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大雍北方威胁,彻底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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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报传达初时,永明帝龙心大悦,深夜的立政殿内穿出帝王的笑声,近乎要将天边的月亮都给震得簌簌掉灰。
翌日,永明帝甚至宣布大赦天下,将本就有七天假期的帝王千秋节,延长三日,总共放假十日,还免除百姓一年的徭役与田税。
有玻璃行业进项的永明帝已经尝试到了「商业税」的甜头,虽说田税稳定,但到底不如商人来来(长)钱(膘)快。
不论是国库还是私库都非常充盈的永明帝,自然不比那些「囊中羞涩」,天天和户部臣子扯皮,腆着脸要钱建宫殿干啥啥的可怜虫皇帝,他免税免得非常痛快!
永明帝免税痛快,被免除了徭役和田税的子民也痛快。
一时之间,整个皇都都充满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气氛。
湛兮上街的时候就发现了,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全世界,都在「欢天喜地」。
百姓们恍若是准备迎接新年亦或者上元佳节一般,喜不自胜地准备着迎接王师归来,他们甚至摩拳擦掌地想要见识到突厥可汗被押送回京的狼狈模样。
然而湛兮知道,在这顶破天的好消息之下,还隐藏着……令人不忍触碰的极痛!
刘麦芒彷佛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彷佛什么都不知道。
湛兮只知道,她这段时日去慈恩寺和玄都观越发频繁了,一开始只不过是临时心血来潮,梦见了儿子儿媳,想要去上一炷香,后来是隔三差五就去一趟,再后来……
刘麦芒甚至在慈恩寺和玄都观来回住下。
刘如英自然是一直陪同的。
湛兮多次前往关切的时候,刘如英的眼神一日比一日忧心。
「姑母昨日夜里,害了梦魇,竟如幼儿一般痛哭不止……」刘如英踌躇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将事情的原委与细节都告知湛兮。
玄都观的花树开了,一阵风来,肆意纷飞的花瓣在湛兮的眼前纷纷扰扰成一片,像是那些理不清的愁肠百结。
「但姑母不让人进屋,」刘如英面上的担忧都快要溢出来了,她秀美的面容上,峨眉紧蹙,忧思成结,「小少爷,姑母她……她……我该如何做?」
湛兮回眸看了一眼那紧闭着的房间门,最后只能对刘如英摇了摇头。
「表姐……你照顾好自己。」
「小少爷?」
湛兮说:「有些痛苦,只能由着当事人自己吞咽,消化……大伯母一生要强,她不希望你看见,你便学着去装聋作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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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高敬恭押送突厥可汗回京之后,还给永明帝呈上了秘密简报--
那是北庭都护府内部世家倾轧,通敌叛国之罪证。
那是十日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假期之后的第一日大朝日,永明帝当即被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怒得他当即猛拍了一把案牍,桌案之上笔墨乱飞。
怎么能理解,怎么能原谅……
北庭都护府那些当年先祖迁移过去稳定当地的士族,竟然为了一己私欲,将为大雍朝出生入死的战士们的生命,视作如不足一提的棋子!
他们还害死了曹毅之!
曹毅之--当年那位有小卫霍之名的,本该在为大雍朝征战四方的舞台上如郎朗明月一般,照耀天地数百年的青年将领!
永明帝本便是性情中人,竟在大朝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瞬间就情绪失控,泪流满面……
永明帝只觉得腿脚都有些无力,他跌坐在高高在上的、冰冷的龙椅上,俯视着下方你官袍颜色各异的官员。
模糊的视野中,彷佛那不是他的臣子,而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扭曲的色条鬼魅。
永明帝心碎不已地捂着胸口,他自然是爱才之人,但那不只是前途无量的将领啊……那还是他的大舅哥!
当年永明帝只不过是一个寂寂无名的皇子,曹毅之却是明月当空一般前途无量的将领,就连先帝都喜爱他至极。
可曹毅之从不曾看不起永明帝,与他为君子之交。
曹毅之激励过永明帝,言说君子立身,不在于脱胎于何人,而在于自己造就的一番功业,英雄不问出路,让他不必妄自菲薄,谢太师既然看好他,那他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更何况……
「妹妹既然心悦于殿下,殿下便是最合适的人。」
故友妻兄的音容笑貌,彷佛在泪眼模糊的视野中,逐渐散去……
大朝会当时的情况,是一片混乱。
永明帝没有封赏歼灭突厥的有功之将领,也没有做出如何惩处北庭都护府世家的决议……他静静地坐在龙椅上,静静地与他的文武百官们对视着。
最后,永明帝别开了脸。
似乎瞧见了曹穆之那华美的衣摆静静地伫立在屏风之后,永明帝最后的克制也瞬间崩溃,他不再忍耐,痛苦地任由着泪如雨下,竟以袖掩面,仓皇而去。
屏风之后那精美华贵的衣摆,也优雅地摇曳着离去。
郭小福公公当即宣布退朝!
