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无论是曹子爽,还是那位垂拱而立的军师,还是那一大批当地的士族代表,都没人说话。
很显然,大家伙在给湛兮他们这两个年轻人机会和场地,自己解决好事情。
「你说这是你府中的丫鬟,你可有证据?」湛兮问,「若有证据,即刻拿来,我现在就要看看。」
湛兮本来就是在故意为难花青钰的。其实打一个照面的时候,湛兮认出闻狮醒了,这应该就是他系统口中状态不好的穿越女了。
这状态何止不好,湛兮都担心他晚来十天八天,这姑娘就得寄了。
刚才湛兮还在想要如何打听到这姑娘如今的身份,把人拉拢过来呢,毕竟是个穿越者,多好的打工人啊~
但这姑娘可勇了,竟然直接一把子就冲他跳了下来!
诶嘿!冲动是冲动了一点点,不过,冲动但有效嘛!少走了不知道多少日的弯路,一步到位,打工人自主加入小国舅的打工集团!多好啊~
闻狮醒这跳下来,倒还是省事儿了,湛兮反正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带走。花青钰说这是她府上的丫鬟,好啊,她是你府上的丫鬟,那你有卖身契吧?
湛兮斜着眼,傲慢道:「若有卖身契,我即刻就要看见,晚一刻钟,她都不算你府中的丫鬟!」
这话中的倨傲当真是赤裸裸的,那群门阀士族当即有人脸色就难看了起来,似乎打算要说什么,但又被周围的人拉住,拉住他的人还冲他摇了摇头。
湛兮看他们那一堆的小动作,眉尾一挑,嚣张跋扈地大声笑了一下。
很好,有时候,原身搞出来的那恶劣名声,也不是毫无用处的,至少,震慑敌方的时候,就非常有用。
不过出乎湛兮的意料的是,花青钰居然真的就立即就伸手进怀里去掏什么:「在下当然有她的卖身契,而且即刻便能给国舅爷看!」
湛兮:「……」
闻狮醒被花青钰这话悚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惊慌失措地从马背上坐直身体,似乎打算要爬下来,湛兮拍了拍马腹:「别动,好好待着。」
花青钰居然真的当众就给湛兮掏出了一纸卖身契!
马德,你真的有!?湛兮无语至极,你居然还随身携带小丫鬟的卖身契?你这是什么成分的神经病,他小爷之前都还没见过你这样式的!
湛兮€€着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花青钰的脸。
此人皮相还不错,又有门阀士族诗书礼乐的熏陶,通体气质也算佳,年纪还不大……
所以,一个世家大族的嫡脉少爷,随身携带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的卖身契做什么?
花青钰显然也是想要回闻狮醒的心太急切了,慌不择路地就顺着湛兮的话做了,他顾不上旁人如何看待自己了,他是生怕湛兮不肯放人的。
这时候的花青钰,紧张地看着湛兮:「国舅爷,这就是她的卖身契,你且看看,在下并未说谎。」
花青钰都没看见,那群士族中,他亲爹的脸已经一片铁青了,他这儿子是疯了吧?曹国舅看上什么样的丫鬟,给他就是了,他当众掏出卖身契,是什么奇葩的发疯行为?
