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永明帝并不是在和王氏达成这笔交易,他是在和太子本人做这笔交易。
他当初借着前任太子詹事作乱,当机立断地洗刷了东宫属官,换上了如今这一批没有被其他势力染指过的人,帮扶着太子完善了东宫这「等比例微缩朝廷」的班底--这其实就是在向太子传达一个意思:他没有改变当初的心意,他不打算废太子。
至少,目前而言,永明帝不会废太子。而他允许并帮助太子培育自己的势力,更是在加足太子的底气,加大他将来废太子的难度……如果他未来会有这个想法的话。
所以,重要的不是当初谁是谁非,礼法、情理诸多云云,重要的是--投桃报李。
他若是得尽了好处,却还一毛不拔……那后果,恐怕是不堪设想的啊。
「就如诸位所言吧!」太子说到最后如是说道。
至于广平侯那边会有何等反应,太子也并不太在意,毕竟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们除了全力支持他,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呢。
太子刚准备让东宫属官们留下用膳,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二皇子大声的呼喊:「大哥!大哥你在哪呢!!大哥你快出来啊,小舅舅他被大理寺的人抓到宫里来了,现在阿耶和阿娘非常生气,他就等我们去救他呢!」
太子哪还有方€€那高座上不声不响、漠然观察世界的权谋怪物的模样,他急急忙忙地一把跳下了椅子,拽起衣摆就往外跑去:「二弟,孤在这儿!」
什么东西,大理寺的谁这么不长眼!?他是嫌脖子上那玩意儿太碍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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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湛兮并不知道,他从十八和甄道藏的口中,已经直接三人成虎地变成了--「被抓进宫。」
「来,你有什么花招,都给我使出来,老娘倒要看看,你那小嘴是能说出一朵花来,还是怎么地!」曹穆之暴躁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杯盏都翻了天。
就连永明帝,都被曹穆之的动作给吓了一跳,他本来还很生气湛兮居然在被不明智人的阴谋「引诱」之前,就自己生了要去北庭都护府的心的,但是此刻在曹穆之的盛怒之下,永明帝居然就没那么生气了。
不仅如此,永明帝还冲湛兮无奈地摇了摇头,满脸的「爱莫能助」。
湛兮本来还对自家这个态度软化了的姐夫有点期待的,小眼神亮晶晶,小表情可怜兮兮地将他望着。
结果见永明帝无能摊手,湛兮立刻收回了可怜可爱的表情,还不满地冲永明帝撇了撇嘴,满脸都是「姐夫,你好没用哦!」
永明帝:「……」
永明帝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哎呀呀!这臭小子!看着怎么让人觉得手那么痒痒呢!他是欠揍吧?是的吧?
曹穆之还在冷笑着数落湛兮,湛兮摸了摸鼻子,缩着脖子憨鹅似的站着,心中默念,没关系没关系,我的超级加辈很快就到了,我会赢的!我一定会赢的!
「你嘴里在碎碎念念一些什么东西?」曹穆之犀利地盯着湛兮的嘴,「大声说出来,老娘听着呢!」
「姐姐,素质、素质!咳咳咳~」湛兮乖巧地劝。
「这东西老娘今日还就是不要了,」曹穆之冷哼一声,吩咐大宫女,「将本宫的马鞭取来,今日不让这臭小子屁股开花,我看他是能上天了!」
「啊!」外头传来了二皇子的惨叫声,「阿娘,你不要打小舅舅啊!你别打他!别打他!有话好好说啊!你把我小舅舅打坏了那要怎么办!」
紧接着太子也急急忙忙地出声:「这是出什么事情了?怎地那么严重?还请听孤一言,曹国舅若有要去北庭都护府之意,也是被有心之人给哄骗了,此事断不能全然怪他啊……」
场面正乱得叫人头疼时,未能等众人反应过来,郭小福又匆匆来报:「报--辅国大将军曹子爽、太师谢灵云在外求见!」
永明帝和曹穆之对视了一眼,好家伙,这两位来的那么及时,肯定是金童子在搞鬼吧?!
