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挖掘出宗室中不安分子的秘密计划」进行的期间,从旁协助九贤王自查宗室的,是右神策军统军方元胜。方元胜正是永明帝安排给九贤王,听命于九贤王的。
当时永明帝甚至言明:危急时刻,他们可便宜行事。
但是说真的,永明帝这也只不过是给予他们一定的权限,以方便他们能够抓住谋逆的反贼罢了。
万一那隐藏在宗室中的老鼠,地位还不低,手里头还有点先帝、先先帝、先先先帝哪个皇帝一时胡涂赠送的什么「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什么的呢?
这不得要他这个现皇帝,给基层办事人员一点点特殊情况下,可以见机扩大的权限吗?如此一来,遇见上述那等特殊情况,才不会让敌人逃亡成功呀!
但是永明帝哪里能想的到,他们竟然敢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完全不过问他,就直接先斩后奏的搞什么「顺势为之」--利用他家金宝贝金童子作引谋逆之贼疯狂反扑的诱饵!?
是他失心疯了,听错了,还是这群家伙失心疯了?
要不是曹穆之拽着,永明帝真的是当时听了消息,就恨不得直接叫人把方元胜拽下去先打他个一百大板,让他仔细思考一下要如何惩戒再说。
若无曹穆之的贤德,哪里还会让方元胜这么好运,现在还能默默地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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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九贤王的身份与地位与声望,曹子爽方€€那一句「给脸不要脸」已经是极重、极重的话了!
但是一旁听着的曹穆之不仅没有阻拦父亲,反而微微翘了一下嘴角,可见她不是不怨对方竟敢拿她亲弟弟做靶子的。
只是她如今虽贵为贵妃,但到底不是「中宫皇后」,站在宗室族老的面前,始终是低了一头,正因如此,曹穆之也不愿自取屈辱,给人机会讥诮自己。
而正好,曹子爽刚立下不世之功,率军凯旋,正是风头正盛之时,有人要拿他唯一的儿子做靶子,他愤怒之下失态怒骂一两句,这很正常吧?
「曹大将军也是关心则乱,毕竟金童子是父亲唯一的男嗣,事关他的安危,父亲自然……」曹穆之战略性停顿了一下,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歉意地浅浅一笑,「九叔公不会介意吧?」
被直接骂不要脸的九贤王,不得不保持礼貌微笑,忍气吞声:「爱子之心,人皆有之,大将军与贵妃娘娘都不必介怀。」
特意的强调「曹大将军」、「唯一的男嗣」,又不肯重复她阿耶骂了他什么,这看着是能允许他「介意」的意思吗?
湛兮眼珠子转了一圈,然后,他一秒露出了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娇滴滴」地贴着自家亲爹站。
曹子爽心疼地伸手稳住了湛兮,却他的情绪似乎有点低落,缓缓抬头,最后固定在四十五度角,仰望着梁柱……上的江离。
在江离「?」的眼神中,湛兮直接无视他,明媚又忧伤地说:「人人都道九贤王一生刚正,处事不偏不倚,铁面无私,如今看来,却发现……也不尽然呢!」
是呀,这家伙哪里不偏不倚啦?他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
对为了立功就胆大包天的方元胜,九贤王是一口一个「有把握,反正你也没受伤」;
而对莫名其妙就无辜差点被嘎掉狗命的湛兮,九贤王又说「你这点惊吓,怎么和人家尸首都拼不齐全的人比?」
这叫「铁面无私」?
比起曹子爽直接开骂,湛兮这就含蓄多了,不过含蓄不代表杀伤力不大。
就像某些餐饮品牌主打的就是一个「服务」,以此在行业中屹立住一样,九贤王这一生,主打的就是一个「贤德」「刚正不阿」,并以此立足于世。
湛兮这一扎,扎的可就是九贤王的心肝了。
九贤王确实被扎得心肝痛,但是他却始终没有当场恼怒地暴跳如雷,反而是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对湛兮说:「无论小国舅是相信,还是不相信,老夫所作所为,全然无私心,不愧对于天地,自诩死后见列祖列宗,也丝毫无惧!」
湛兮差点被他逗笑,这话说的!意思就是在他九贤王看来,曹小国舅就是一闹腾的废物点心对大雍朝无半点益处,还不如武艺高强、野心勃勃看着就颇有前途的方元胜呗?
