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药 第5章

“电竞班不就是玩游戏的嘛,学这些无聊的课程干什么。”

“是啊困死我了。”

王海利稳稳当当地站在讲台上,望着这群高一新生,他见过太多野心勃勃的稚嫩眼神,并未予以呵斥,他说:“先休息十分钟,下面这节课,你们尽情玩游戏,本周五下午第一二节课,将组织一场与一班的竞技赛。”

高一电竞(1)班是经过选拔组成的尖子班,此时的(3)班学生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萌新老师裘锦程也一脸茫然。

下课铃打响,王海利关闭多媒体屏幕,拿起教案走出教室,裘锦程跟上他的脚步,问:“一班是什么水平?”

“国服前二百。”王海利说,“这届新生有一个十四岁的小男孩,国服第十四露娜,死活不愿意上学,被他爸送进来,因为游戏打得太好,破格录取。”

“那虐他们不跟虐菜似的。”裘锦程说。

“人都是这样,不毒打不成长。”王海利说,“每一届都来这么一出,我已经习惯了哈哈哈哈,往年有孩子竞技赛心态崩了当场闹着退学。”

裘锦程起了兴趣,他问:“王老师,你玩游戏吗?”

“玩啊,资深游戏玩家,市面上的游戏大大小小的我都玩过。”王海利说,“自裘校长确定设立电竞班,我是第二个进来的电竞老师,一干就是十二年。”

“冒昧问一下,您为什么离职?”裘锦程问。

“转行,想做点别的事情。”王海利说,“我上了这么多年课,腻烦了,准备回家休息一阵,想想做什么事情。”他沉默片刻,面露不舍,更多的是解脱,“我很佩服裘校长数十年如一日对教育的坚定信仰,说实话,我做不到。”

裘锦程眨眨眼,他没听懂。

“说来话长,你干一段时间就知道了。”王海利说,他转移话题,“你玩游戏吗?”

“玩,热门游戏玩过几款。”裘锦程说,“我曾经在在线教育和大厂待过,比较熟悉直播和运营。”

“比我厉害,我教的知识,说实话,太过时了。”王海利说,“游戏最吃天赋,普通班的孩子需要的是围绕游戏变现的方法。”

“您看得透彻。”裘锦程说。

课间的走廊里学生们打打闹闹,学校的规章制度不允许抽烟,路过厕所浓重的烟味呛得裘锦程咳嗽一声。他皱眉,大步走进男厕所,提着后脖颈提溜出两个吊儿郎当的男生。

“烟掐了,站好。”裘锦程皮肤白皙,五官俊秀,乍一看是标准的好学生,瞪人的时候目光凌厉,仿佛含着刀子,竟然唬住了抽烟的男同学。

“你谁啊,管得着吗?!”缓过神的男生反驳,他后脑勺扎着一个小辫子,发尾泛黄,身形高壮,平视一米八五的裘锦程,腰却是裘锦程的两个粗。

“我是老师。”裘锦程伸手,“烟交出来。”

“不给,有本事开除我。”听到“老师”两个字,男生不自觉地弱下声音,但顾忌周围看笑话的学生们,他拉不下脸认怂,嘴硬地顶撞道。

裘锦程轻笑一声,说:“今儿个遇到我算你倒霉。”

王海利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裘老师,冷静冷静。”

天真无邪的学生们还没意识到“裘”这个姓的特殊,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校内抽烟,教师应当批评教育,校规上没写明确的处罚,不如就手写两千字检讨,小惩大诫。”

裘锦程意外地偏头,与出现在身边的庄纶对视,他说:“两千字不够,五千字。”

“你!”高壮男生气急攻心,“我他妈不写!”

“不写?”裘锦程冷笑,“辱骂老师,再加两千字。”

高壮男生哽住,难受得浑身像有蚂蚁在爬,他宁愿负重跑五公里都不想写七千字检讨书。

“学……裘老师。”庄纶扯一下裘锦程的衣摆,“借一步说话。”

“你最好说点有用的。”裘锦程抗拒地说。

“只说这件事。”庄纶看一眼高壮男生,眼神示意。

裘锦程不情不愿地和庄纶走到墙边,王海利挥散围观的学生,上课铃响起,喧闹的走廊一秒落针可闻。

第8章 新手上路(二)

“抽烟对职校学生来说,是很正常的事。”庄纶说,“如果他们纪律性这么强,就不会来到这里。”

“你好像很熟悉他们。”裘锦程说。

“我弟弟比他们更过分。”庄纶说,“学长,你责任心很强,但你也要学着无视一些事。”

“他们的以后跟你没有关系。”庄纶说。

“这就是你两年来领悟的东西?”对于庄纶的话语,裘锦程感到意外,这好像是头一回见识到庄纶的成熟通透,“你毕业后上班了吗?”

庄纶虚了下眼睛,别开视线,说:“没上班。”

裘锦程心中饱胀的怒气消下些许,他对杵在厕所门的两个男生说:“你俩跟我过来。”他领着两人走向办公室,敲敲桌子边,说,“坐这写,一人一千字检讨,早点写完早点吃饭。”

“我、我还有课。”高壮男生小声说。

“什么课?”裘锦程问。

“数学。”高壮男生说,他身边的小个子男生不由得嗤笑。

“挺爱学习啊,上次数学考几分?”裘锦程问。

“……十五分。”男生说。

“我踩一脚答题卡都32分。”裘锦程气得直笑,拍一下桌子,“快写!”

