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兮搂着老者的脖子,笑盈盈地说:「这便是一箭三雕呀!外公怎么不说话呢?是我这一石三鸟之计还不够完美吗?」
「谢氏满门清贵,远离庙堂,但于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人生八雅中,却纵横多年,」湛兮理所当然道,「所以以我观之,他们立于这片天地,合该磨剑十年,不平而鸣!文当以载道,为万民而落笔,君子岂能一直避世而居呢?」
在湛兮看来,拉谢氏满门上他这一艘遨游在历史长河中的巨轮,是很有意义的。
若他们发挥艺术的作用,自然对天下百姓也是一种好事,长期以往,就能在大雍形成一个良好的社会风尚与导向。
这些与民生息息相关的东西,虽说是肉眼看不见的,但意识领域的斗争,湛兮从不会轻视。
谢灵云自然听出来了湛兮的意思。
但他的顾虑,不是因为他没听懂。
谢灵云沉默了一会儿,布满老茧的枯瘦的手拍了拍湛兮的手背,叹息道:「金童子啊,若是如你所说……」
「金童子,你有没有想过,凡事有利有弊……」谢灵云说,「你今日为得他们襄助,为日后绑住他们为民请命,便给予他们巨大的舆论权力,允许他们在天下舆论中搅风弄雨,今日他们或许会为天下百姓尽心尽力。」
「但时日久了之后呢?谁又知道这一把双刃剑,是否会重伤自己呢?」
湛兮不是没想过谢灵云的顾虑,毕竟玩弄天下舆论,给王朝与百姓带来灭顶之灾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另一个时空的「东林党」,就是一个典型。
但湛兮是想得更多、也更深。
他回道:「可是外公,如果未来会有一个大奸大恶之徒,能如我今日一般操纵舆论去达成自己想要的事情,去做尽坏事的话……」
湛兮莞尔一笑:「那就说明,这个人同我一般,是一个有能之辈。」
「一个有能之人,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湛兮说,「所以,若他有心作恶,哪怕没有我开舆论弄潮的先例,他也会有其他的办法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是吗?」
湛兮觉得自己不必要去谈论什么诸如「玩火自焚」之流的论调,只纯粹理性地去思考,便知道,那是不必忧心的事情。
天要出恶徒,没湛兮开先例,他也会自己开先例,或者从其他的途径达到同样破坏的目的,因此……
「因此,我们没有必要因噎废食呀!」
湛兮笑得眉眼弯弯:「我要活在当下,尽力而为。我相信--人定胜天!」
******
翌日,湛兮雄赳赳气昂昂地拿着谢灵云的手书入宫。
写在超大号澄心堂纸上的「不平则鸣」四个字,用的是凌云体。
不比谢灵云初创该字体时那股少年意气风发的状态,这一次的凌云体,更像是自远古而来的,古老又朴素的宝刀,深藏在刀鞘之中,千百年不曾出鞘,但它还未老,只一€€出鞘,便能叫天地失色、日月失辉!
谢灵云的心境变了,他的字,也便有所不同。
比起正值青壮年的初出茅庐的猛虎,屹立在顶端日久的虎王更是深不可测,它看似祥和而平淡,然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虎王咆哮,百兽尽逃!
「不平则鸣」这四个字,似乎凝聚了那一位历经千军万马与尸山血海的将军,解甲归田过上祥和宁静的日子后,某天偶遇不平之事,再次利剑出鞘,而剑势如虹的光辉一€€。
「嘿嘿嘿~姐夫你非要和我打赌说我拿不到外公的手书,你输啦!」
永明帝:「……」
明知道这小子从小到大无数次叫自己为他破例,为什么非要和他打这个赌!
永明帝欣赏了一番老师的字迹后,心累地挥挥手,命郭小福将墨宝捧下去,让宫廷工匠准备做牌匾。
「金童子何不说说你是如何说服外公的?」曹穆之含笑促狭道,「也好叫你姐夫输得明白一些。」
于是,湛兮€€瑟地说了一番所谓的「拆屋效应」。
「如果你想开窗,那不要说开窗,因为开窗的建议,可能会被拒绝,但当你说你要拆掉屋顶,人们就会同意你开窗了……」
「我也一样,我先让外公给我写个百八十张的字,外公根本完成不了。」
「于是我说那不然写四个字吧?就写『不平则鸣』,外公想着百八十张字和四个字的对比,就同意了写四个字。」
湛兮摊了摊手:「喏,就这么简单~」
永明帝翻了个白眼:「朕信你个鬼!」
湛兮在立政殿嚣张的同时,紫薇城外宣阳坊谢家€€宅中的谢瑛,正含泪下笔--
「某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说服曹小国舅开放其收藏,以供族中老少尽观之。」
「其收藏之珍贵,正如凤毛龙甲、和璧隋珠!其收藏种类繁多、琳琅满目,不可尽其数!若能得以一观,定是受益无穷……」
「望长辈携小辈,速来!」
谢瑛力透纸背的「速来」二字,说透了他的心意--
小国舅给的紫檀琵琶,烫手啊!