所以面对今日一事,九贤王选择了保住方元胜。
但是九贤王错了,他保不住方元胜的,不只是因为曹子爽不可能放过对方,更因为方元胜这是自己犯了最致命的、罪不可饶恕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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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贤王最终逮住的那一批宗室,一共有三户人家。
这三户人家,他们家的孩儿正好是能够被永明帝过继的年龄段,而且排序是那种靠前、但又不是最靠前的。
关键时刻,永明帝当真要过继的话,这些孩子推一推,被过继的可能性极大。
这般安排,可以说是十分隐秘、可操作性极强。
九贤王的意思是要把对方全宰了,这群狗东西,投了个好胎,享受祖宗创下的基业,不为祖宗基业奉献就算了,还想霍霍祖宗基业?他们不该死翘翘吗!?
但永明帝到底是「仁德之君」,不愿见血,只令宗室开祠堂,将这三户人家除名,又赐恶姓,令他们分别改姓为「蛸、蝮、蟒」,流放三千里,后代永不许参加科举,永不可踏入京师。
九贤王:「……」这难道会比死更好受吗?
而为了立大功,就选择冒险将湛兮视作诱饵,而不是选择为了保证湛兮的安全,立即将湛兮保护起来的方元胜,则直接被永明帝惩罚停职,闭门思过。
这看似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惩罚,好像还有点儿不痛不痒,但是……谁知道他要停职多久呢?永明帝又没明说!
与此同时,为避免神策军管理层出乱,永明帝令曹子爽的裨将折可克暂领右神策军的统军一职,由护军中尉与中护军协助其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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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江离下职的时间了,他向永明帝无声行礼后,缓缓退离。
回到了值班处,甄道藏果然在核对八方听雨楼提供的信息。
见江离回来了,甄道藏似乎是有些意外,眉尾一挑:「哟?今日这么大的事,榆木脑袋居然没找小国舅爷给指点迷津一下呢?」
江离说:「小十八说小国舅爷最近忙着提炼很多很多的『神药』,她想要问一问自己能不能偷偷玩一玩太子殿下的游乐园都找不着机会说……」
「而且大将军归,小国舅爷想必也要忙着给大将军用药。所以,我思忖着,便不劳烦小国舅爷了,而且想必以夫人的聪明才智,为我解惑,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难得听这家伙夸一夸自己,甄道藏哼笑一声,将信息本合上:「说罢,你有什么不理解的?若是说为何九贤王没逮住那神秘人……只怕那家伙如阴沟老鼠,早已逃窜离开京城了。」
「不,是另外的事情。」
「什么事?」
「圣人原先很看重方元胜,为何会如此彻底的弃了他?」
「那还不简单?方元胜为了立功成就自己,今日敢置小国舅爷的安危于不顾,那明日是不是就敢拿贵妃娘娘当饵了?后日会不会直接为了更大的利益,就反了圣人呢?」
「可莫要小看人心啊,江帅,人心是天底下最可怖的东西!」
第69章
甄道藏所说的话,江离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
银色的面具下,他那那一双清亮的眼眸,都是浅浅的淡然之色,并没有什么很剧烈的情绪起伏,甚至不见得有那种恍然大悟之感。
甄道藏见了他这模样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你又是这样!」
江离似乎对她这话有些不解,疑问地歪了歪头,这样一个小动作,竟然能令一个杀人如麻的兵刃,有一种可爱小狸奴的感觉。
但是,甄道藏根本不为此人外形所迷惑,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说道:「江帅,你扪心自问,你分明并不是蠢笨,你只是懒惰。」
说完,甄道藏重新翻开了自己的信息本,似乎不再想搭理江离了。
没错,能被皇帝选中的人怎么会是蠢笨的呢?就算是江离于人情世故上,确实是稍有力不能及好了,但是甄道藏自诩她方€€的解释,当真是随便谁听了都能轻而易举地反应过来的。
方元胜此人,在他的意识形态中,无论是谁,哪怕是当朝小国舅,陛下和贵妃的心头肉,刚刚才率领王师归来的曹大将军的子嗣,都敌不过他个人的利益。
这个人野心勃勃,且毫无下限,圣人怎么能用的放心?从前方元胜归顺永明帝,背弃神策军的那几位大将军们,还可以说此人是弃暗投明,不愿一条道走到黑,而到了今日这一刻……此人冷酷、叛逆、自私自利且毫无人性,则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要按甄道藏的想法,圣人还是太过仁慈了一些,目前只是无限期的停职,如果交代给她去办这件事情,那她--一定要尽快斩杀此人!
