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兮叉着腰斜眼看他,对上这位杀敌无数的大将军老虎要发威的模样,他不仅丝毫不惧,反而本人更拽、底气更足地挑了挑眉。
曹子爽败阵下来了:「……」唉,这年头,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儿子管其老子来了?
大将军颓废地摇了摇头,不得不拖着自己健壮如虎的身躯,慢慢地挪进了洗澡间。
他才不是被这个臭小子给拿捏住了呢,他只不过是寻思着这臭小子刚刚经历了刺杀,心情一定很不好,他不想给自家小宝贝的心肝上伤口撒盐,否则的话……
没错!都是他太过怜爱金童子啦!才不是他刚不过儿子呢!
曹子爽这一个脱衣,就暴露了他的真实状态,果不其然,他在马上那威武的模样,全是在硬撑!
在他的后背,有一恐怖的刀伤,从左肩滑下一直斩到了右边的腰侧,深可见骨,明明已经处理过了,却依然皮肉绽开,而且明明军医用药口服外敷一个不差,可这道伤痕,却肿胀化脓。
曹子爽知道湛兮在后面盯着自己看,他多想回头说一句「阿耶没事,你别担心」,可是他不能……他也不过是撑着一口气,想回来看看他家金童子罢了。
上回的高烧,他就差点没熬过去,正因如此,他才会匆匆上书陛下,要求回京……思及此,曹子爽就忍不住悲从中来,他家金童子才那么小啊,难道这孩子真的要像他当年那般么?
忽然,不知道怎么地,曹子爽莫名其妙地发现,他现在的状态好像要好很多了,根本不像是白日里在马背上那强撑的模样,是真的忽然就似乎轻松了一些?
怎么回事?之前他分明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进入了穷途末路的状态了,怎么一下子就好像有些转好的样子?总不能是金童子捣鼓的那臭大蒜水神药,真的有用吧?
曹子爽痛苦地闭眼,肯定不是这样,他应该是那个什么……回光返照了吧?总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承认那个臭大蒜水--他人生最大的噩梦,会真的是什么神药的!
回光返照,肯定是回光返照,他估摸着熬不过今晚了吧?希望是今晚和金童子告别后,自己悄无声息地咽气,莫要吓着了金童子,待他明日起来再发现阿耶走了,那时候天光大亮,想必金童子也不会那么悲伤。
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曹子爽也没空多想了,让湛兮出去,他自己火速地给自己清理了一番,诶--他居然有力气自己洗澡呢!
回光返照,真是厉害!
洗漱后,曹子爽这才被湛兮允许进入主院的卧房。
卧房里弥漫着一股艾草的芬芳,曹子爽当真是恨不得立刻戴上痛苦面具,他问湛兮为什么。
湛兮嘿嘿一笑,说:「没办法,我炼制的酒精给空气杀毒效果不知如何,为了保险一点,还是再上一波艾草熏香!」
他刚说完,曹子爽就看见一个如同牛犊一般健壮无比的青年,肩上扛着一缸什么东西,脖子上还挂着好几个医药箱子,身后跟着几个御医匆匆奔来。
见此人,曹子爽眼睛一亮,有种伯乐瞧见了千里马的感觉,立即问湛兮:「这是谁?」
「哦,他啊?」正在净手的湛兮抽空看了一眼,「他叫高铁牛,是表姐路上捡到给我的。」
曹子爽满头问号:「啥玩意儿?」怎么这字他都认识,合一块儿他就不太能理解呢?你表姐捡到的?路上捡到一个人,送给表弟?
「这个高铁牛几岁了?是何方人士?对未来可有什么规划?金童子不若将他送给你阿耶,阿耶看他很适合……你在做什么?」曹子爽还是见猎心喜,想要问更多关于高铁牛的事情,却见湛兮打开了高铁牛扛过来的那个大缸。
大缸一开封,一股浓郁的酒味直冲曹子爽的天灵盖,曹子爽自诩是好酒之人,然而这酒味浓郁到他连连战略性后仰:「这酒是怎么回事?它怎会如此刺鼻?」
「这可是好东西,是我的神药二号!」湛兮一脸认真地说。
然后,湛兮倒出了一些酒精,用早就搓好的棉花浸湿。
看着湛兮向自己走来,曹子爽有些疑惑地回头:「这个是要怎么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70章
对上曹子爽那目光溃散、饱含热泪的虎目,湛兮心虚地差点笑出声:「阿耶,刚刚没夹住这棉球,它差点掉下去了,我手抖,我真不是故意的。」
曹子爽病恹恹地往床上一趴,不动了,他真的好想安慰一下湛兮,免得他当真熬不过今晚,金童子怕是要有负罪感,但是……太痛了!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该死的,这个臭小子啊,这么可以这样对他亲爹!?曹子爽那不轻弹的男儿泪、哗哗啦啦往下淌,还是让他有点愧疚感吧,他爹要被折腾得阎王要他三更去,金童子二更天就把他爹送到阎罗殿。
曹子爽原先还以为金童子给他灌臭大蒜水已经足够惨无人道的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更狠的在这里等待着他!
