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药 第2章

都怪武娟提过去的那些破事,搅合得裘锦程心神不定。

睡不着觉,左右没什么事,裘锦程翻身下床,踩着拖鞋走到沙发旁,视线逡巡一圈,没看见遥控器,他说:“裘二宝。”

黑白色边牧趴在阳台门口,屁股晒太阳,脑袋乘凉,聪明得像个精怪。它扬起头,与裘锦程对视。

“电视遥控器呢?”裘锦程问。

裘二宝垂下脑袋,慢腾腾地站起来,走到茶几旁边嗅来嗅去,低低地叫了一声。

裘锦程拉开茶几抽屉,赫然出现一个黑色的遥控器,他弯腰拾起,招呼边牧:“别走,陪我看会儿电视。”

裘二宝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溜达到裘锦程脚边,坐下,脑袋放在他的膝盖上,黑漆漆的眼珠左转右转,伸出舌头舔一下裘锦程的手指。

电视播放的内容嘈杂无聊,瘫坐在沙发里的裘锦程缓慢地闭上眼睛,呼吸均匀,歪躺着睡去。裘二宝拱了拱裘锦程的手,见叫不醒他,垂着尾巴走到沙发扶手处,叼来一块薄毯,盖在它哥肚子上。

日头东升西落,楼道里响起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裘锦程迷迷瞪瞪地翻个身,僵硬的脖子“嘎嘣”一声。听着钥匙转动的声音,他睁开眼,望着窗外恢弘的晚霞,一不留神竟然睡了一整个白天。

“大宝,你看谁来了?”裘栋梁爽朗的大嗓门回荡在客厅上空,搞得裘锦程不答应都不行。

“谁啊。”裘锦程揉着酸疼的脖子坐起身,拾起薄毯放在一边,奖励地揉揉裘二宝的脑袋,偏头看向玄关处。他瞳孔微缩,放在裘二宝狗头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捏疼了边牧的耳朵。

“嗷呜。”裘二宝晃动脑袋,抖掉裘锦程的手,张大嘴巴恼怒地咬几口空气。

裘锦程站起身,眉头皱起,与站在玄关处的男人对视。并未察觉到紧张气氛的裘栋梁还在一个劲儿地叭叭:“大宝,小庄专门来看你呢,在小区门口等一天了,你也不下去接人家。”

“看我?”裘锦程觉得荒谬又好笑,当着裘栋梁的面,他不想表现得过于尖锐,低头和边牧对话,“二宝,走,我们下楼玩球去。”

接收到“玩球”的信号,裘二宝兴奋地摇尾巴,它叼着最喜欢的弹力球,亦步亦趋地跟在裘锦程身后。路过玄关时,裘锦程压低声音说:“让开。”

男人一只手紧张地捏着行李箱的拉杆,一只手捏住裘锦程的衣角,弱势地说:“学长,我们聊聊。”他分明和裘锦程差不多高,气势却矮了一截,加上咬字清晰的南方口音,更显得文弱秀气。

“我们之间,无话可说。”裘锦程瞅着他就烦,不想与对方拉扯,拿起狗绳连鞋也顾不上换,踩着拖鞋啪嗒啪嗒下楼。

等在电梯口的边牧看裘锦程走消防通道,忙不迭地跟上来,以为是小主人的新游戏。

“你们吵架了?”裘栋梁后知后觉地问,“要不你把行李箱放这,下楼找大宝好好说。”

“谢谢叔叔。”庄纶将行李箱贴着鞋柜放,转身快步走去摁电梯。

“大宝看着凶,心软得很。”裘栋梁传授经验,“你多磨一磨他,肯定没问题。”

“好的,谢谢叔叔。”庄纶一口一个谢谢,礼貌极了,他双手背在身后,心下苦笑,哪有裘栋梁说得那么简单。

裘锦程怕是恨透了他。

盛夏天长,下午六点,太阳挂在偏西的树梢。天津靠海,夏季潮湿闷热,蚊虫繁多,裘锦程站在草坪边,负手看裘二宝吐着舌头吭哧吭哧地跑来跑去,心中烦躁更盛。

如果庄纶没有突兀地出现,他应该躺在舒适的空调房里看电视。

而不是陪他的狗弟弟玩球。

“汪!”裘二宝叼着满是口水的球往裘锦程手里塞,摇着尾巴示意他丢远一点。

“这会儿是下班时间,人多,咱找个僻静的地方玩。”裘锦程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裹住湿漉漉沾满草叶的球,眉头紧皱,“二宝,你是一只脏兮兮的小狗。”

“汪汪汪!”裘二宝听出裘锦程嫌弃的语气,扯着嗓子反驳。

“学长!”

“锦程哥!”

过分清晰标准的普通话不带一丁点儿化音,庄纶跑到裘锦程面前,急匆匆伸手捉住裘锦程的手腕,姿态卑微地说:“哥,我们谈谈。”

“谈什么。”裘锦程用力抽回手,没抽成,僵持在原地,“你不是结婚了吗?”

“啊?我没……”庄纶震惊地瞪大眼睛,“谁跟你说的!”