倒是曹子爽和军师,互相对视了一下,似乎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促狭之意。
闻狮醒有些慌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难受地盯着湛兮看,眼神都是哀求。
湛兮又拍了拍小马驹的马腹:「你别怕,待小爷看看这卖身契再说。」
小马驹不满地回头啃了一下湛兮的头发。
湛兮淡定抬手拍开了头上的马脸,他不慌不忙地将那白纸黑字的卖身契从头看到尾,然后问:「哦!这是闻大妞的卖身契对吧?」
「对!」花青钰下意识地回答。
湛兮扭头问闻狮醒:「你叫闻大妞?」
呆呆地看着他的闻狮醒立即回答:「不是,我叫闻狮醒。」
湛兮立刻发出一声不屑的哼笑,将那卖身契粗暴地揉作了一团,不顾花青钰难看的脸色,直接拽过了此人,然后将那一团卖身契粗鲁至极地塞回了花青钰的胸襟中。
「花家公子是什么意思啊!?」湛兮先发制人的怒吼,「怎么,随便写个名字的卖身契就拿来敷衍小爷?你侮辱谁呢!那我是不是搞一张卖身契,写上个『花大傻』的名字,就能随便上街指认你花青钰是我家的小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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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真的将蛮横无理、胡搅蛮缠、嚣张跋扈演了个淋漓尽致。
折可克在一旁看得牙疼,忍不住问万子北:「小金童……以前都这样?」
一样牙疼的万子北,满脸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幻感:「以前是这样,后来不这样,现在又是这样了。」
折可克:「……」你他爹的在说什么东西?你自个儿听一听,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其实那次湛兮在街头直接用竹签就随意扎死一个黑熊一样壮的市井霸王的时候,万子北就知道湛兮并不像是他从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无脑嚣张。
后来湛兮似乎也懒得再演戏了,万子北甚至很少再听到坊间对湛兮的谣言。
万子北也想不透,为什么今日湛兮突然又捡起了自己从前的演技?是丢掉人设太久,忽然又有些怀念,想要捡起来了吗?
花青钰被气了个半死,忍着火气:「国舅爷此话好没道理,若按照您所说,难不成丫鬟小厮随口给自己改一个名字,那这官府的卖身契,都没了效力不成!?」
「哎呀,我随便说说的啦,你真的生气啦?」湛兮却立刻转换了态度,不与他硬刚,还友好地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胸口,彷佛给他顺气一样。
花青钰:「……」气得胸口起伏弧度极大。
万子北已经没眼看地扭头了:「气死对方的话,要怎么处理呢?」
毕竟这也不是小国舅爷第一次气死人呢,万子北:(我已麻木JPG.)
折可克动了动下巴:「喏,看到那个笑得像狐狸的人没有,气死了就交给军师去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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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好似一点都没发觉自己的欠扁一样,胡搅蛮缠后,又笑嘻嘻地要与人讲道理:「虽说她疑似是你府中的丫鬟,可她如今确实是我的债主,喏,你自己听见了咯,她看我好看,不小心失足摔下来了,我可得对她负责。」
听到湛兮如此说,态度坚决,闻狮醒终于感觉那颗急促跳到她心口都在痛的心脏微微安分了一点点。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发现这匹小马驹那么稳,都是有个沉默的男人在拉着缰绳。
于是闻狮醒向他小声道谢:「谢谢你。」
高铁牛都没抬头看她一眼,沉默是金,将锯嘴葫芦拟人体表现得出神入化。
花青钰被湛兮那反复横跳,好话赖话都归他说了个算的态度给气得头痛欲裂,他从未遇见过如此恶心人的纨裤子弟,北庭都护府那些个不着调的,谁见了他不躲着走,可这是曹大将军的亲子……
他偷偷回头去看,发现曹子爽抱着手臂坐在高头大马上,垂眸看湛兮的眼神居然是一片赞赏?大有一种--「我儿嘴巴真能说,真棒!」的自豪感。
得了,一看曹大将军这表情,就不能指望他能站出来叫他儿子懂点事,而门阀士族那边……花青钰现在已经不敢回头去看了。
花青钰努力冷静了下来,对湛兮晓之以理:「国舅爷千金之躯,何必负责?若是太心善,便施舍几两银子,寥作赔偿便可。」
「那不行,」湛兮勾了勾唇,「我啊,得对她付一辈子的责,没错,我打算养她一辈子了,你割爱吧!」
「国舅爷!」花青钰气极了,刚准备怒斥,忽然头脑一清醒,不,不对,为什么大家都没说话。
花青钰的理智回笼了,一开始还是一个丫鬟归属的争端,如今周遭一片安静,竟已演变成了代表当地地方豪强的他,与代表天下皇权的曹国舅的争执。
想清楚后,花青钰额角已经开始冒汗了:「在下从未听过有如此『负责』。」
湛兮嘲讽道:「你没听说能说明没有?你没听过就只能说明你头发长见识短啊……」
「金童子。」曹子爽忽然出声提醒。
「咳咳,」湛兮一秒收回自己恶劣的态度,如沐春风一般地说,「我是说,你可能是从未见过有如此负责之人吧?」
「没关系,那现在--你就见到啦!」
第112章
看着那位传闻中的曹国舅,当真笃定自己是「天下第一负责任的人」的自得模样,花青钰被气得几乎要呕血,他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与他讲道理,他便胡搅蛮缠。
而等你受不了了打算要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的时候,他又拐了个弯来,要与你讲道理了。
这时候你若要胡搅蛮缠下去,在这个领域你的经验不如他丰富不说,一贯以君子仪态当端方来要求自己的士族子弟要如何才能才能如此恬不知耻?
