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到卖酒女,第一个反应都是她之所以要跑路,是因为怕常山大长公主的雷霆雨露,而不是这平平无奇的女子,竟然私藏逃犯!
那位守将也是如此想的,不一样的是……
「他到底心中不平,抽刀便将那整只猪给劈成了两半!」常山大长公主轻笑了一声,「而他武艺过人,劈裂了死猪,却未伤板车。」
湛兮:「哦豁!」
这只是守将给出的威慑与教训,但只怕是要苦了藏在猪肚子里的人……如果猪肚子里确实藏了人的话?
不试探,白白不试探--
湛兮马上扭头看清吟姑娘:「你那教主身上,可有什么终身残疾的痕迹?比如……少只胳膊,少只腿?」
清吟姑娘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但还是顺着湛兮的话,惨白了脸色,眼睛的波动,睫毛的颤抖,都无法完全遏止住。
湛兮没有错过清吟姑娘的任何一个小表情,他回味似的逐帧分析方才清吟姑娘不受控的微表情,最终有所笃定--
他心思一下子就轻盈了起来,乐呵呵地笑出声,与清吟姑娘闲话家常似的说道:「你家教主小小年纪,不仅心机深沉,倒也挺能忍的,都没叫一声……是个能耐人,怨不得能折腾到现在呢。」
清吟姑娘的一颗心已经跌到了谷底,今日所发生之事,完全超出了她的cpu所能处理的能力范围。
然而湛兮接下来的另一句话,更是叫清吟姑娘直接脱力地跌坐在地--
「鱼少卿,你明白了吧?风月场所若无所得,便锁定善通坊的金雀街,查查看谁家圈养的金丝雀,或金丝雀身边的姑姑、婆子、嬷嬷什么的人……是少了一只手的。」
第278章
湛兮那一句让鱼知乐锁定传闻中的外室集中地--善通坊的金雀街,去调查缺手金丝雀的话,让清吟姑娘彻底慌了神。
清吟姑娘尖声矢口:「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你们的『猜测』而已!」
「猜测」二字,甚至已经破了音。
如此歇斯底里又慌乱无措的破音,恰恰说明了清吟姑娘的心神失守,惊慌失措。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清吟姑娘的身上,无人留意到鱼知乐在湛兮这句话后,竟然也不自控地瞪大了眼睛,思绪有些飘忽。
湛兮倒是留意到了,但他沉吟了一会儿,选择暂时放过此事。
众人都安静如初,未曾开口说什么。
倒是湛兮玩味地瞧着那张花容失色的面容,笑了:「确实只是猜测而已,不过……我这不是叫鱼少卿去验证验证我的猜测准不准确吗?」
「怎么?难不成,我还不能去验证一下我的猜测准确与否?」
湛兮一脸「你要真这么说,那我可就王八办走读--憋(鳖)不住(校)笑了」的表情,更是将嘲讽buff给拉满了。
脱力跌坐在地上的清吟姑娘,脸色一片惨白,她恍惚地看着那张美无度的少年面容,混乱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一般,完全无法理清思绪。
是啊……他只是去验证而已,但是……但是……
混乱的大脑,无法「但是」出个什么来。
湛兮也有些索然无味了,不错,一切都只是猜测。
先是常山大长公主得知了有人针对她之后,从海量信息中抽丝剥茧出的某些猜测。
湛兮在其基础之上再进行--「大胆地假设」
假设他们的猜想--「当年韩氏那个小女儿以偷梁换柱之法躲过一劫」为真的话,那如今的一切行动确实都能说得过去。
至于假设她当年是藏在死猪肚子里,被副将劈了一刀的伤亡情况,如若是死了,那便没有今日诸多是非,那就是没死,没死分两种情况,伤以及无伤。
湛兮只不过随口试探一下清吟姑娘罢了,断手断腿什么的也不过是随意猜测,谁叫清吟姑娘这么沉不住气呢?
心神失守,一试一个准,湛兮刚说断手呢,她就搁那儿跌坐在地,瞳孔地震。
心里有鬼说的就是她这情况!
如此,一切都浮出水面了。
湛兮当然就不会再舍弃近路求远路地在「她会不会真的躲进了恭桶里」这些邪门的道路上继续猜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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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迟,我们即刻行动吧?」湛兮笑吟吟地看着鱼知乐,「想必鱼少卿已经知道某只断手的金丝雀究竟是何人所豢养了。」
鱼知乐:「叹息,怕不是我方€€的表情,暴露了什么?」
湛兮但笑不语,对不起,他眼睛就是那么尖,任何蛛丝马迹都别想逃过他的火眼金睛!
鱼知乐确实因为湛兮一句话,就想起了某个对应上了身体有残缺这一点的金丝雀,但是……
「那是中书令萧大人在外的府邸……」鱼知乐说。
湛兮:「……」好咧,他能理解鱼知乐的犹豫了。
马德,还以为是哪个不着调的纨裤子弟,没想到,竟然是中书省的最高长官!
