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犹豫了许久之后才终于找到了措辞,问道:「为什么呢?我不能理解,小舅舅,大哥,明明江离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杀人或许有些残忍和血腥,可实际上他又不是好端端地随意杀人,他是在报复。」
「而所谓的复仇和报复,那都是在别人伤害了自己之后,自己的反抗罢了,可是为什么陈青莲却一副他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的模样呢?」
「明明他们做错了那么多,可是为什么他好像自始至终,是的,自始至终,他居然是到死为止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二皇子快要纠结死了,眉毛扭成了麻花:「他们伤害别人就理所当然,别人报复就是有罪,他还理直气壮地怨恨江离,好没道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想了一个晚上了,我都没办法想明白。」
「这正是无耻之人最大的特点啊!」湛兮感慨着说,「大虫儿,你听小舅舅的,你不必非要去理解这一类人的所思所想,你只需要坚定一个想法--这一类社会的渣滓,人类的败类,你是无需去理解他们的。」
「为什么?」孩童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将湛兮凝望着。
太子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帮湛兮说话,湛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成功让太子又把话吞了回去。
「因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破坏,一种变异,这是异端。」湛兮说,「规则意味着秩序,变异的异端却正是站在了规则的对立面,所以,你无法以规则的视觉去理解异端的想法。」
「疯子们自有一套自洽的逻辑,正如同你认为杀人不对,伤害他人不对一样,他心中也坚信着基于自己的利益,他可以做任何的事情,包括杀人和伤害别人。这是无法说通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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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说完了之后,二皇子沉默了很久,太子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无奈地选择缄口不言。
二皇子听了湛兮的话很久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扭过头去,似乎是在看马车的后面,但马车就是马车,也不知道他究竟想看什么……也许他看江离的方向吧,但是在马车内,他又能看得到什么呢?他什么都看不到。
二皇子忍不住说道:「我大概明白小舅舅的意思了,小舅舅你放心,我不会为此苦恼。我只是在想,江离他想必很难受吧?至始至终,好像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他说过一声抱歉,他自己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包括来自陈青莲毫无由头的、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蛮横到了极点的仇恨。」
是呀,作恶者他理所当然地怨恨受害人呢,这么多可笑呀!
「陈青莲的堂姐甚至并不是江离亲手杀的,」二皇子终于放过了太子那已经红通通一片的手,挠了挠自己的脸,说道,「在我看来,江离要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江离他只是要作恶的人都去死而已,对方怎么死、死在谁的手上、为什么而死,他似乎都不在意。他要的那么简单,却还要背负那么多苛责,就像他的妹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连死都要被人责难一样……」
如果是我的话,有人要伤害我小舅舅,要杀我大哥,我才不会像是江离那么好呢,只是看着他的家族处死他就算了,我一定要亲手报仇才可以!
如此念头,在二皇子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没有停留太久。
到最后,二皇子也只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我好像突然发现,世界……它真是不公平啊。」
「你长大了很多。」湛兮冷不丁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二皇子歪了歪脑袋。
他脑袋一歪便靠在了太子的肩膀上,太子见状,便也顺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他靠的更舒服。
二皇子对他大哥一向是打蛇上棍的心态,太子纵容他,他就蹬鼻子上脸,直接任由自己整个人靠在太子身上,把他大哥当成了马车的人肉靠垫一般靠着。
「因为一个人成长的最明显的标志,就是他发现真实的世界,与他所处的世界,不完全一致。」
世界并不像孩子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世界并不围着任何一个人打转……就像现在的二皇子,他发现了世界并不公平。
湛兮希望他能往前看,不要被这些残酷的故事拉住了脚步,他必须要成长,长成参天大树,因为湛兮也无法保证,未来会不会出现更加残酷的事情。
而人类于这片天地间,与其说是主人,不若说是西西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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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含糊其辞地说完什么「真实的世界」,「你所处的世界」后,又笑盈盈地伸手拍了拍二皇子的脑袋,像是在拍小狗的脑袋:「好啦,别想那么多了,想那么多长不高的,你不会想好多年后你还要骑在你外公脖子上去看花灯吧?那时候你外公可就老了咯!」
二皇子一下子就红了脸:「我哪里会那么想,再过几年,我都长大了!」
湛兮笑道:「你想长高,那回去就早点睡!明日后日还能再休息,大后日开始,你们的课程就要吃紧咯,姐夫好像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习武的先生了哦……」
姜还是老的辣,湛兮成功转移了话题,二皇子想到了要上学,一下子就垮了脸。
果然,小孩可以沉重,但他的沉重最好不要来源于世界的黑暗,最好是来源于--《五年模拟,十年科举》《经史子集之必读百篇》什么的。
前者的沉重像黑洞,吞噬着孩子们难得的天真与可爱;后者的沉重是放假就能解决的,而且必要的时候,还能将孩子们的笑容转移到大人--湛兮的脸上。
(笑容它不会消失,只会转移。By能量守恒定律.)
