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药 第3章

“快去,下楼去看看。”裘栋梁踢一下裘锦程的小腿,“磨磨唧唧,也不知道随了谁。”

“没随我。”杨俊盈第一时间撇清关系。

裘锦程拗不过裘栋梁,拿着伞去摁电梯。轿厢到一楼,门打开,裘锦程往右边转去单元门口,便看见坐在行李箱上发呆的庄纶。

“你没带伞?”裘锦程开口,吓了庄纶一哆嗦。

“学长。”庄纶站起身,有些窘迫地将双手揣进口袋,眼神小心而欣喜地与裘锦程对视,“伞好像丢在飞机上了。”

“给。”裘锦程伸手,把伞递给庄纶,“送你的。”

一句话生生将庄纶嘴边的“我用完还你”憋进嗓子眼里,他接过伞,塌下肩膀:“哦,谢谢哥。”

裘锦程看着他,习惯性寒暄两句:“你住哪?”

“酒店,不远,就在小区对面。”庄纶说。

“行,雨不太大了,快走吧。”裘锦程转身离开,他没有耐心和庄纶说第二句话。

庄纶眼巴巴地看着裘锦程的背影,直到电梯门关闭,轰隆轰隆上行,方失落地叹一口气,撑开伞,拖着行李箱迈出单元门。

进家门时裘栋梁和杨俊盈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笑得欢畅。裘二宝蹲在桌子底下,仰着头期盼主人良心未泯,赐予它一块肉。

“爸,妈。”裘锦程关上防盗门,“我回来了。”

“你爸说你跟同学吵架了?”杨俊盈问。

“没有吵架。”裘锦程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绝交了。”

“什么歪理。”裘栋梁说,“你俩当年关系多好啊,你还领回家给我看来着。”

裘锦程拾起筷子,夹了一只白灼虾放进盘子,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好了老裘,孩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杨俊盈说,“别把你在学校的派头带回家欺负孩子。”

“我说两句怎么就成欺负了。”裘栋梁心虚地摸摸鼻尖,咽下说教的话,转换话题,“大宝回来歇了三个月,有什么计划吗?”

“别去北京了,宝。”杨俊盈说,“陪妈妈开超市,妈在红桥盘下个分店,忙得顾不过来。”

“他一个教育学硕士,开超市像话吗?!”裘栋梁说,“浪费国家人才。”

“爸,你上次说学校里的电竞普通班班主任要离职,几号走?”裘锦程问。

“快了,九月二十号。”裘栋梁眼睛亮起,“大宝想干啊?”

“嗯,想试试。”裘锦程说,“需要什么证书或者经验之类的吗?”

“教师资格证,和一颗热爱教育的心。”裘栋梁说,“这些大宝都有,而且也喜欢打游戏,带尖子班费劲点,带普通班没问题。”他夹一块排骨放进裘锦程碗里,“赶紧吃,吃完爸给你好好讲讲。”

杨俊盈不服气地哼一声,端起碗扒饭。

一家人用过晚餐,杨俊盈上楼,裘锦程站在水槽旁洗碗,裘栋梁向他介绍弘毅职校的基本情况:“弘毅2010年开设电竞班,是全国第一批开班的学校,咱们输送的青训苗子放眼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

“电竞班跟其他技能班一样,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班,采取1+n的模式。就是喜欢打游戏,但天赋不太高的孩子,培养他们游戏相关的技能,比如解说、剪辑、拍摄、运营等等,如果他们也想学其他的技能,比如烹饪啊金工之类的,可以选修。”裘栋梁说,“尖子班的模式单一,以冲刺各大战队的青训名额为目标,全天候训练。”

“听起来挺有意思。”裘锦程说,“感觉电竞普通班可以和电商班合起来上课。”

“主播类的课程有些类似,不过职校的孩子你也知道,合起来上课天都掀翻了。”裘栋梁说,“我对老师的要求尽量上小班课。”

“一个班多少人?”裘锦程问。

“三四十个。”裘栋梁说,“电竞班收费比别的班贵,跟其他班的课程是单向兼容的关系,就是电竞班的学生可以去其他班蹭课,其他班的学生不能来电竞班。”

“所以比较清静。”裘锦程说。

“是的。”裘栋梁点头。

裘锦程把洗净的碗筷放进橱柜,偏头看向老爸,眼含笑意:“那爸,你一个月给我开多少钱?”