身为一个出入战场无数回的大将军,曹子爽是从未有如此痛过,痛得他感觉整个背部都麻木了,这味道刺鼻至极的假酒,往伤口上这么一蹭,效果比直接倒一盅盐粉还更刺激!
曹子爽觉得方€€那冰凉的棉花球触碰到他背部的一瞬间,他的天灵盖都起飞啦,那一刻的感受,似乎是头皮都带着头发,直接实现了独立与自由!
湛兮看曹子爽那一副「病老虎两只前肢已踏入黄泉路」模样,笑着吹了吹他背上那狰狞恐怖的伤口,说道:「别生气了啊阿耶,等下我保证不碰到你伤口,这酒精用来给你的伤口边缘消毒的……」
不错,湛兮方才真的是失手。曹子爽的伤口部位很深,其实并不适合用酒精进行消毒。
虽说湛兮现在手里头杀菌消毒功效MAX的就是这一缸酒精,但是这玩意儿触碰到伤口,会让威武的大将军都发出非人惨叫的同时,还会因为对伤口造成强烈的刺激而导致伤口部位的皮肤出现蛋白质变性,这样反而不利于伤口的愈合。
而湛兮呢,又没能搞到双氧水和碘伏什么的……
所以,湛兮最初的打算,就是御医们研发的独家秘方--用酒精给伤口周围消毒后,金疮药、止血散一起上,待到伤口慢慢愈合变浅,后续再用酒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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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是满头白发、手稳如山阿的御医,将薄薄的刀刃按照湛兮的吩咐,改火燎为酒精浸泡,处理过刀刃后,才开始给曹子爽背部的伤口引脓……
那过程也是极痛苦的,毕竟老御医在给曹子爽放出脓血的同时,也在给他活切腐肉。
这些方面湛兮还是非常信任专业人士的,他嘿咻嘿咻地爬上床,趴在曹子爽的脑壳边缘,曹子爽疼得满头是冷汗,湛兮在他耳边说:「阿耶,你刚刚的反应,让我灵机一动,有了一个很好的创意和构思。」
曹子爽勉强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咬着牙问:「是什么?」
「就是以后江帅审讯后,可以用酒精给罪犯的伤口消消毒什么的。」湛兮说。
曹子爽快要撅过去了:「谁?江帅是谁?」
「就是姐夫他的秘密组织的头目啦。」湛兮说着,抬头瞄了一眼御医那边的情况。
比起手抖的湛兮,人家御医虽然年过花甲,手却稳多,用木制的夹子夹着酒精棉球,仔细地擦拭着曹子爽背上那道最严重的刀伤的边缘,这一套顺畅得,堪比现代人形直尺们徒手画线。
经验老道的御医,让曹子爽背上的疼痛,始终维持在一个细微、细密在作痛,但是还能忍得下去的程度。
很快,御医开始准备上止血粉了,湛兮说:「阿耶,伤口已经撒上止血粉啦,边缘也用酒精消毒了哦!」
曹子爽的神识已经有些涣散了,他似乎听见了湛兮说什么,又似乎没听见,只是条件反射地「哦」了一声,然后他合上眼睛,似乎是小小的€€了一下。
紧接着,床铺又传来了动静,湛兮再次像一条毛毛虫似的扭了过来。
「阿耶、阿耶,」湛兮热情地喊他,「来,快,起来喝了再睡。」
曹子爽被怼到了嘴边、鼻子下直冲天灵感的大蒜味暴力唤醒。
那一刻,他觉得大蒜味对他的唤醒手段,不啻于是对鼻子施展出了无影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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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被刺杀的事情,最终还是没能瞒得住二皇子这个「非礼就偷听」小能手。
二皇子当晚就想要出宫去看湛兮,未得到永明帝和曹贵妃的允许。
翌日,二皇子提出要出宫去看他家外公,顺便探望一下湛兮,依然不被允许。
二皇子怒了:「人言常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圣人有言『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有什么事,小舅舅即刻进宫,小舅舅如今被刺杀,我却不出宫去看望他,岂不是令世人认为我是无礼之人?外公受了重伤,我若不去探望,又岂能说得过去?」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太子:「……」果然,只有在这种时刻,他家弟弟才会忽然就「文曲星附身」,一般时候,这家伙明明都是携带「知识抗体」的。
「你外公不会有事的。」永明帝无奈地说。
「我不信!」二皇子嘟嘴。
曹穆之挑了挑眉:「昨天夜里,你小舅舅就已经用太上老君在梦里传授他的方法,提炼出来的神药,为你外公处理伤口了,御医也深夜入宫汇报,你外公情况大好,当夜并未起高烧,且稍作休息后,甚至胃口大开,吃了一大盆€€€€。」
「古人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那不过是御医汇报罢了,阿耶阿娘不亲自去看看,哪能放心呢?但是你们两位身份贵重,确实不好随意出宫,不如就让我和大哥代替你们去看望外公和小舅舅吧!」二皇子却有自己的借口,而且准备得很充分。
永明帝看向太子:「太子以为如何?」
同样非常想要出宫的太子:「孤愿代替阿耶与贵妃娘娘,与二弟同往。」
永明帝:「……」朕是问你这个吗?
