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是老天爷追着喂饭、灌饭的,比如诗中小仙男郑元照,但天下之大,还是普通人多,大部分人可能一生也写不出一两句千古绝句,更别说一篇千古名作了。
至于真正毫无准备的即兴作诗,那更是地狱难度。
因为知晓其中艰难,湛兮对二皇子和太子的要求很低。
但是看见他俩的即兴之作时,湛兮却大吃一惊:「哦豁!」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写得远远超出了湛兮的预计……超出他预计的好!
而且是各有各的好!
太子的四言绝句平仄得当,内容是描写所见之景的美好,算得上中规中矩。
乍一看,这绝句做得不错,但好像也就止步于此了,还算不错罢了。
然而,仔细一看,他绝就绝在了尾联中令人眼前一亮的诗眼!
太子将形容词活用成动词的两个诗眼,简直令人拍案叫绝!
仅仅两个字,令全诗都活了过来不说,那种扑面而来的传神感,一读此诗画面感便在脑海中骤然浮现。
「难能可贵,传神至极啊……」湛兮感叹非常,太子不愧是个爱读书的好孩子!
二皇子的诗作优秀之处则与太子不同,他不绝在手法,而绝在充沛的灵性上。
不错,他的诗作里头没几个生僻字,但最简单、最朴实的字,却塑造出了最精妙的,意境重重的画面。
他在写山河秀丽之美,也在写他自己观天地众生的冥冥之中的体悟,后者便是其超然卓绝的灵性体现。
湛兮:「唔……大虫儿的诗得收起来。」
「怎么了?我写的不够好吗?」坐等湛兮也夸自己的二皇子垂下了脑袋,失落极了。
湛兮笑着摇头:「不不不,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到我担心要是被那些搞怪力乱神的家伙发现了你,只怕要怂恿你入道出家咯!就像七公子那般……」
「那可不行,」二皇子骄傲地昂头,「我可是皇子,我降生,就有自己的使命,我不搞怪力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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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二皇子还是太子,都太可爱了,优秀会令可爱贴心的孩子更惹人怜爱倍增!
湛兮就没忍住,凑过去一人「吧唧」了一口。
他倒是如愿以偿了,结果没等二皇子和太子捂着脸瞪他,发声抗议他又啃小孩,湛兮自个儿不得劲了起来。
「怎么回事啊!」湛兮伤心地瞅着二皇子和太子,还砸吧了一下嘴唇,「你们……怎么回事啊?」
太子无语地擦着脸,幽幽地看着他表演。
二皇子磨了磨牙,瞪湛兮的眼神要冒火了。
结果湛兮「悲痛」地说:「完了完了,你俩糙了!小脸不嫩了,刮擦得我嘴疼!」
「啊啊啊啊!小舅舅你太过分了,我要你亲了吗!我要咬死你!」二皇子被气得嗷嗷叫着扑向了湛兮。
湛兮把这孩子抱了个满怀,终于没忍住,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太子也无语极了:「整日风吹日晒,黑了糙了不是应该的吗?而且男儿要那么滑滑嫩嫩作甚!」
「要来给我亲啊……」湛兮理所当然地说。
惹得差点太子都要扑过来打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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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了一通过后的湛兮又出了马车,上了自己的马儿。
眼看着白云遮住了骄阳,投下一片阴凉,又到了起锅做饭的野餐时间。
湛兮命人抬出了自己的凤首箜篌,这是安东都护高希敬送的。
这凤首箜篌……湛兮估计是他花大价钱寻来,要送女儿及笄时或出嫁时的礼物。
临别时他非要送给湛兮,湛兮猜到它的来意,不肯收。
后来湛兮又绕路平壤城溜走,本以为此事作罢,结果他还派人追送到辽东城来。
很明显,他在讨好湛兮……或许是为了托孤对像能对自己的女儿更好一些。
他一片老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湛兮不收,他不安心,既如此,湛兮就收了下来。
今日刚好乘兴而奏。
这一抬凤首箜篌甚是华丽,龙身凤形,身姿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瑟瑟。
湛兮调整好坐姿后,先调了调琴弦。
而后,铮铮然的箜篌声响起,众人惊而望之,却见湛兮之箜篌,全然不复箜篌宫廷燕乐之华丽端庄而稳重,其声悠扬肆意,若鲜衣怒马少年郎之意气凌云。
湛兮即兴之曲,弹的是秋日,却不见秋之萧瑟与悲凉,唯有欢脱与轻快之声,恍恍然只身于天地造化中,是湖光秋色的静谧悠然,是枫叶如火的满目烂漫,更是谷物丰收的金色海洋……
是无尽充沛的喜悦,如水一般,自心田弥漫而上,凝聚成汪洋大海!