只有死人,才最安全。岂能令一条本来就自私自利的疯狗,还保留他的尖牙利齿?焉知他不会狗急跳墙,为了更大的利益,反咬主人一口?
这些道理明明很简单、也很浅显,可江离却表现出了一副并不理解的模样,难道是因为他真的脑子不行?
呸!甄道藏才不相信呢,江离这厮的这个状态,那明显就是慵懒!
甄道藏是方才看见江离淡漠的那双眼眸,才忽然惊讶地发现这一点的,那就是--江离不是无法自己思考这些,而是他在面对这些阴谋诡计时,他的内心深处是持抗拒的态度的。
正因为内心抗拒,所以面对这些不解,他更乐意去问一下外置大脑们,从湛兮、或者从她甄道藏的身上直接得到答案,免于让他自己去深入思考。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不是他江离并不是真的孺子不可见也。说明这个家伙他已经完全进入了养老状态了,他完成复仇之后,人生似乎就失去了目标,有人图钱,有人图权,但是他什么都不图,之所以会成为不良人,恐怕也只不过是因为永明帝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罢了,他本质上并没有多么想当不良人的头目,正因为如此,江离才可以整个人都是漫不经心的。
如果这个事件不是一开始就涉及到江离他本人--那个神秘人模仿的人是他的话,江离可能甚至根本不会想要去理解这一切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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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狗男人,她算是看透他了!甄道藏暗暗磨了磨牙。
很显然,甄道藏的话直接戳破了某些东西,但江离并没有生气或者夸张的其他反应,他只是笑了一下,然后有些感慨地望天:「如果夫人您觉得我这是懒惰的话,那么小国舅会是怎么想的呢?」
这句话的另外一个意思是--小国舅也从一开始就发现我的咸鱼摆烂本质了吗?那小国舅会和您一样生气吗?
「他对你更宽容一些,」甄道藏没好气地说,「至少他没有像我这样看你不顺眼,直接拆穿了你,还会耐心的为你指点迷津。」
「可是……这本来就是小国舅爷给我指的明路啊。」江离忽然如是说。
甄道藏蓦地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他说,你有脑子,而我有刀。」江离垂着眼眸,粗糙厚重的指腹漫不经心地摸索着腰间的佩刀,「一把刀,本便不该想太多,更不该『有脑子』。尤其是,当『脑子』就位之后,刀它更不应该表现得太过聪明了,不是吗?」
就位的脑子€€甄道藏:「……」
她沉默了好一阵,才最后叹了一口气,跳过了这个话题,直接问江离:「那么现在没有外人,脑子想要问一问刀,刀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又是怎么得罪的?」
江离学着湛兮,四十五度角望天,忧郁道:「这个……是真的不知道。」
甄道藏嘴角抽搐了一下:「那请问你真的有脑子和假的没脑子,其中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脑子如何并不重要,刀确实足够锋利便好了,」江离轻松道,「只要刀够利,真相早晚会水落石出的。」
甄道藏脸上笑嘻嘻:「……」其实,你只是觉得,丢掉脑子,不用思考,就活得很轻松,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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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将军府后,湛兮一进门,立刻招呼管家:「让高铁牛将我的大宝贝,对,就是我那些神药,通通都扛上来,哦对,还有姐夫派来将军府的那些个御医也做好准备!」
听到「大宝贝」和「神药」的曹子爽:「……」现在往疾风屁股上来一鞭子,他还能逃开吗?
事实证明,他不能。
因为湛兮和他共同乘坐一匹马,而且湛兮身量不够,下马的时候没想耍帅,还是拽着缰绳和疾风的鬓毛缓缓往下滑落的,滑下去后,湛兮还拽着缰绳不放。
最后,曹子爽只能偷偷地咽了一口唾沫,满脸心如死灰地被湛兮牵着马,牵进了欢天喜地的威远将军府……
哦不,很快这里就不叫威远将军府了,曹子爽又升官了,等新的牌匾打好,这儿就要改名叫辅国大将军,虽然只是个散官,但好歹也是正二品呢!
曹子爽匆忙地拜见了嫂嫂,又在嫂嫂刘麦芒的介绍下,给那位名叫刘如英表姑娘送了件见面礼。
之后,曹子爽就被湛兮拽着,马不停蹄地回了他所在的主院。
但是进了主院,湛兮却不让曹子爽进自己的卧房,一定要他先洗澡。
曹子爽:「……」哪儿来的这么多破事,瞧瞧老子这暴脾气!
然而就在他须发怒张之时,对上了湛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