这一次,率先松口的反而变成了曹穆之,她轻轻叹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二皇子绷紧的小脸,说道:「孩子既有此孝心,便让他们去一趟吧,只是这随从人员,须得安排好。」
「可如今反贼谋逆一事才刚刚平复……」就算是曹穆之松口,永明帝却依然有顾虑。
曹穆之轻笑一声:「你难道还信不过九叔公吗?他既认为已经处理好了,那必然就是处理好了。」
她虽然不喜欢九贤王,更讨厌对方那硬邦邦的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的性格,与他向来宁折不弯、通晓变通也绝不肯变通的个性,但是曹穆之不得不承认,如果她的利益和整个大雍朝的利益不相冲突,甚至是一致的时候,那九贤王绝对是一把非常好使的宝剑。
就比如这一次……无论幕后之人是谁,他们都已经釜底抽薪地搞废了对方所有的筹谋了。
接下来,那人要么缩头乌龟一样缩头一辈子,要么就是不甘心地再次作(无意义的)乱,然后暴露自己,自寻死路。
曹穆之如是说,永明帝也不得不松口。
二皇子立刻原地起跳:「好耶好耶好耶!走走走,大哥,回去牵狗,我们立即出发!哦对对对,路线怎么安排啊阿耶阿娘,我能顺路把太外公和没病也接上,一起去外公和小舅舅那边吗?」
曹穆之好笑地看着他:「你问问你大哥的意思。」
「大哥大哥,你不答应吗?」二皇子立刻调转自己可怜兮兮的脸蛋,面对太子。
太子眼神飘忽了一下,他好像忽然明白了曹国舅为什么那么喜欢揉他们兄弟两的脸蛋,他现在瞅着傻弟弟的样子,就很想要上手揉一揉。
「不是孤不肯答应你,」太子耐心解释,「而是谢太师早几日就出城去勘察地理了,一直未归,而我们并不顺路去接上官无病。」
「那好吧,」二皇子忧伤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没事,我们还有两只狗,啊对了,狮子狗也在将军府呀,到时候让它们一块儿玩……哎呀,老虎猫在家吗?我好久没瞧见它啦!」
太子:「……」二弟,你真的是去探望伤员,而不是去郊游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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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齐王府。
九贤王天一亮,就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
未料想,他胞弟韩王竟然天没亮就赶了过来。
九贤王和韩王乃是双胞胎兄弟,但两人如今年事已高、半截身子埋进了土里,回顾过往却会发现,他们兄弟二人的人生之路是截然不同的。
九贤王生来强健,通文墨,好武艺,是个出可为将、入则为相的人物,除了性格太过刚正、对他痛恶的人手段极为残酷之外,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可韩王不一样,韩王自小痴肥,反应不快,不聪明却又爱贪财……比起亮如星辰的兄长,韩王就像是一颗沙粒。
他们的父皇对他们的态度也截然不同,九贤王被封为齐王,齐地富饶,更是战国时的七雄之一,而韩王……却只得了个韩王的封号。
虽然都是一字并肩王,但其中含金量的差距可大多了。
九贤王叱咤风云一生,如今老了也是李氏皇族的族老,德高望重,而韩王……依然像是他背后一抹不起眼的黑影。
这两兄弟一母同胞,但除了都活得比较长之外,似乎就没什么其他共同点了。
九贤王对韩王的到来十分疑惑:「怎么?你也要与我同去看望曹大将军吗?」
「啊?哥哥你要去看望大将军吗,」痴肥的韩王擦了擦满头的汗,「我是想来和哥哥你打听一下,昨日圣人怎么忽然抄了三家宗室?这是怎的了好端端的?」
第7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