“廖家贵。”裘锦程用右手掰开庄纶的手指,提起这个尘封的名字,他顿觉恶心反胃,唇角翘起,带着明晃晃的恶意,“他费尽心思挑拨你我的关系,后来没跟你表白?”

“我们没有关系!”庄纶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听不懂裘锦程的话,局促地解释道,“我和他只是室友而已。”

“你们,和我。”裘锦程的语气充满讽刺,他捏捏鼻梁,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大学的事情就让它停留在大学,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要来烦我了。”

“锦程哥,我们有很多误会没有说清楚。”庄纶说,“我毕业回去把我家的事情办妥了,立刻来天津找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他期待地望着裘锦程,“我们聊一聊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裘锦程嗤笑,聊什么,以前愚蠢偏执、混沌迷茫的所谓爱情?他摇头,拒绝道:“我不想提以前,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裘二宝咬着狗绳,不耐烦地哼哼唧唧,它黑亮水润的眼珠转来转去,视线停在裘锦程手里的弹球:“汪!”

“我要去遛狗了。”裘锦程说,“别跟着我。”他顺着裘二宝的力道,路过庄纶,朝不远处的河道走去。

第3章 你怎么在这里?(三)

两岁的边牧精力旺盛,裘锦程扔球都扔累了,裘二宝还在呼哧呼哧地玩追球游戏。裘锦程坐在石凳上,看着草坪里疯跑的边牧,说:“庄纶,你跟着我也没用,我不想聊。”

“我,我两年没见你了。”庄纶慢吞吞地说,“我想看你。”他大学毕业回老家探亲,飞机刚落地,他发现所有社交账号被裘锦程拉黑,断绝了一切联系方式。微信、微博、游戏,他通通不是对方的好友,除了昔日保存在手机里的照片,他没有渠道打探到裘锦程的近况。

曾经吵吵闹闹声称不会离开的挚爱,仿佛断线的风筝消失于茫茫人海。

裘锦程动动唇角,想抿出一个不屑的笑,奈何身心疲惫,浑身的尖刺和反骨被社会强行磨平,他说:“你想要的不是我,是你幻想中的完美情人。”他曾经竭尽全力地对庄纶好,嘘寒问暖、温柔体贴,他第一次谈恋爱,什么都不懂,青涩的毛头小子只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捧到男朋友面前,只求换得庄纶展颜一笑。

然而庄纶对他的表现并不满意。

“我想的是你,学长。”庄纶固执地说。

“你说是就是吧。”裘锦程懒得像以前一样跟他争辩不休,争来争去也挣不到钱,对错是非在大部分情境下,都是耗费心神且无意义的东西,永远掰扯不出个答案。

裘二宝玩够了,叼着球去河道边清洗干净,乐颠颠地朝裘锦程跑来,把混着河水腥气和口水味道的球塞进裘锦程手中,瞪着一双亮莹莹的眼珠等小主人夸它爱干净。

裘锦程敷衍地摸摸狗头:“真棒。”他将弹球放进塑料袋,提溜着往回走。

庄纶跟在裘锦程身后,落下两步的距离,他说:“上个月高考,我妹考上了上海海事大学,我送她去上海租房,然后就来天津找你了。”

“学校这么早开学?”裘锦程问。

庄纶见裘锦程愿意理他,表情松快些,说:“她不想在家住,跟我弟合不来。”

“你弟呢?”裘锦程问,“你弟弟妹妹是龙凤胎,年纪一般大,怎么只有你妹妹参加高考?”

“他成绩差,送去中专读了一年,读不下去,闹着辍学。”庄纶说,“现在在家收租。”

“哦。”裘锦程说,“你怎么不回去收租?”

“我爸妈偏心我弟。”庄纶说,“锦程哥,我和家里闹翻了,我家的房子以后可能都是我弟的。”

“怪不得廖家贵没跟你表白。”裘锦程冷笑,“他爱钱胜过一切。”

“我早就不和他联系了。”察觉气氛缓和,庄纶试图去牵裘锦程的手,“锦程哥,廖家贵和你说什么了?”

裘锦程一把拍开庄纶,瞪他一眼,快走几步拉开距离,轻描淡写地说:“他说你回老家相亲,要我识趣些不要纠缠你,认清我配不上你的事实。”

“我是配不上你。”裘锦程平淡地陈述,“我哪里配得上猎德拆二代呢?”他看向庄纶,目光中浮动着讥诮和认命,“我很高兴你终于脱离封建压抑的原生家庭,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再联系了。”

庄纶不明白自己哪句话又踩到裘锦程的红线,他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心口一阵阵地疼,他说:“廖家贵在骗你,我没有相亲,我是回去和他们断绝关系。”

“这件事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裘锦程说,“这之前,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分手。”

“为什么?”庄纶迷惑地问。

裘锦程看着庄纶,视线扫过对方苍白俊秀的脸庞,他曾多少次为这张脸上的悲伤孤寂而让步妥协,就有多少次恶心当初上赶着犯贱的自己,他轻笑一声,像以前的庄纶对待他那样,说:“你猜呢。”

“廖家贵看在钱的份儿上,快把你捧到天上去。你觉得他讲话好听,就去找他过日子。”裘锦程站定在单元门口,说,“去楼上拿你的行李,离开天津,不要再来找我了。”