“一万,试用期三个月,薪资不打折扣,怎么样?”裘栋梁说,“再给你配辆车。”

“车不用。”裘锦程说,他拿抹布擦去手上的水,与裘栋梁交握,“老板,很高兴为您服务。”

“德性。”嘴上嫌弃,裘栋梁还是和儿子郑重地握手,“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裘老师,欢迎加入弘毅职校。”

裘锦程眉眼弯弯,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搂着裘栋梁的肩膀,哼着歌走出厨房:“爸,咱爷俩喝一个?”

“行啊,上次老汪送我的高粱酒,在电视柜底下。”裘栋梁扶着电视柜蹲下,拉开抽屉,翻出一瓶白酒,“他打牌输给我的,说是珍藏版,把他心疼坏了。”

“汪叔啥都心疼,上次输给您一袋米,说什么珍藏版东北大米。”裘锦程说,“也就您信。”

“你懂什么,这叫那个那个,给足情绪价值。”裘栋梁整天和孩子打成一片,时髦得很,网络流行词信手拈来,他抠开包装盒,拿出酒瓶,给自己倒半杯,给裘锦程倒三分之一杯。

“嘛意思。”裘锦程说,“爸你瞧不起我酒量。”

“酒伤肝。”裘栋梁说,“尝尝得了,别当水喝,剩下的做菜用。”

“您就是想做菜。”裘锦程端来一碟花生米,两包小咸菜,说,“最近有什么新鲜事,讲来听听。”

“没嘛事。”裘栋梁说,“一个孩子跳楼,一个孩子退学,一个孩子在厕所生小孩。”

“这叫没嘛事。”裘锦程说,“有嘛事是指海啸把学校淹了?”

“跳楼那个被劝下来了,退学的换了个班接着上,生小孩那个,被警察带走了。”裘栋梁说,“总而言之是没闹出人命。”

“生小孩那个算一条人命。”裘锦程提醒。

“小孩没活。”裘栋梁说。

裘锦程呛了口酒,咳咳咳半天,说:“行。”

“学校加上教职工,一共一万七千人,这个星期才出三个事。”裘栋梁经历过大风大浪,见多识广,心态稳定,“已经是平安的一周了。”

“您是真厉害。”裘锦程说,“我记得我八岁那年,弘毅才五个班,二百来人。”

“你五岁的时候,我总算说服你妈掏一笔钱创办钳工班,我记得很清楚,三千块。”两口酒下去,裘栋梁打开了话匣子,“我拉着你陈叔,家具厂的老钳工,给小孩们儿授课。买锤子啊钉子啊,一点点教,一个孩子一节课收十块钱,第一节课收了五十个孩子。”

“后来开电工班、厨师班、面点师班等等,不吹牛,咱天津市各行各业的专家,我都认识。”说到兴奋处,裘栋梁直拍桌子,“要不你以为你爸那个市先进个人的奖状怎么来的。”

“买的。”裘锦程接话。

裘栋梁毫不留情地锤一下裘锦程的后背,没好气地说:“对,我把你卖给政府换的。”

第5章 我去相亲

爷俩喝到半夜,话说了一箩筐,那瓶留下来做菜的高粱酒也只剩下空荡荡的瓶子,滚落在裘二宝的狗窝边,供它垫着脑袋睡觉。

“大宝,我知道你毕业后过得不开心。”裘栋梁感慨地拍拍裘锦程的肩膀,“回家就好了,生活很美好,小孩别烦恼。”

“挺押韵。”裘锦程说,他放下酒杯,瞧一眼墙上的挂钟,“不早了,爸,睡觉。”

“下周,我带你去学校转转。”裘栋梁说,“看看你爸,打下的,江山。”

“好好好。”裘锦程伸手把醉醺醺的裘栋梁拉起来,爷俩勾肩搭背地走向卧室。

裘栋梁沾床就睡,半点儿不耽误,裘锦程勉强清醒着去卫生间洗把脸,滚上自己的床,闭眼休息。

周六,武娟约了一堆朋友同事,叫裘锦程出来唱K。

“我都不认识。”裘锦程在电话里拒绝。

“不认识才有意思。”武娟撺掇,“快来,有帅哥!”

“无不无聊。”裘锦程牵着裘二宝,在楼下的公园遛弯。

“来嘛来嘛,求求你了。”武娟说,“我都跟他们夸下海口了,你也不想看你亲爱的小伙伴变成骗子吧。”

“我挺想的。”裘锦程说,“你在哪,我把二宝送回家,然后去找你。”

“小白楼。”武娟说,“瀚海KTV,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OK。”裘锦程挂断手机,招呼边牧,“裘二宝,回家了!”