曹穆之眉尾一挑,虎视眈眈地看向湛兮,却不料就在此时,鱼知乐又匆匆自殿外入。
鱼知乐动作迅速地行礼,而后与永明帝、曹穆之道:「微臣有事要报,坊间那静淑姑娘画出了与她交接之人,正是平康坊锦簇布庄的掌柜,目前尚不知那掌柜的背后之人是谁……」
永明帝眼光一寒:「立即去拿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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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密林。
一圆领长衫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树下焦虑地踱步,忽听得马蹄声,他又惊又喜地回头--
「吕校尉!」
来者骑在高头大马上,逆着阳光,看不出面目。
中年男子却不在意这些了,连忙将情况说了出来:「我、我如今该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来者沉声问,「我不是告知了你,事情办完了,你便立即乘船南下么?」
「我如何能走得?」中年男子苦笑不已,「我妻儿都在京都……」
「那你今日寻我作甚?钱未给够你么!?」
中年男子舔了舔嘴唇,目光炯炯地逆着阳光仰视着那高大的男子:「消息传出去之后的第三日,那静淑姑娘她来店里买布,她看我的眼神……不太对。」
「我不知道她是否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我在什么时候暴露了,但是我心里非常不安,听闻那静淑姑娘善画人像……」
吕校尉,看来我是非走不可的了,但是我妻儿……」中年男子目露哀求之色,动之以情道,「还请吕校尉您安排一下,让我携妻儿一块儿南下吧!」
吕校尉却不为所动,声音冷漠:「你若是拖家带口,如何能走得?」
「可、可我……」中年男子满面仓惶。
中年男子话未说完,又听到这吕校尉阴沉地说:「你既然当初未能及时离京而去,那边干脆永远留下吧!」
「什么--呃!」中年男子只觉一股剧痛自胸口传来,他仓惶地低头去看,却见一把大刀,已穿胸而过。
一具满目不可置信的尸体,失了生机,重重地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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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庭都护府,傅府。
「嫂嫂,你可在里头?」有一娇俏、年轻的声音在外响起,像是黄鹂在啼叫,清脆又可人。
叶红梅眼中有厌恶之色一闪而过,然而等她起身,撩开门帘往外看去时,却是满脸的惊喜与即将要溢出来的笑意。
「鹂儿,你来啦?来来来,快快进来,」叶红梅热情招呼着那个梳着未出嫁的闺阁少女发型的女子,「你来得正好!你啊,可真是有福气呢,前两日,我那娘家弟弟,才送来了上好的茶叶,可就等你来给它赏赏脸!」
花抱香也笑盈盈和表嫂嫂叶红梅执手。
两人还没聊几句,花抱香就忍不住问:「嫂嫂,表哥可曾告诉你,大将军何日启程回北庭都护府来?」
叶红梅闻言挑了挑眉,一脸的揶揄:「哎呦?我们家小黄鹂儿还会关心大将军的行程€€?」
叶红梅宠溺地笑着,伸手点了点花抱香的鼻尖:「你倒是同我说一说,你是想大将军回来呀,还是想那大将军身边的折可克小将军回来?嗯?」
花抱香被这话取笑得面红耳赤:「嫂嫂你又取笑我,哼,你再这样,来日我可不来寻你了,我找旁人问消息去。」
「诶诶诶~我的好鹂儿啊,你可别找旁人,你若是找旁人去,嫂嫂我不得要伤心死?」叶红梅乐呵呵地笑着,「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约莫啊,就是这两日啦!」
「不到开春,你可就能瞧见那折小将军咯哈哈哈哈~」叶红梅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花抱香又羞又恼,站起来,娇俏地跺了跺脚:「哼,嫂嫂你还是笑我,我可不要与你玩了,我回家去!」
「别别别。」结果花抱香刚动,又被叶红梅给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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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嫂嫂与表妹,聊了起来,没一会儿,两人又亲亲热热了。
叶红梅笑盈盈地问花抱香:「你府中那心比天高的丫鬟,如今如何了?」
提到这个「丫鬟」,花抱香脸上的笑就淡了:「也就那样吧,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神气的,不就是会做几块豆腐么?可笑,她居然还不肯给我大哥做通房,说什么都不答应,搁那儿要死要活的。说实话,给我大哥做通房,她还不够资格的,我大哥能看上她,分明是她不知道是哪个祖坟冒青烟了!」
叶红梅面上称「是」,同仇敌忾道:「确实不识好歹,就没见过这么心比天高的小丫鬟。」
然而叶红梅心中想的却是--你们兄妹二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蠢笨,简直比猪头都蠢笨!
叶红梅只恨自己不是花抱香,未能投个好胎,生在高门之家,如若她是花抱香,她是绝对看不上那什么折可克的,哼,那不过是个末流世家的小公子罢了!花抱香怎么就瞧上了他呢?
她要是花抱香的话,她连她现在的丈夫都看不上,非得要五姓七宗的嫡出公子才配娶她!