太子悄悄向湛兮竖起了大拇指。
湛兮得意扬眉。
结果二皇子忽然嘟着嘴抱怨道:「说起来,大哥你明明知道那么多,却什么都没告诉我!」
太子:「……」
太子他悄悄收回了自己的大拇指,故作镇定:「孤也就是随意看过那么几眼罢了。」
「不行,以后广平侯给你送的信息,你都得分享给我一起看!」二皇子得寸进尺。
太子:「……」好吧,看来他以后得让广平侯准备「阴阳信息」,一个给他自己长见识,一个用来糊弄二皇子。
这时候,上官无病擦着嘴角迷迷糊糊地醒来了:「什么什么?要看什么东西?还有的看戏吗?我也要一起看!」
「你睡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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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城,太极宫立政殿。
灯火葳蕤,永明帝淡然地将信笺抛进了火炉。
曹穆之端着热汤进来,笑道:「你不怕那不良人,要成夫妻搭档么?」
永明帝赶紧起身,去接过曹穆之手中的铜盆:「何须你亲自做这些事?」
「怎么?」曹穆之促狭地€€了€€眼,「小宫女给你端的热汤才香喷喷,我给你端的不行?」
「又在胡说八道了,」永明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铜盆放在了架子上,拿了棉巾浸湿,又拧干递给了曹穆之,「擦脸。」
曹穆之挑了挑眉,不伸手去接,反而闭上了眼睛,仰着脖子,把自己的脸往前一怼。
永明帝愣了一下,失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展开了棉巾,轻柔地在曹穆之的脸上擦拭着。
「夫妻搭档便夫妻搭档吧,有何可意外的?这男未婚、女丧夫的……合情合理呀!」
永明帝这话说得曹穆之差点笑出声来:「你说的轻松,这可不是权衡之道。」
「呵呵,那八方听雨楼那边,还是父子兵呢,」永明帝复又浸湿了另一条棉巾,要给曹穆之擦手,一边擦,一边道,「执棋之人,当稳如泰山,淡如流水。」
「好嘛,此事就随其自然,那九贤王那边呢?你当真要同意他那么大年纪替你率兵呀?」
说到此事,永明帝就叹了一口气:「禾禾,我倒是不愿的,只是九叔公此人是牛脾气,他认为宗室在他的掌控下,一切都是他的责任,他非要如此,我也拿他无可奈何啊。」
「过了清明,让韩王回来吧,」曹穆之说,「毕竟年岁大了,莫叫他真在皇陵那头出点什么事,叫九贤王心中有隙。」
「况且,九贤王年轻时,没少为大雍开疆拓土,听闻韩王虽样样不如他,但敛财之道却极为拿手,九贤王向他父皇要不到军饷时,没少去掏韩王的腰包……」
「如此说来,四舍五入一下,这韩王也算是对大雍有不小的功劳啊。」
永明帝点了点头:「禾禾放心,我心中有数。」
曹穆之本与永明帝在谈笑,忽然又有些忧伤:「阿耶回来也没多久,就又要去北庭都护府那边了,我这心中,实在不舍……」
突然,曹穆之似乎察觉了一件她一直没发现的事情:「你有没有发现,金童子好像一点不舍都没有!」
「嗯?不会吧,岳丈毕竟是他阿耶,金童子肯定也是极为不舍的……」
「不不不,」曹穆之忽然站了起来,双目如火炬,「这臭小子,该不会瞒着我们想跟阿耶一块儿去北庭都护府那边吧!?」
第91章
湛兮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在他姐姐曹穆之那儿暴露了。
今天一场热热闹闹的元宵节游玩下来,湛兮这只有十三岁的身体,本来就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早就该洗洗睡了的。
可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湛兮洗完澡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又格外精神了起来,似乎一点儿睡意都没了。
既如此,他也不强行要求自己立刻去睡,睡不着的话,那就干脆把失眠的时间利用起来吧!
