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药 第4章

“你现在住哪?”裘栋梁问。

“酒店。”庄纶指向身后的楼房,“就那个全季。”

“你这孩子,一看就是没过过苦日子,住酒店多贵啊,伯伯带你找房子去。”裘栋梁热心极了,“物业那挂着不少租房信息,不要中介费,走。”他拉着庄纶向小区正门走去,“住一个小区方便照应,再怎么说你也是锦程的同学,伯伯不能看你流落街头,你说是不是?”

“谢谢伯伯,可是,学长看见我会不高兴的。”庄纶说。

“我跟你说,这一片小区的孩子,锦程就没几个看得顺眼的。”裘栋梁说,“你甭管他怎么想,不高兴又怎么样,不高兴能吃了你?”路过警察执勤点,裘栋梁抬手和值班民警打个招呼,低声在庄纶耳边嘀咕,“刚刚那个警察同志,比锦程小两岁,小时候没少挨锦程揍。”

“锦程小时候,忒霸道。”裘栋梁说,“我除了上班,日常就是给街坊邻居赔礼道歉,好家伙打遍小区无敌手,陈塘庄上一个这么凶的小孩是哪吒三太子。”

“后来,其他小孩都喊他三太子。”裘栋梁说,“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三太子长成三好青年,我还有点不习惯。”

庄纶听得津津有味,走到物业门口还有些意犹未尽,他的视线扫过一排租房信息,问:“伯伯,你住哪个楼?”

“十一栋。”裘栋梁说。

庄纶便仔细找十一栋的租房信息,总算在最底下一排的A4纸上找到一家,十一栋一楼,52平,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一个月2500元。他揭下纸张,站起身,说:“就这套吧。”

“整租啊。”裘栋梁说,“一般一家人整租一套房,这价格负担太重了。”

“我习惯一个人住。”庄纶说,“我的存款够支撑一段时间的。”

“你准备找个什么样的工作?”裘栋梁看庄纶这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心里没底,主动关心道,“伯伯替你规划规划。”

庄纶想了想,说:“我是南开汉语言文学硕士,有教师资格证,应该可以……额,当个老师?”

裘栋梁望着庄纶,这孩子孤身一人来到北方城市找工作,人生地疏、举目无亲,他不由得心生怜惜,说:“我那儿缺个语文老师,你想试试吗?”

“啊?那太谢谢伯伯了!”庄纶惊喜地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有简历吗?拿给我看看,我下周给你安排试讲,通过的话就来上班。”裘栋梁说,“别谢我,白捡个好苗子我应该谢谢你。”

“哦对了,这个送给您。”庄纶把提了一路的纸袋子递给裘栋梁,腼腆地笑,“这是我家里的特产,甜腊肠和利是糖,不知道您喜不喜欢吃甜的。”

“吃啊,我特别喜欢吃甜腊肠炒芹菜。”裘栋梁乐呵呵地接过礼物,“走,去我家吃晚饭,别害怕,那臭小子不在。”

“这……会不会太打扰您了?”庄纶忐忑地问。

“打扰什么,我一个人吃饭多孤独啊,陪伯伯说说话。”裘栋梁热情邀请,“上次你跑得太快,没尝到伯伯的手艺,这回伯伯单独招待你。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独家定制!”

作者有话说:

天津话“伯伯”音同“拜拜”。

第6章 啊?

地铁里的裘锦程并不知道他爹在背后给他挖坑的行为,就算知道他也没办法。裘栋梁善良热情,爱管闲事,特别是面对庄纶这样长得好、学习好、身世可怜的孩子,简直分分钟掏心掏肺,竭尽全力地关照。

裘锦程拎着一袋热腾腾的炒栗子,走进KTV,迎面被武娟亲昵地搂住肩膀:“球球!”

“能换个称呼吗?像在叫狗。”裘锦程随手把炒栗子的纸袋递给武娟,“你叫了几个人,我认识吗?”

“有俩人你没见过。”武娟领着他朝包厢走去,“四男两女,我同事和大学同学。”她用胳膊肘捣一下裘锦程的腰,狡黠地眨眨眼,“小姜你记得不,姜河舟,我学弟,特粘你那个,他也来了。”

裘锦程汗毛炸起,顿时不想进去,他抗拒地站在原地:“你叫他干嘛?”

“给孩子一个机会。”武娟推一推裘锦程的肩膀。

“他不行。”裘锦程扒住门框,死活不进去,“他太那个啥了。”

“哪个啥?”武娟没懂裘锦程的形容词。

“我暂时不想谈恋爱。”裘锦程换一种说法,“而且我跟姜河舟不是一类人。”

“比如?”武娟停止推搡,拉着裘锦程走到角落,感兴趣地问,“小姜挺喜欢你的,三番两次来找我约你出来,你给我个理由,我方便回绝他。”

“我不混圈。”裘锦程说,“他一看就是交际花,我平时比较宅,而且,”他揉了揉耳朵,“他笑起来特别吵。”

“说白了就是没看上。”武娟了解地点点头,“行吧,里头还有别人,你先进去,我把小姜叫出来聊两句。”

裘锦程转身推开包厢的门,和几个面熟的人打了招呼,窝在角落看他们唱歌。

武娟将裘锦程的意思传达给姜河舟,温言安抚道:“裘锦程就这个脾气,有啥说啥,告诉你也是为了不耽误你时间,早点找到下一位合适的伴侣。”

姜河舟一米七出头,对比裘锦程,称得上纤细娇小,他略施粉黛的精致眉眼委屈又失落:“是我不够好看吗?”

