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吧,你这个蠢蛋,你什么都不知道。」齐太爷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扑面而来的嘲讽王炸。
齐志学委屈了:「……我确实是没两个堂兄聪明,可我这不也是担心您的身体么。」
齐太爷瞥了他一眼,又扭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双手杵着拐杖继续等。
没人知道,齐太爷的内心世界是如何的。
多年前,他最疼爱的孙女想不开自刎了,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是悲痛至极。
紧接着他的长子出了意外,也去了。
他前途一片光亮的两个长房的孙子,依次死去……
他很看好的儿媳,他选好的齐氏主母,哭瞎了眼睛,如今人还有些糊胡涂涂的……
若不是他撑住了,他警醒,领着齐氏龟缩了起来,还不知道齐氏最后会如何。
而如今,齐氏因为他带领着主动退让,已经从北庭都护府这地界的上层世家,跌落到中层首领去了。
没人知道,齐太爷在想什么。
齐志学这个蠢蛋,他看小国舅,就是在看小国舅。
而齐太爷,他看小国舅,却不是在看「小国舅」……他在看一个骤然降临在他身侧的,复仇加速键!
他这嫡次子也还行,就是嫡次子生的孩子--齐志学,质量不太够合格。
罢了罢了,齐太爷心中长叹一声:反正,家主是否绝顶聪明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不要站错队,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站对了队列,哪怕齐志学蠢笨如猪,只要他安分守己,别把天给捅破,上头的人都能保得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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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还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心中忍不住叹气--下回,他要改坐牛车出门。
虽然遇上了什么事儿,马匹才跑得快。但是没关系,真要遇上了不长眼的狗东西,湛兮也有自信骑着暴躁勇士大黄牛,直接创死对方。
马车经过一个街巷,一个身手灵活的身影,利索地翻上了马车。
抱着剑,嘴里叼着草,吊儿郎当地在给湛兮赶车的蔡老板,在那人靠近的时候,就倏地冷凝了双眸。
只是不待他拔剑,马车内的湛兮就出声了,声音平静:「是谭勇。」
蔡老板「嘁」了一声,吐槽道:「跟一只灰扑扑的小老鼠似的。」
伪装成神策军的鱼知乐,和持刀的这一批神策军的首领万子北对视了一眼,双双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的神色。
万子北甚至有些唏嘘和感慨:「他能活那么大,想必也是很辛苦的吧?」
鱼知乐为他这奇妙又精准的表达手段而震惊,最后小声响应:「……这难道就是为什么他一个南方大老板,却不雇佣保镖,自个儿把武功练得那么高的原因吗?」
蔡老板的耳朵神得很,一下子就听到了前头两人的窃窃私语:「喂!你们两个,别以为我听不见啊!」
马车内的湛兮可不理他们外头在瞎扯些什么东西,他问谭勇:「完成任务了?」
谭勇点点头:「有个姓秦的小家族,依附于花氏,平日里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秦氏的小公子更是杀人抛尸、强抢民女,无恶不作,但因为有花氏的庇护,这位公子一直都好端端的快活着呢。」
「行,他既然那么快活,那我会让他快点活到尽头的。」湛兮冷笑了一声。
谭勇问:「要在此次齐氏筹办的筵席上动手么?齐氏没有邀请秦氏,但我可以想办法……」
湛兮摇了摇头:「齐氏所邀请的,都是和他们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中小型世家,这些……都能算作是自己人,不必为了处理一个晦气的垃圾,就霍霍了自己人的筵席。」
这个筵席,更像是齐氏在替湛兮团结中小型家族的大型团建活动,湛兮哪能毁了它?
要收拾那秦氏,找个借口和他们发生冲突,只怕比喝水都容易。
毕竟对方「无恶不作」啊,湛兮随随便便都看他不顺眼,这很正常吧?
谭勇和湛兮说:「国舅爷,小的还打听到一个人。」
「是谁?」
「傅家二房的长公子的夫人。」
谭勇解释道:「你还记得,之前我们来北庭都护府的时候,驻扎在野外的第一个晚上吗?营中搞起了摔跤,就是那位傅将军的堂弟,他还上场和折可克将军比划过来着。」
「我记得他。」
「就是他的夫人,」谭勇说,「他们傅家糟心事可不少,这位二房的傅小夫人,说不定能成为我们侦查傅家的突破口。」
湛兮:「你细说。」
谭勇刚要开口,马车忽然就停下了,外头传来了大声而热烈的问好--
「老朽拜见国舅爷!」
湛兮扫了谭勇一眼,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你暂且安心在马车上待着,待马车赶到了齐氏安排的空地,你找个机会溜走,你方€€所说的事情……详情回去再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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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氏会对他热情,这早就在湛兮的意料之中了。
但是齐氏的热情,已经到了要凭空着火的程度,这却在湛兮的意料之外。
齐太爷很激动,这是湛兮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出来的,但是他毕竟人老成精了,还克制得住。
只是湛兮伸手要扶一扶他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克制地,紧紧抓住了湛兮的手,没有在放开。
齐志学像是一个忠实的狗腿子一样,跑前跑后,他倒是热情又周到,但偏偏身上没有世家继承人应该有的稳重和矜贵。