他的曲子,豪迈,恢弘,喜悦,轻快……似一个意气冲天的少年郎在观天地的同时,也在观众生,而在秋日中,谷物丰收,田地中都是欢庆之声。
太子道:「泠泠箜篌声,如面稻谷风。」
李问真也不纠结自己倒贴了,讶异地扬了扬眉后,笑道:「从前那些读了点书的,吹捧烟花柳巷的女子,总说『此曲只应天上有』,我不屑一顾……如今看来,原来人间当真有天上之曲!」
二皇子迫不及待地问湛兮,这一首叫什么名字。
湛兮沉吟了一下,说:「就叫《秋颂》吧!」
自宋玉《悲秋》以来,文坛总以悲凉为秋之意境,然湛兮此举,却是完全不同往常。
只是,悲也好,喜也好,憎命达,都是人的情绪处境罢了,天地造化又有什么悲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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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们准备开饭时,忽然听到不远处对面山腰上,有个女子在挥着手,扬声在打招呼:「喂~前面的,是你们在弹曲子吗?」
余口惜口蠹口珈!
湛兮本已经打算叫人收起箜篌,见状停了下来,看向了对面。
沈奎以手做喇叭:「是我们在弹,怎么啦?」
对面穿着粗布麻衣的人似乎回头说了什么,又跑来了好些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语速飞快地讨论着什么。
原先的那个女子便又高声喊道:「你们弹得好喂!我们也会唱歌!听了你们的曲子,我们唱歌给你们听……」
杨镧听了也来了兴致,高声叫他们唱。
说罢,他们便唱了起来--
「嘿~打枣咯喂~秋天的枣哇,大又甜咧……」
这一开嗓,声音清脆,曲调高昂,山野应和着那悠扬的声调。
可这内容……却把众人都惊了,他们傻眼了似的待在原地没有反应。
怎么说呢,他们……还没听过,如此「民间」、「乡野」的小调。
湛兮看向对面山上硕果累累的枣树,心道此曲若有名字,或许该叫《打枣歌》。
他们这一行人素质还在线,欣赏不了,也是只疑惑地面面厮觑或挠头,到没有当场笑出声来,而后鄙夷他人的。
湛兮侧首仔细听了听他们的歌唱,待换人接第二遍时,湛兮的手轻快地拨动了起来……
而后,箜篌唱出了与他们一样的曲调。
对面的老百姓眼睛都亮了!
有了湛兮的应和,他们更卖力地唱着嘹亮的打枣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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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村民对湛兮居然能够欣赏他们自创的打枣歌感到非常欣慰!
瞧瞧,瞧瞧那群小伙穿的,比县太爷还好呢!
那么金尊玉贵的小少爷都能认可他们的打枣歌,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们超厉害的!
一个高兴之下,对面派来了几个小伙子,抱着满怀的枣子,要送给湛兮他们。
神策军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湛兮道:「收下枣子,昨日猎的那头山猪和那些野兔,叫他们拉回去,自己分了。」
那几个青年疯狂推脱。
推脱不掉,只能惊喜非常,千恩万谢地带着湛兮的馈赠,走了。
湛兮有时候莫名感觉这些淳朴的老百姓就像是野生傻狍子,会双手合十,「感谢大自然的馈赠」的那种……
而他呢?
他是非法投喂野生动物的法外狂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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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众人对湛兮为何能欣赏那般……唔,不入流?上不得台面?呕哑嘲哳的山歌感到非常疑惑。
要让他们评价,他们都无法违心说一句好听,只能模棱两可地说--
「别有一番滋味。」
二皇子思索了一番,说:「虽然听起来说不上好听,但是你们没发现吗?他们唱歌的曲调,和山阿之间的回声,是相互应和的。」
声音的层次递进,曲调的婉转,与所在环境完美融合,这是大自然的声音,也是他们劳动的成果之一。
如果这不是艺术,那什么是艺术?
太子说:「风、雅、颂,各有其可取之处。」
湛兮颔首,笑道:「青雀和于菟说的不错!阳春白雪有阳春白雪的美,下里巴人自然也有下里巴人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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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样一路游山玩水回去的后果就是--
「哟!还知道回来,再晚一些,树人书院都要放年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