经此一事,裘锦程摸到了一点职校生活的边角,他有些后悔太早答应父亲。虽然他拿着一份教育学硕士的学历,也教授了两年在线课,但面对的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乖巧听话、求知若渴,家长们也是竭尽全力地配合教学任务,积极反馈,良性发展。

裘栋梁有着堪比圣人的耐心,开办学校,感化顽石,裘锦程则不同,他是备受宠爱的独生子,稀少的耐心不足以支撑庞大的责任感,面对油盐不进的学生,有种无从下手的局促窘迫。

至少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就没见过数学十五分的答题卡。

“你俩叫什么名字?”裘锦程问。

“陈勇。”高壮男生说。

“李俊山。”小个子男生说。

“哪个班的?”裘锦程问。

“高二机电(2)班。”陈勇说。

“数学十五分,怎么画工程图?”裘锦程问。

陈勇面露尴尬,说:“抄别人的。”

“勇哥家有钱,毕业后继承家产就可以了。”李俊山说。

“有钱?多有钱?家里干什么的?”裘锦程问。

“开厂。”说起家里,陈勇挺起胸膛,自信满满,“我家有两个苹果汁厂,一年赚好几百万。”

三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门板被敲响,裘锦程说:“进。”

庄纶拿着一个保温杯走进来,问:“还没写完呢?”

“十分钟憋出八个字。”裘锦程嘲讽道,他看向庄纶,“你来干什么?”

“我给他们的班主任打了招呼,过来看看。”庄纶怕裘锦程脾气上来动手,特意过来守着。

裘锦程不耐烦地瞥他一眼,没开口赶人,沉默地看着陈勇和李俊山写检讨。

“你不去看你们班上课?”庄纶主动开口。

“他们这节课打游戏,不用看。”裘锦程说。

“老师你带电竞班吗?”陈勇停下笔,期待地问。

“嗯,怎么?”裘锦程说。

“我也想进电竞班!”陈勇说,“老师你看我行不行?”

“你家那么有钱,怎么不给你报名?”裘锦程问。

“我爸不让。”陈勇叹气,“我玩的游戏可多了,王者荣耀、原神、Dota2、守望先锋、炉石、魔兽……”

“玩得多没用,玩得精才行。”裘锦程说,“你段位多少?”

“……刚上王者。”陈勇声音低弱,“我特别会指挥,真的,我还开直播打游戏,有好多人送我礼物。”

“这么自信。”裘锦程说,“这样吧,周五有个竞技赛,我邀请你来观战。”

“哇!”陈勇惊喜得差点跳起来,“谢谢老师,我再也不在厕所里抽烟了!”他捏着那张写了二百字的格子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活像自创的火星文,他继续抓耳挠腮地想词。

“老师,我能去吗?”李俊山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班有多少人爱打游戏?”裘锦程问。

“都很喜欢!”陈勇说,“超级喜欢!”

裘锦程摸摸下巴,看向庄纶:“既然大家都很喜欢打游戏,不如做个观赏赛的直播,你觉得呢?”

突然被询问的庄纶受宠若惊地站直身体,呷一口保温杯里的茶水,说:“好啊。”

“我回去和我爸商量下。”裘锦程说。

缺心眼的陈勇没听出来画外音,但眼神转来转去活像只小耗子的李俊山听懂了,他怯生生地问:“裘、裘老师,您和裘校长……”

“靓仔。”庄纶打趣道,“他是真有本事开除你们。”

李俊山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敷衍了事,认认真真写字,笔尖用力得恨不得把字刻在桌面上。

裘锦程本就是来躺平的,没想隐瞒和裘校长的父子关系,被压迫多年的打工仔体验到做关系户的爽意,撑着下巴眯起眼睛,细细品味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快乐。

庄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暗暗观察裘锦程的脸色,见对方没那么抗拒自己,故作镇静地拿过裘锦程的杯子,替他倒一杯茶水,说:“新下来的白毫银针,尝尝。”

裘锦程之前和庄纶谈了三年恋爱,颇受粤式茶文化影响。玻璃水杯中肥壮挺直的茶芽上下翻滚,茶汤淡绿清亮,滋味清鲜嫩爽,一看便是昂贵的特级茶叶。裘锦程疑惑地瞧一眼庄纶,问:“你到底有钱还是没钱?”

“从家里拿的。”庄纶面不改色地推一下茶杯,蜷起的小指无意间透露出他忐忑的心境。

裘锦程半信半疑地端起杯子,馥郁的茶水唇齿留香。

庄纶发现一个小技巧,只要不和裘锦程说过去的事情,这人便不会应激似的拉响防御警报,拒绝所有沟通。裘锦程是个就事论事的人,脾性比两年前温和许多,像只历尽千帆的飞鸟,回到熟悉的巢中,每根翅羽都透着慵懒倦怠的气息。

想到这里,庄纶愈发憎恨当年的自己,为何要用最愚蠢的方式将裘锦程越推越远,直至追悔莫及。

“老师,写完了。”陈勇将三张作文格子纸双手递给裘锦程,做足尊敬的架势,“裘老师您真是大好人以后我就是那个厕所的所长谁抽烟我揍谁。”他一口气说完,眼神闪亮地望着裘锦程,“谢谢老师邀请我看大神打游戏!”

裘锦程啼笑皆非地看着陈勇,小孩儿不聪明,但小孩儿好收买,他收下检讨书,摆手说:“回去吧,下次我遇见你,数学最好考到三十分。”

“好的老师。”陈勇装模作样地敬军礼,搭配他的黄毛马尾辫,活像一名伪军,“没问题老师。”

李俊山也写完了检讨,学着陈勇的姿势敬礼,他没有陈勇的动作浮夸,眼中浮动着敬畏和害怕,裘锦程是校长亲儿子的消息着实吓到了李俊山。

看着俩学生离开办公室,裘锦程看向庄纶:“你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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