湛兮磨了磨牙,他倒是小瞧了「教主」了。
大雍朝的中央官制以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为首,总理政务,共议国政。其中,三省长官:中书令、侍中、尚书仆射,并为宰相。
在尚书令空置的今日,虽就实权而言,为尚书省副职的左右仆射掌管尚书令,实权要高于其他两省正长官,但就官衔而言,中书令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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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微妙的沉默,似乎终于让清吟姑娘记起了自家教主的能耐一般,她竟挑衅地冲湛兮扬了扬眉,露出了一个讥诮十足的笑来。
湛兮无语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好笑地问:「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谁?」
清吟姑娘一愣:「……」他是谁?他是小国舅。
小国舅他身上并无任何官职,但为何二楼随便丢一块砖,都能砸到三品大员的皇都,却无人敢招惹他?
因为他不仅仅是小国舅……
他外祖父是当世大儒,在文人士林中,有一呼万应的地位,任何一个皇帝,不想被文人口诛笔伐,必然要尊敬这般地位的大儒,更何况他还是三代帝师!
他父亲是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掌握雄兵五万!
他最是圣眷在身,是当今帝王亲手养大的孩子,圣人对他的宠爱,有眼睛的人都能看的出来,就连圣人唯二的两个亲生孩子,都不能与之相媲……
湛兮微妙地眨了眨眼睛,漫不经心道:「……区区一个中书令!」
「我要是对上他家正房夫人,为了名誉他必然要与我掰掰手腕,但我只是对他家金丝雀有点兴趣……」
湛兮的笑容变得有些讥诮:「你信不信他能把人洗刷一遍然后给我免费送货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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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胆大包天地要求尽快动手,直捣黄龙!
这让本来打算要知会长官大理寺卿的鱼知乐愣住了,他有些犹豫,万一认错了人什么的,还能叫大理寺卿给他挡挡灾,可看湛兮的意思,这是打算直接动手,不知会任何人。
看鱼知乐那头疼的表情,湛兮哈哈大笑:「谁给你当也不如我给你当啊,万一要是出错了,哪怕是大理寺卿力保你,也难保你要挨一顿板子,但是如果事情的起因,是惯于胡作非为的小国舅,那就不一样了……」
常山大长公主始终含笑,并不阻拦这一场看似少年轻狂、冲动又莽撞的计划。
只是道了一句:「无论是与否,让巫姑娘与巫公子与你们同去吧,他们便是因此才下山的。」
大袖一转,那对师姐弟已经向湛兮行了个礼,这是叫湛兮要带上他们了。
不错,他们本就为此而来,如若不是在外的师弟云生月笃定有人使了巫门的手段,他们并不会轻易出山,如今既然已经出山,那必然是要阻拦莫名其妙的人用他们的巫术,玷污门派的名声的。
被赶鸭子上架的鱼知乐只好应了:「在下还需要点时间去布置。」
「要多久?」湛兮挑眉,「今晚行不行?」
鱼知乐:「……」
他不回答,湛兮不满意了,挑眉:「未免夜长梦多,我觉得今晚已经很迟了,你们大理寺要是不行,我领着我自己的人也能行!」
鱼知乐脸都绿了:「今夜子时!」
男人不能说不行,更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让整个大理寺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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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纷纷向常山大长公主告辞。
常山大长公主含笑示意了一下已经懵到满脸呆滞的清吟姑娘:「将她带回大理寺罢……」
鱼知乐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想要请示的,但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她与本宫毫无干系,」常山大长公主漠然道,「秉公处理即可。」
一句「秉公处理」,让清吟姑娘猝不及防地再次抬头,又看见了那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漠然的目光,只一瞬间,她就感觉自己的心彷佛泡在了酸水中。
如果、如果他们这这些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那么……公主就是她的太奶奶啊!
可是、可是她看着似乎根本不想认她一般,清吟姑娘有些慌乱,她做错了什么呢?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纵使她做过再多的错事,她也是无辜的,她也是被教主骗了啊……
清吟姑娘死死地盯着常山大长公主,近乎自取其辱地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二分对血脉的重视,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秉公处理、秉公处理……
哈哈哈哈哈,她追随在教主身边,可笑地想要替自己的那一位据说是驸马真爱的、惨死的「太奶奶」讨回公道,造下的孽多了去了了……
常山大长公主不保她,秉公处理难道她就能受得住了吗?
纵使教主欺骗了她,可有句话却说对了,清吟姑娘满心恨意地想着,常山大长公主确实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
被拖走的时候,满心面对死亡的惊慌,让清吟姑娘口不择言:「你连你长子的后嗣都不救,你必然会不得好……额。」
一个手刀将人劈晕的湛兮面对众人无语的眼神淡定扬眉:「愣着做什么,继续拖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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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大长公主并不在意清吟姑娘的言辞冒犯。
正如同她不在意清吟姑娘的母亲杨水花撞柱之前的诅咒,正如同她不在意清吟姑娘的外婆、杨水花的母亲,当年那个丫鬟的歇斯底里。
这祖孙三代,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个笑话,欲要拖累她便罢了,常山大长公主不在意。
常山大长公主唯一在意的,是她们对狗蛋的拖累。
但是没关系,很快她就会从二狗那儿过继个孙子给狗蛋,如此,一切都能完美解决。
常山大长公主挥退了众人,支颐着侧首,正准备要小憩一会儿,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她倏地睁眼,往左边看去。
流光溢彩、精美无比的苏绣屏风之外,站着一道颀长无比的身影。
陌生中,又带着一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