于是,极为特别的十日千秋节的假期之后的第一日大朝日,就如此惨淡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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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就连永明帝夫妇,都为曹毅之的一代将帅之才,死于内部黑暗倾轧而痛苦不已的话……
--揄系正利-
那么刘麦芒的痛苦,说是肝肠俱碎也不为过。
刘麦芒是在一个深夜,从玄都观秘密回到了将军府的,她连湛兮都没有通知。
但是湛兮知道她回来了,湛兮当即便顾不上时辰如何,盯着渐渐暗淡的月光看了一会儿,最后亦然踏上了去刘麦芒的院子的路。
田姑姑为湛兮提着精美的走马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前方的路。
但刘麦芒似乎没有前方的路了,她只觉得自己忽然像是坠入了一片黑暗的沼泽一般,只能痛苦沉溺,没有了丝毫的力气再爬上来。
湛兮尚未到刘麦芒的院子,就听到了晚风将那痛苦至极、压抑至极的悲哭与哽咽,送到了耳中。
待湛兮再往前走一段,脸色苍白的刘如英急切地迎了出来,她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眼睛有些空洞,但眼泪却一直在失禁了一般地流淌着。
「姑、姑母她……」刘如英悲痛地哽咽了一声,喉咙颤抖着,嘴唇撕扯着,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湛兮用力地闭上了眼睛:「……我都知道。」
似乎是湛兮的声音惊动了刘麦芒,里头令人感觉心脏彷佛被残忍凌迟的绝望哭声戛然而止,而后湛兮听到里面传来的诡异至极的,声嘶力竭的狂叫……狂叫中伴随着莫名叫人心碎的尖笑。
「啊--我的豹郎啊……我的豹郎啊……为什么啊!老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究竟是为什么!!!」
房间门忽然被大力地撞开,里头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个瘦弱的人影。
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刘麦芒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挤压出来,她的模样,狼狈又令人心酸。
「伯母,是金童子来了。」湛兮上前扶住了她的手。
第207章
刘麦芒一双恐怖怒睁的眼睛,仓惶地将湛兮的脸望着,有那么一瞬间,湛兮甚至感觉她的眼睛中的空茫,似乎已经到了不认得他是谁的程度了。
一生要强,从来都不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母亲啊,她怔怔地望着湛兮,她的眼泪无法止住地流下来,在那忽然变得颧骨暴突的脸上,形成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
「金童子……」刘麦芒的青白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豹郎、豹郎……呜!你知道的,你大哥,他是个多么好的孩子……」
「我知道,大伯母,我都知道……」湛兮紧紧地握住刘麦芒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支撑着她越发瘫软而无法自己站立的身体。
湛兮望着刘麦芒的眼睛,说:「大伯母,你看看我,你看着我的脸,我不是和大哥生得最相似了么?」
其实很久之前就不相似了,自从湛兮进入这个世界,激活这个世界,令它真正开始启动与运转之后……他的脸便只是他的脸,而不再是肖似那位雄姿勃发的青年将军的脸。
但是湛兮这句话说出来,刘麦芒那混沌不堪的脑子,却似乎忽然抓住了某一缕光一般。
宁静的、渐渐泛白的天际,忽然出现一道巨大的、刺目的闪电,瞬间划破了整个天空,似乎将那不睁眼的天,都生生劈裂成了两半!
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它的声音巨大到,就彷佛是要把整个天空震碎了一般的动静。
于是,在这样无灯的夜,刘麦芒猛地扭头,死死地盯着湛兮的脸的时候,闪电与惊雷的光交错在那张尚显稚嫩,但已经难掩风华的脸上。
就在刚刚,刘麦芒的眼神猛地锐利过一瞬间,青白交错的闪电的光,令她显得攻击力十足,正准备靠近,要与湛兮一同扶住刘麦芒的刘如英,甚至被骇得脸色一片青白,僵直在原地不敢动。
但是很快,刘麦芒的眼神又迷茫了起来,嘴里喃喃道:「是啊、是啊……是金童子来啦,你小时候,与豹郎生得一模一样呢,来,让大伯母看看你的脸……」
「你大哥以前抱你去摘树上的桃子的时候,我看着,就好像在看他抱着小时候的他自己呢……」
刘麦芒自感如今的自己,不知为何,忽然之间就感觉似乎无论是走路还是坐着,浑身的骨头都在莫名其妙的疼,所有的骨头都好似要碎裂成沙粒一般,骨头缝之间更好像是有人在捶打铁钉似的,这些痛苦让刘麦芒坐也坐不得,站也站不得。
所有的痛,都似乎好像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她的心灵与灵魂--彻底击碎!
可是有人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臂,强而有力的、无法拒绝的力道,温柔的、暖和的温度……
像是无止境地不断下坠中,有人拚死拉住了她。
下坠好像停止了。
哦……不只是如此。
她费心疼爱的孩子,她的金童子,在拉着她上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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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蒙蒙亮,不得已稍微动用瞳术与心理暗示后,刘麦芒终于平复了许多。
湛兮半扶半揽着刘麦芒往回走,刘麦芒没有拒绝,一直望着湛兮的脸,顺从地配合湛兮的动作。
直到湛兮温柔地劝她躺下休息休息,刘麦芒也默默地坐下。
此时委屈又焦急的呜呜直叫的狮子狗终于挤过了外边无数的人群,扑到了刘麦芒的脚边。
湛兮将雪白的狮子狗抱起来,放到了刘麦芒的膝盖上。
狮子狗跳起来,扑到了刘麦芒的怀里,热烘烘的温度,胀满了刘麦芒的胸怀。
雪白的狮子狗呜呜呜地叫着,一双水润又灵性的大眼睛,紧紧地望着刘麦芒惨白无血色的脸,它低低地呜呜着,从喉咙里发出共鸣的声音来,似乎是在无比地担忧她一般。
刘麦芒甚至从这双单纯又灵性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真挚、那么纯粹的爱意与心疼。
一声幽叹,似乎是从胸腔里、从心脏中、从灵魂的深处轻悠悠地飘出……
随着外头冉冉升起的太阳一起,叹息渐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