况且哪怕你当真如此舍得下脸面去与他撕胯,那他那如沐春风的温和又讲道理的模样,便会将你衬托得无比丑陋。
世家子弟如何能忍受此等毁灭人设的事情?
花青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世间,竟然当真有如此无耻之人!这位曹小国舅,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曹国舅,」花青钰不再喊「国舅爷」了,他冷冷地盯着湛兮看,「曹国舅要如此『负责任』,在下不好指摘。」
「只是若如此的话,这天底下,岂不是人人看了曹国舅你的盛世美颜一眼,便要撞了胳膊崴了脚,都想要叫你负起责任来了?」
说着,花青钰示意了一下周遭,果真,周围有不少男女老少的面上都似乎有些雀跃与蠢蠢欲动之色……如果湛兮顺势承认这话的话,那他的麻烦可就大发了。
不过,湛兮微微一笑,就算这位世家子弟智商回笼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呀,因为,他会比花青钰想象得更无耻!
「什么?负责?我虽是天下第一负责人的人,但也不是人人都能找我负责的呢!」湛兮说着,不怀好意地€€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嬉笑道,「我负责啊,就讲究一个投缘。」
「如果是这位闻姑娘一样和我投缘的人,那我就负责到底。那要如果是头扁……哦不,我的意思是不够投缘的人,我合理怀疑这是来刺杀我的刺客,即刻要命人乱棍打死!」
「乱棍打死」四个字,湛兮说得铿锵有力,吓得那些想要现场学习闻狮醒同学史无前例的求职手法的投机者,纷纷被收起了意动的小心思,脸色苍白地往后退。
花青钰:「……」便是再好的教养,也要忍不住骂娘了呢,这一位,他竟能如此自信地在他人的忍耐极限上反复横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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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掰扯下去就没意思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位花家的公子,口舌之技上,他完全不是湛兮的对手。
于是乎,士族群中有人迈着四方步走来,正是花家家主。
输了就是输了,他这愚蠢的儿子还在那儿输不起,他却不能表现得输不起,士族不能露出输不起的模样!
再闹下去,摆好的给大将军接风洗尘的酒席,菜都要凉了……这是要打谁的脸面?曹小国舅的?曹大将军的?还是那对远在皇都,出了名的娇宠纵容曹小国舅的夫妻的?
折可克见那花家家主含笑走来的模样,就知道,这事情终了了,他家小金童弟弟,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并厚如城墙的脸皮,白抢来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姑娘。
「你先前说,小金童从前是这样?那他还气过谁?」折可克本来是要打定主意,不与万子北聊天的,但是纵观左右,好像也就是万子北更知道一些有关于湛兮的往事了,他不得不捏着鼻子向万子北打听打听。
万子北沉默了一下:「他……他还气死过我曾经的顶头上司。」
「气死!?」折可克忍不住拉高了声调,「怎么气死的?你说真的,还是夸张地说?」
万子北的表情有些苦恼:「这事情不太好说,因为说是小国舅气死的,但是也不太对,因为我那顶头上是事先就服了毒。但是说不是小国舅气死的,也不太对,因为他真的是被小国舅给气得当场吐血,然后就气绝身亡了。」
折可克额角青筋暴跳如雷,万统军,你一定要如此说话吗!?
折可克咬牙切齿:「所以他到底是给金童子气死的,还是不是给金童子气死的?」
万子北见他愤怒的模样,更犹豫了,于是斟酌着说道:「就……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他又是给小国舅气死的,但又不是给小国舅爷气死的。」
折可克:「……」他沉默地对万子北报以死亡凝视。
万子北回以自己真诚的大眼睛。
折可克:「万统军,你的表达得很好,下次你就不要再开口表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