也就是花抱香这两兄妹,才这么贱得慌,一个非要强迫小丫鬟给自己当通房,一个非要痴缠折可克,哪怕对方对她从未有过好脸色。
哦不,叶红梅笑盈盈的,她还是说少了,她那好夫君,不也一样贱得慌么?他十年如一日地痴恋自己的好表妹呢,呵呵!
花抱香的表情淡淡:「那丫鬟也就是会写一手奇奇怪怪、看不出风采的字,会酿口感不错的豆腐罢了。」
「哦对了,这两日她发烧了,烧胡涂了,嘴里总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要能从逻辑手中接过按钮,就应该按到它冒烟!』……」
第102章
「嗨呀,嫂嫂,你快别提那低贱的丫鬟了,说到她,我就心烦。」花抱香厌恶地皱了皱鼻子,「真不知道她给我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还就撒不开手,非她不可了!」
「嫂嫂我从前和你说过么?这女的,哼,当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原来不是叫闻大妞嘛?故意勾引我大哥的时候,非要说自己叫什么……哦,叫闻狮醒!」
「什么狮醒、狮睡的,真是笑死人了,卖身契里明明白白地写着闻大妞的名字,她以为自己给自己改一个名字,她的命就会高贵起来了吗?」花抱香不屑极了。
提到这个奇也怪哉的名字,花抱香就一肚子都是吐槽的话:「怎么取的名字?怕不是连《女经》都没读过吧,也就她这样的,一个女的,还非要把狮子啊狗啊的往自己名字上扣,莫名其妙,不伦不类!」
「但我大哥偏偏就是爱吃她那一套,我的娘呀,我大哥还夸她名字好,有男儿名字的霸气,我想着都头痛!」花抱香难受地娇哼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头。
「而且你都不知道啊嫂嫂,为了她,我大哥跟我阿娘都吵起来了,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看见大哥忤逆阿娘……」说到此处,花抱香恨恨地掉下眼泪来,哽咽道,「我大哥千求万求,阿娘终于顶不住,允了他纳着小丫鬟为妾。」
「可她呢?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好像我们侮辱了她似的,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地说了一些谁都听不明白的话,闹得我大哥这些日子,书都读不进去。给我大哥做妾还委屈她啦?她就一贱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五姓女呢!瞧一瞧那高贵劲儿!看得我想呸她一口!」
越说,花抱香就越气恨:「她现在高烧已有三日了,不肯喝药不肯进食,我大哥急得团团转,亲自照料都无法,我看她这贱皮子就是活该!饿死她算了,一了百了!」
听着丈夫母族中的混乱和不平静,叶红梅表面上是满脸的担忧,实际上心中却讥诮地笑开了花。
「这可不行啊小黄鹂儿,」叶红梅忧心忡忡、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开劝,「这好说歹说的,至少也是一条人命呢……」
「人命?下等人的命也是命?」花抱香不屑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庶民的命,连我府中的小狗儿都不如!」
叶红梅一点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她微微一叹,苦口婆心道:「虽说如此,但你若怜惜怜惜这低贱如草的庶民之命,岂不是对你的名声更好么?」
「你呀~还是要收敛收敛,男人都喜欢善良的女子,你若真想嫁与那折小将军,你可得牢牢地记住这一点,知道了吗?」
花抱香被这话说得恍然大悟,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回去就叫人给她再开点好药,灌也给她灌进去!多谢嫂嫂赐教~」
叶红梅微微一笑:「你我之间,说是嫂嫂与表妹,实则亲如自家姊妹,谈何言谢呢?」
然而这位好嫂嫂的笑意,确实不抵眼底的--蠢货!那女的能做出好吃的豆腐,给你们花家赚了多少钱?你怎么确定她之后不会拿出更好的方子,可以赚更多的钱?杀鸡取卵,真是蠢得慌!
而且,那丫鬟虽说命如草芥,但到底有几分可用之处,她还会写旁人都识别不出来的字体呢,谁知道她还会不会有更多的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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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桧柏听闻表妹来拜访了,刚从军营回来,本来根本不打算到妻子院子里去的他,立刻抬步走向了妻子院子的方向。
「表妹,你过来了?」傅桧柏笑盈盈地走近了那两个在庭院中赏梅的女子。
他一副好表哥的模样儿,还令下人带了两条披风,自己又一副好夫君的样子,要亲自给自己的妻子叶红梅披上。
叶红梅彷佛是有些羞怯似的,瞥了花抱香一眼后,垂下了眼眸,任由着傅桧柏的动作。
呵--也就在这位好表妹的面前,她这好夫君,还会想要认真演一演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