不愧是……赶鸭子上架的可怜娃。
最让湛兮意外的,是全场沉默的齐老爷居然没忍住哭场了,多次偷偷扭头去擦眼泪。
湛兮回头看他的时候,齐老爷面无表情地流着眼泪,解释说:「见到了您,就想起了许多旧事,许多旧人,失态了,还望海涵。」
齐太爷跟湛兮说:「开筵之前,先自家人见个面。阿秀她听说你要来,从昨夜开始就等在大厅里,要不是我发了脾气,今早她都不肯回院子里梳个头呢……」
湛兮知道齐太爷口中的阿秀,是他的大儿媳。
若是湛兮的大哥未遭遇那一场横祸的话,她就是他大哥的岳母……算是她半个儿子。
「听说伯母身体欠佳,眼睛不适,我此次出门恰好带了御医过来,让他给伯母把把脉吧?」
第123章
湛兮随着齐太爷等人,穿过颇具有北庭当地风趣的回廊,一路走向齐氏宅邸的内部。
宽敞的大堂里,已经坐满了男男女女女、老老少少,大家都在不动声色地翘首以盼,显然就是在等待着湛兮的到来。
先是快步跑进来一个小丫鬟,喊道:「大夫人、二夫人,太姥爷他们已经到二进院了!」
一个精神气极好的夫人闻声而动,倏地站了起来,动作大得不合规范,发髻上的金步摇,重重拍在了脸上。
然而她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脸上的疼痛似的,疾步走向了一旁似乎还没能反应过来的另一个妇人。
「大嫂!是国舅爷过来了!我扶您起来。」头戴金步摇的林氏伸手,托住了另一个神色有些懵懂,眼神颇为迷蒙的妇人。
古氏顺着林氏的动作站起身,一同走出了大堂,站在大堂外的空地来好一会儿了,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是致果他弟弟来了是吗?」古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往外看,虽然她的视野是一片模糊的色块,但她依然期待着能看到那个人,「阿麦之前来信,一直说他和致果从前生得极像呢!」
古氏口中的致果,便是当年曹氏的少将军。曹毅之,字致果。《左传》有云:「杀敌为果,致果为毅。」这便是曹毅之名字的由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古氏其实对上曹毅之,基本上已经是完完全全的丈母娘心态了,越看越喜欢,比之自己的儿子,也不差分毫。
「是啊是啊,」林氏也乐呵地应和古氏,「待会儿大嫂你可得好好看看这国舅爷,他啊,据说是圣人最爱的孩子,恐怕在这风吹日晒的地界儿,待不长久。」
古氏脸上那高兴和兴奋的神色顿了一顿,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一会儿后,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待不久也好,北庭这地界儿……庙小妖风大,他该在皇都那富贵金银地快活一生一世。如此,也不必像当年致果那般……」
「大嫂!」
将嫂子不该乱说的话给止住后,古氏又吊起眉眼,严厉地扫过齐氏那一众半大不小的几个孩子:「你们几个,待会儿都给老娘警醒一点,乖乖行礼,不许乱说话,知道了吗!」
「阿、阿娘,我们知道了,我们不会乱说话的。」
「大母大母,」头顶两个红布包裹的大丸子的小姑娘,扯着林氏的裙摆,口齿不清地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国舅爷说话呀,他也吃话多的小孩吗?」
湛兮刚转过回廊,听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他哈哈大笑着走近,在一众稀乱的行礼中,湛兮先高声喊了句:「自家人,不必多礼,伯母们免礼、免礼!」
亲自扶起两位夫人后,湛兮弯腰将那个看着才刚会跑的小姑娘抱了起来,笑盈盈道:「我不吃小孩,你想和我说什么呢?」
狗腿子一样跟在湛兮身后的齐志学擦了擦汗,解释道:「国舅爷,这是我家的小娘。小娘,不许在国舅爷面前乱说话!」
「阿耶,我没有乱说话呀,我只是在问大母……」小姑娘睁着两只又大又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将自己抱起来的湛兮。
齐志学刚要教训孩子,湛兮却笑着打断了他,说道:「这小娘可真招人疼,不像达识你啊,想必是肖其母。」
两位夫人身后站着的小夫人,闻言立刻羞怯地垂下了头。
齐志学:「……」门口给自家阿翁和阿耶嫌弃,进来了又给小国舅当着小女儿和妻子的面埋汰,他这人生,咋这么凄凉?
齐老爷瞪了齐志学一眼:「还不快把小娘抱过去。」你小子,你真想国舅爷一直抱你女儿是吧?
齐志学赶忙伸手,从湛兮的怀里接过了小娘。
小娘依依不舍地用白嫩嫩的小手攀着湛兮的肩膀:「国舅爷可以抱我吗?我喜欢你抱,你比阿耶生得更好看,和你一比,他像马舍里糟心的老马。」
齐志学怒发冲冠:「齐乐乐!!!」
湛兮:「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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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坐下闲聊,古氏就坐在湛兮的身边,她一直拉着湛兮的手,双眼很用力很认真地在看湛兮的脸。
嘴里欣慰地一直在夸湛兮,口中多有真诚度爆表溢美之词,甚至反复夸赞湛兮「有仙人之姿」,这彩虹屁,比猛狮说潘安要认他当大哥还要更重量级。
期间,古氏也多次提到湛兮的大伯母刘麦芒给她写信,说湛兮与堂兄曹毅之生得很像,古氏对这个说法表示百分之两百的赞同和认可。
「你和致果真像€€!你那时候还小呢,你都不知道,致果他骑马打城中过,万人空巷,家家户户的女子,无论老少,都守在街边,翘首以盼……」
「致果他得胜归来时,这北庭附近的鲜花,都必然要遭受一番摧残,瓜果在那段时日,更是要涨价三五倍不止……」
「你再长大一些,也该是令天下女郎疯狂的呢!」
林氏等人全程满脸尴尬,多次欲言又止,他们多么想告诉眼睛已经不太好使的古氏,国舅爷其实和当年少将军……一点都不像。
国舅爷自然同样是风采无限,风华绝代的,但怎么说呢,他似乎和少将军是不同一个风格和类型的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