裘二宝乖巧地蹲坐在裘锦程脚边,机灵的眼珠看看小主人,又看看庄纶,不叫也不闹。

“不,锦程哥。”庄纶说,“我知道我以前很过分,经常问你不想回答的问题,总想试探你、确认你是不是懂我、爱我。”他看着裘锦程,语气坚定,“我以后不会了,我会改成你喜欢的样子。”

“你只是在感动你自己。”裘锦程说,他垂下睫毛,似乎厌倦和庄纶对视。他相貌如此,乍一看白皙乖巧,不说话时是位斯文英俊的青年,但庄纶清楚,裘锦程性子果断,很容易丧失耐心。庄纶多次听信室友廖家贵的话,爱他的人愿意做所有事证明爱情,于是用各种各样的办法磋磨裘锦程急躁的脾气,熬鹰似的折腾对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爱情的坚韧和包容。

夏季的天津变天如翻书,厚实的云层闷雷滚动,轰隆作响。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树叶和地面。裘锦程牵着狗,踏进单元楼避雨,和庄纶同乘一部电梯,轿厢里两人皆沉默,唯有裘二宝的喘气声清晰可闻。

裘锦程开口:“庄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不需要你改,我也不信你能改好。”他曾经经受庄纶大大小小的考验,磨去棱角,将自己装进绝世好男友的框架中,这感觉有多难受,他心如明镜,便不愿看庄纶做无用功。

“这是我的事。”庄纶出乎意料地执着,“不用你管。”

到十六层,裘锦程摸出钥匙开门,穿着围裙站在厨房里炒菜的裘栋梁抬高嗓门喊:“你俩可算回来了,快来吃饭。”

庄纶看裘锦程一眼,说:“不用了叔,我来的时候吃过饭了,不饿。”他提起行李箱,迈过门槛,转身还想跟裘锦程说两句话,门板擦着他的鼻尖“咣当”一声关上,丝毫不念旧情。

“随便吃两口呗,年轻小伙多吃点。”挥舞锅铲翻炒蔬菜的裘栋梁仍在热情地劝阻。

“爸,人走了。”裘锦程弯腰给裘二宝解下狗绳,拎着装球的塑料袋去卫生间清洗。

“哎这孩子,跑什么。”裘栋梁嘟嘟囔囔,“我特意炒了四个菜,这下吃不完了。大宝!”

“嗯?”裘锦程应道。

“去楼上看你妈回来没,叫她下来吃饭。”裘栋梁说。

“哦。”裘锦程把洗净的球放在窗台上晾着,塑料袋挂在门后,拎着钥匙去摁电梯。

裘锦程高考后,父母和平离婚,仍然保持朋友关系,用母亲杨俊盈的话说,裘栋梁这人,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丈夫。裘锦程起初不理解,觉得两人感情挺好,一把年纪了何必瞎折腾,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再回顾夫妻俩相处的细枝末节,深入思考,杨俊盈说得有道理,朋友和爱情,终归是不同的。

裘栋梁有一颗教书育人的拳拳之心,坚信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一手创办了弘毅职业技术学校,担任校长一职。在学校发展最困难的时候,裘栋梁想过卖掉杨俊盈的超市,来保住学校的资产,被杨俊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悻悻作罢。

杨俊盈性格要强,高中毕业后借了一笔钱,支起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与裘栋梁相识。超市的年纪比裘锦程还大,这是杨俊盈的婚前财产,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可能为了裘栋梁的梦想卖掉。

两人都是有坚持的人,裘栋梁外柔内刚,杨俊盈外刚内更刚,针尖对麦芒,寸步不让,一路磕磕碰碰忍耐到裘锦程高考,已然不易。

离婚十年,裘栋梁和杨俊盈都没有再找新欢,一个住十六层,一个住十九层,偶尔串门说说话,看看儿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忙事业。裘锦程也从最开始的不理解,转化为享受的心态,终于不用听小两口斤斤计较地算计自己为对方付出了多少的争吵声,还耳朵一个清静。

“笃笃笃。”裘锦程敲响杨俊盈的门板,“妈,下楼吃饭。”

“来啦€€€€”门未开,声音已至,杨俊盈打开门,捏一把儿子的脸颊,“我家大宝真尊!”

第4章 送伞

“爸今天饭做多了,叫您下去消灭点。”裘锦程说。

“把我当饭桶了是吧。”杨俊盈正好懒得做饭,揣着钥匙跟裘锦程下楼,“大宝今天都干嘛了?”

“睡觉,遛狗。”裘锦程说。

电梯行至十六层,出来右手边是窗户,灰蒙蒙的天下起暴雨,杨俊盈抻头看了一眼,说:“幸好回来得早,差一点儿就挨浇了。”

裘锦程推开家门,迎面被裘栋梁塞了一把伞,他疑惑地瞪大眼睛。

“外面那么大的雨,你同学肯定没走,去给人家送把伞。”裘栋梁说,“你这孩子,一点儿没有眼力见。”

“他一广州人,出门哪能不带伞。”裘锦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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