子嗣当真的凋零成一片了。然而永明帝仁慈但不愚蠢,基本没多少的兄弟情更是直接告罄,但凡他觉得有威胁的兄弟,他全都让人举着刀噶噶掉。哪怕是残了的让他感觉到不安分,他都不会放过。
淮安王则一副彻底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鬼样,当即就在众人面前痛哭流涕、状若癫狂地求永明帝这个当哥哥的放过他,他什么念头都不敢有,有的话就全家死绝、九族同诛巴拉巴拉。
然后为了让永明帝安心,他自请即刻前去就藩不说,他这个「废物」又「窝囊」的家伙,还提出要把自己最疼爱的嫡长子李星纬留在京中为质,全然不顾他的王妃眼睛都要哭瞎了。
永明帝还能怎么着?总不能前边几个兄弟打生打死都放过的人,今儿个他一登基就弄死吧?还是在人家这么识趣地求去就藩的时候弄死,那画面多难看。虽然他却是想要弄死是吧,但是这样把遮羞布掀开就真的不好看了……
最后永明帝只能捏着鼻子,册封他为淮安王,立即就藩。
然而打那以后,世人对淮安王的评价就是两极分化的。
官僚阶层的人深谙人心叵测,又经历了那么多腥风血雨,见淮安王能从权力最中心的漩涡中全身而退,便会开始深思并阴谋论,故而认定他绝不像表面看着那么简单,这一定是个心机深沉、卧薪尝胆的聪明人物。
可是天下的老百姓不那么觉得,他们听了几十年这个窝囊废九皇子的故事,九皇子也亲身上演了不少装逼挨雷劈,耍横遭打脸的事迹,他没骨气的窝囊已经深入人心了。
老百姓看着那些个什么阴谋论,只觉得好笑,这不过就是一个单纯的废物点心被吓得屎尿失禁了,连儿子都丢出来保住自己罢了,这么单纯又简单的事情,可笑士大夫们却看不透,还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
「在民间拥有『窝囊』『废物』的响亮名声,正是淮安王的保命符啊。」永明帝感叹着说。
曹穆之彷佛是为了教湛兮似的,看着他的眼睛道:「窝囊与废物,就意味着无害,而无害你还要动他,便会叫其他当真无害的人,害怕起来……」
伤了自己的名声不要紧,无害者的害怕也不要紧,最怕千夫所指之时,那些自诩无害的家伙们狗急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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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离开了立政殿的时候,心中还在想淮安王的事情,没有注意前边的情况,而后有个太监拦下了他。
「国舅爷,二殿下让奴才来请您到紫竹苑去。」太监说。
紫竹苑就是立政殿左边的那个偏殿,这是二皇子的住处,这座偏殿取名叫紫竹苑。
湛兮看了看天色,没答应:「你去跟大虫儿说,我现下要回去同大伯母用完膳了,便不过去了,明儿个再进宫来陪他玩,还给他带好吃的,让他别闹别扭。」
小太监领命而去。
湛兮看了几眼这些宫女太监,略微思忖了一下六局二十四司的组织结构,便丢一边去了。
姐姐和姐夫的脑子都很赞,他根本无需想那么多,反正他们都会解决的,果然,这是一个休憩位面,是咸鱼躺着等腌都能快活过下去的世界。
湛兮刚回到将军府,就见有小丫鬟急匆匆地往里跑去了,他猜测大概是让厨房上菜了吧,果不其然,等湛兮走到刘氏的院子,桌子摆好了,菜也上齐了。
今天又是湛兮洗洗手就能直接开饭的快活日子。
吃饭的时候,那条漂亮的狮子狗趴在了湛兮的膝盖上,两只大眼睛渴望地盯着他瞧,湛兮看着好笑,歪了歪脑袋,做出一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狮子狗有些急了,头扭过去示意了一下桌上的菜,然后头又扭回来,盯着湛兮看,湛兮低头看着它,对上那双眼睛,他诡异地觉得自己似乎瞧见了二皇子的模样。
狮子狗以为湛兮还是不懂,爪子不安分地扒拉了起来,脖子上的铃铛玲玲当当地响了起来,看它那着急的模样,湛兮要是再不懂,它恐怕急得就要说话了。
最后,湛兮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夹了一块炙羊肉放进了狮子狗的嘴里,它含着肉快活地跑了。
刘氏看着湛兮,眼底都是温柔,说:「你别纵着它,这小东西,机灵得很,会恃宠而骄的。」
「只喂它一块两块,应当不打紧。」湛兮回眸笑道。
然而瞧见他笑,刘氏的表情却怔住了,她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金童子长开了些了……」
余下的话刘氏没说完,因为她惊觉到自己语气的怪异,既是欣慰,又是酸涩,是啊,金童子的脸长开了,如今瞧着,已经不大像她那早逝的孩儿了。
湛兮却说:「我长再大,也是大伯母的亲侄儿。」
刘氏落下了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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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对湛兮的态度如常,而且她见湛兮越来越不像堂兄了,反而有点儿要从悲痛的过往中走出来的意味了。
湛兮听说她这段时日,参加了几次聚会,偶尔有时候还会带上江苏来的那位张宝珠张姑娘。
张姑娘不必刻意讨人喜欢,她的性情就已经十分符合刘氏的胃口了,有她在,刘氏也能开怀几分。
湛兮第二日又进了宫,给二皇子和太子带了点宫外的果脯。
二皇子边吃边问湛兮:「为什么尖锐的竹签更容易扎进猪头里,为什么于菟狗和青雀狗跑起来的时候,爪子在泥土中陷下去的小洞要比肉垫子深?」
湛兮刚想回答,但是看这小家伙的眼神,他忽然觉得这家伙可能已经心里面有答案了,但是不确定。于是,湛兮反问他:「你觉得这其中的区别是什么?」
二皇子挠了挠头:「是接触的地方大小不一样。尖尖的竹签,扎猪头的时候,只有那个尖端和猪头接触,可是圆钝的竹签却会在猪头上留下一个圆圆的印子。」
湛兮难免有些惊讶:「这是你想出来的?」
太子在旁边说:「这是他玩狗爪子按泥土的时候忽然想到的。然后我们两个又去印证了一下,发现真的很可能是这样。」
湛兮现在有点儿相信牛顿真的挨了一个苹果的砸,然后忽然就顿悟了。
接下来湛兮陪着二皇子和太子玩了一个下午,引导了这两兄弟,并告知了压强的原理,还教会他们控制变量的方法。
二皇子听了一耳朵,十分开心,但是他的开心没有持续一炷香,就蔫了:「可是我们继续玩的话,阿耶又要罚我们面壁思过了。」
湛兮说:「不会的,在你们习武之前,下午都是空着的,你尽情玩吧,不过得让你大哥陪着。」
给他们说了一下永明帝的意思后,湛兮接下来就给太子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总而言之,安全至上,不论要弄什么,都要保证不会有危险,而且玩的时候得要有宫女太监在旁边跟着。
太子一向要早熟懂事,听了之后就明白湛兮的意思了,认真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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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答了那两兄弟的疑问,湛兮又是翌日才到玻璃工坊去的。
果不其然,所谓有了新发现的年轻工匠,就是那一日和湛兮顶嘴的年轻工匠。
这个年轻工匠名叫木迎春,他终于有资格让湛兮记住他的姓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