他洗漱后又到了书房。
有事没事就翻看一下剧本,看看能不能从犄角旮旯里找到点什么东西。--这是湛兮给自己定下的人生信条。
就像现在,他就又翻阅起了《团宠小国舅》的剧本,没错,湛兮还是想要找到更多有关于折可克他失踪或者死亡的信息,他要知道那场意外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很遗憾,今晚的他翻了很久,似乎又是在做白工。以原主的视觉为视觉所写的剧本,又故意隐藏了原主在北庭都护府的丢脸战败事迹,对于战场那边的信息,能看到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唔……湛兮若有所思地放下了剧本,如果他实在找不到有用的信息,他掌握的信息量不足以让他可以远程操控,就能令折可克避免于那一场祸事的话。
那么湛兮这一趟北庭都护府之行,那是箭在弦上了。
临睡的时候,湛兮还在忧伤:唉,可怜他的华清池温泉之旅啊,那是遥遥而无期了吧?
夜深了,湛兮昏昏欲睡。
然而就在他将睡未睡的时候,他忽然惊醒了,整个人静坐而起!
俗话说得好,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谁说他获取信息的办法就只有那一个该死的含水量如汪洋大海的破剧本呢?
他明明还有一个天赐的外挂啊--一个活着的外挂。
他那一位会做「预知梦」的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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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到刘如英的院子里的时候,刘如英正在摆弄着一个极为精美的鲤鱼灯。
娇俏的女子反复地打量着那一盏精美的鲤鱼灯,她亮晶晶的的眼底都是喜爱之意,她捏着提灯的竹枝手柄,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湛兮一看,就知道这盏鲤鱼灯的不同寻常,笑着问道:「这难不成是云翼送的?」
听到声音,刘如英回头,惊讶地发现是湛兮来找她了。
对于湛兮打打趣,刘如英的面上有些羞涩之意,脸颊红扑扑的。
但是她并没有否认湛兮的话,反而是格外坦荡和自然地,用力地「嗯」了一声。
如此,湛兮就知道昨天夜里大伯母和刘如英一块儿出去,想必是与姚鹏举碰过面了吧。
这也正常,毕竟上元佳节就是未婚男女们,能够将能够光明正大出门,共游赏灯的一个好难得的好时机呢。「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说的就是元宵节,一个为无数有情男女创造机会的浪漫节日。
「小少爷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何要紧的事?」刘如英小心珍惜地收好了那鲤鱼灯,这才笑盈盈地过来问湛兮。
湛兮笑了笑,眼神示意了一下小院子里的小丫鬟们。
刘如英见状,便令她们下去:「你且去泡壶好茶上来。」
理所当然地支开了丫鬟小厮后,湛兮便问道:「表姐,我有一事需你相助。」
「小少爷但说无妨,但凡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如英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