黑白色的边牧摇着尾巴跑过来,趴在地上乖巧地任裘锦程扣上狗绳,朝小区走去。安置好裘二宝,裘锦程再次下楼,刚踏出单元门,便看到了等在不远处的庄纶。

裘锦程皱眉,很好,这下连走小区后门都躲不过去了。

“锦程哥,我来送伞。”庄纶想来想去,还是这个借口最合适,他将纸袋递给裘锦程,“我带了你喜欢吃的甜腊肠和利是糖,给叔叔也尝一尝。”

“伞送你了。”裘锦程说,“东西拿回去吧,我爸年纪大了,不爱吃甜的。”他朝小区正门走去,庄纶紧随其后,讷讷地找补:“那我回去找找不甜的吃食。”

“不用。”裘锦程拒绝,出了小区门没两步就是地铁站,他站在地铁站口,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去哪里?”庄纶问,提着纸袋的手指将袋子边缘揉成毛边,“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

“我去相亲。”裘锦程说,他存心气庄纶,不知这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究竟能忍多久才会憋不住暴露本性,“娟子找了几个帅哥,喊我去看看。”

“你!”庄纶眼眶泛红,他皮肤白皙,情绪一激动格外明显,他站定在裘锦程面前,握住对方的手腕,掌心用力,指尖微微颤动。

裘锦程望着他,面色如常,心中暗暗冷笑,这偏执又小心眼的家伙装两天兔子真以为自己是食草动物了。庄纶姓庄,装相的水平粗糙拙劣,裘锦程压根不信死鸭子嘴硬的庄纶真能放下自尊,心甘情愿地改改他那糟糕的脾性。

“……你去吧。”庄纶松开手,低下头后退半步,怯弱地说,“反正我也没有立场阻止你。”他心如刀割,却不得不放裘锦程走,痛苦如钝刀,缓慢地划过他的心脏,又像一把绣花针,细密地扎穿皮肤。

裘锦程诧异地挑了下眉毛,没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转身下楼,朝安检口走去。

庄纶无措地提着纸袋,看裘锦程的背影消失于拐角,缓慢蹲下,抱住膝盖,团成一个自闭的球体。地铁站人群来来往往,庄纶在门口的墙根处蹲了一会儿,收敛委屈的情绪,他重新拾起冷静。

裘锦程是个很难伺候的人,这通常是其他人对裘锦程的评价。庄纶一直觉得裘锦程是个风趣幽默、体贴耐心的人,相比裘锦程,庄纶才是那个最难伺候的人。

他们的相遇始于巧合,裘锦程选修了摄影课,期末作业的主题是“青春”。裘锦程背着单反四处游荡取景,坐在河边背书的庄纶恰好入镜,朝阳、少年、湖泊、微风,和树梢的喜鹊,共同构成一幅绝美的青春盛景。裘锦程礼貌地询问庄纶能不能授权给他,庄纶点头,两人互相加了微信。

庄纶邀请裘锦程一同晨起背书,然后是夜跑、电影、游戏、社团活动、表白、热恋、争吵、疲惫、翻旧账,以及悄无声息地离开。爱情始于校园,终于校园,裘锦程耗尽了耐心,庄纶越是攥紧,就越是背离,两人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可庄纶想要他的裘锦程回来。

庄纶想要那个陪他看雪,给他做迷你雪人和草莓糖葫芦的裘锦程。

庄纶想要那个笑得无忧无虑的裘锦程。

庄纶想要那个愿意包容他、亲吻他的裘锦程。

一切都被他亲手搞砸了。

纵使痛彻心扉、鲜血淋漓,庄纶也要捡起碎片,拼出美好的过去,唤回裘锦程的心。

“小庄?”提着菜篮子的裘栋梁路过地铁站,瞧见垂头丧气的庄纶,关心地问,“你怎么在这呢?”

“我,”庄纶顿了一下,不好意思说找裘锦程,换了个说法,“我找工作。”

“我记得锦程说你家挺有钱,广州好多套房产。”裘栋梁问,“怎么跑天津找工作啊?”

“我和家里断绝关系了。”庄纶说,“身上没有钱。”

一句话惹得裘栋梁直皱眉,他把庄纶拉到一边,小声问:“你身上的钱够吗?不够伯伯借你点。”

“够了够了。”庄纶连连摆手,“谢谢伯伯。”他放弃疏离客气的“叔叔”,随天津人的习惯叫“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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