第331章
在等待谢瑛说服谢氏一族入京、派出去的人「请」到诗中小仙男回来前,湛兮先迎来了另一件大事。
春草郁郁,野棠开尽,江梅些子破,良辰美景正当时。
表姐的婚期到了。
湛兮昨日便特意入宫一趟,将二皇子和太子捞了出来。
当日,两位小皇子交由大伯母照看,先到国公府为刘如英添妆,届时再驾临姚府,送上厚礼,以表皇室对姚氏的重视。
而湛兮则一日都不得空,大清早便起来,新嫁娘要梳妆,他这个小舅子也须得好好打扮,以示重视。
*
纱窗日落渐黄昏,天色将晚。
外间老管家道:「长公子,时辰到了。」
于是,姚鹏举身着对襟交领的正红喜服,拜别了姚老太爷,出姚府大门。
此时的婚礼实则为「昏礼」,在黄昏时举行,大雍宵禁严苛,然婚嫁却能去官府申请文牒,可以不受此限。
因着是姚府与国公府的喜事,京兆尹府特意解了一条主街的宵禁。
姚鹏举骑着高头大马上,亲领迎亲的鼓乐队与仪仗队及彩车去往国公府,沿途吹吹打打,并散钱无数。
主街附近坊间的百姓听到动静,皆来观礼,一边捡钱,一边祝福。
人声鼎沸,锣鼓声天,一片喜庆中,姚鹏举在马上含笑作揖,大袖翩跹,谦谦君子,如玉如月。
*
听到喜庆的鼓乐之声渐近,湛兮知道,吉时到了。
湛兮特意吩咐了一番跟着自己的不良人:「留二十九跟着我即可,其余人,都去大虫儿和小青雀那边。」
但凡盛宴,总是人多事杂,而今又快月上柳梢头了,若是有心,最是容易出现意外。
哪怕知晓姐姐姐夫能允许二皇子和太子出来,必然已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湛兮还是要交代一番。
湛兮话音刚落,便觉屋内似有几道人影晃动,顷刻之间便安静了下来,与此同时,他推开了门,去往刘如英的院子。
他该背着表姐出门的,新娘子脚不能着地。
******
湛兮在新娘子的居处的外间,等待刘如英梳妆。
如鼎沸的人声渐近,湛兮听到院子外二皇子大声地说:「姚状元,你得献上催妆诗,新娘子才会出来。」
二皇子的话音刚落,娘家人立马大声应是,夫家迎接之人,也纷纷催促姚鹏举快快作诗。
姚鹏举的声音都带着一股喜庆的笑意,他似乎是略略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便高声唱道--
「何处春深好,春深娶妇家。两行笼里烛,一树扇间花。宾拜登华席,亲迎障€€车。催妆诗未了,星斗渐倾斜。」①
催妆诗已成,夫家的迎亲队伍各个现场化身人形大喇叭,开始疯狂地复述此诗,催促新娘子。
湛兮听着那不知道多少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用公鸭嗓、撕心裂肺地「催妆」,笑得有点头疼,云翼这是哪儿找的人啊……
将矜持拿捏到位后,刘如英终于梳妆完毕。
湛兮在喜婆的安排下进了里间,此时的刘如英身着精美非常的绿色婚服,手持团扇遮挡在面前,盖上红盖头后,湛兮在她面前蹲下:「表姐,上来吧。」
「劳累小少爷了。」刘如英有些不好意思,但声音轻快中,又隐含着某种期待。
她在喜婆的引导下,轻轻地趴在了湛兮的背上,小心翼翼地捏紧了自己的团扇。
湛兮笑道:「你既是我表姐,这便是理所应当的,何谈麻烦?英国公府,永远是你母族!」
刘如英没有出声,也唯有她自己知晓团扇湿了小小的两块。
分明被交代了不知道多少回,不能在不该哭的时候落泪,免得化了妆容,会不好看,可她还是忍不住呀……
刘如英小心翼翼地用松开了左手,覆盖在了自己躁动不已的心脏,这里……总会因为那么好那么完美的小少爷,而感到暖暖的。
******
湛兮背着刘如英步履稳健地往外走,有无数人围绕在他身侧。
按照习俗,夫家为表对新娘的喜爱与迫不及待,「催促」的行为,会一直持续到新娘登上去往夫家的彩车。
所以,姚鹏举带来的那一帮子公鸭嗓迎亲团队,在湛兮背着刘如英出门的这一路,就一边疯狂包抄湛兮,一边疯狂催促他走快点。
湛兮只觉人影晃动,人却似乎误入了非法养鸭场,几百只呱噪的鸭子在他耳边「呱呱」不止。
你们这群狗东西,但凡来个人再靠小爷近一些,小爷不给你们两脚,算你们自己有两只脚!
湛兮将刘如英送上了彩车,众人发出了兴高采烈的声音,彩车绕城而归,与此同时,新娘的嫁妆也一抬一抬地出国公府。
迎亲队伍走到半路上停了下来,湛兮知道,要举行障车了。
但是湛兮不知道,拦车要财最欢的人,居然是二皇子!!!
二皇子都快玩疯了,他觉得紫薇城外的人成亲,比他们这些皇族要幸福多啦~
大概是二皇子乐得太疯,有人小声非议:「这两个究竟哪来的?这也是他们国公府的少爷吗?怎么没听说过?」
二皇子立即瞪了过去,理直气壮:「我就是新娘的娘家人!快点,给钱,不然不让车走!!!」
太子在旁边遮住了自己的脸:孤现在也不知道孤算哪边的人,但问题不大,给钱就完了。
******
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回到了姚府,当新娘的第一抬嫁妆抬入姚府时,她的最后一抬嫁妆,还没出国公府。
沿途围观的百姓,艳羡非常:「国公府这远房的表小姐,竟有如此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