“每个人的审美不一样。”武娟说,“裘锦程不太喜欢年纪小、需要他照顾的人。”她看着姜河舟,耐心劝导,“你这么好看,追你的人肯定很多,不要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我知道了,谢谢娟姐。”姜河舟说,“真不知道谁能让裘哥变得温柔。”

“以前有,以后就不知道了。”武娟说。

包厢里正在鬼哭狼嚎地唱歌,武娟推门进来,坐到裘锦程身边,掏出一把栗子,一个一个剥开,问:“最近怎么样啊?”

“你还想蔓婷吗?”裘锦程问。

“想啊,做梦都想,没用。”武娟说,她往嘴里扔一颗香甜的栗子,边嚼边说,“你当年怎么走出来的?”

“工作忙,996连轴转,没空想。”裘锦程说,“回家倒头就睡,睁眼是PPT和周报,要想也是想怎么把老板弄死。”

武娟捧场地笑了笑,说:“蔓婷和庄纶不一样,蔓婷太好了,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什么问题到她那里都能得到答案,像一盏安静的佛灯。”

“别踩一捧一啊,庄纶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矫情。”裘锦程说,“最近他来找我了。”

“嗯?”武娟斜睨裘锦程,“你别告诉我你要复合,我真的会把小丑两个字贴你家门口。”

“不是。”裘锦程说,“他说他回去没有结婚,而是去和家里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需要两年时间?”武娟仍然不信,她见识过庄纶有多能折腾,至少在她这里,庄纶已经透支了信用额度。

“我不知道他嘴里有几句真话。”裘锦程拿起一罐芬达,扯开拉环,“他说他爸妈偏爱他弟,这点我知道,他以前抱怨过。他跟家里人闹掰后,他爸妈就把房产都留给他弟了。今年他妹考上上海的大学,他送妹妹去读书,然后就来找我。”

“他以前从不听你的话,这回倒是乖巧。”武娟说,“那个姓廖的没嚼舌头?”

“他没和廖家贵联系了。”裘锦程说,“他说结婚那事是廖家贵故意骗我。”

“听起来很无辜的样子。”武娟说,“你这恋爱谈得跟三角恋一样,我不明白廖家贵在中间搅合个啥。”

“我更不明白。”提起那段过往,裘锦程疲惫难言,他面对庄纶时满心无力,想起过去的自己则是恨铁不成钢。再坚固的灵魂遇上不讲道理的爱情也会融化成露珠,他温顺地沉入所谓爱情的池塘,绞尽脑汁地屈就讨好,换来的却是无休止的挑剔和冷战。

“庄纶只是太想要别人爱他了。”裘锦程说,“我没有那么多爱供养他。”

“这确实为难你。”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武娟表示理解,“你小时候那个样子,别说爱别人,愿意定下心听别人说完话就不错了。”

“我有那么暴躁吗?”裘锦程问。

武娟狠狠点头:“有。”

有的孩子骨子里正义,有的孩子天生邪恶,而裘锦程,自学会走路,就很会打架。他儿时的秩序敏感期非常长,让杨俊盈怀疑他是不是天生强迫症,裘锦程对每一个插队、大吵大闹、欺负他人的小孩重拳出击,吓得那些坏孩子们哭叫着妈妈。上学之后的裘锦程知道了打架并不是明智的解决办法,团结就是力量,他开始拉帮结派,建立小圈子,对抗学校里的黑恶势力,比如某些收保护费的小混混。

结果不小心混成了陈塘庄七小最大的黑恶势力,不,也不算黑恶,裘锦程没有收保护费的念头。

小学、初中、高中,无论在哪个人生阶段,成绩优异、白净乖巧的裘锦程,兼顾学霸和校霸两个身份,一手拿三好学生奖状,一手握班级风向的决策权。有他在的地方,学生们再吵闹,都会因为他一个眼神安静下来。

武娟戏称为自带杀气,实际上是裘锦程说一不二的行动力,从小到大孩子王的身份,裘锦程领导力十足,沉稳果决,影响得其他人不自觉地跟着他的步伐走,其中急躁、傲慢、缺乏耐心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缺点。

“不谈这个,我下个月给我爸打工去。”裘锦程说,“当电竞班的老师。”

“职校老师?”武娟开一罐可乐,和裘锦程碰杯,“我记得你以前带的是高三政治冲刺班。”

“嗯,压力太大了,换个轻松的。”裘锦程说,“我下周去学校旁听,学一学怎么带。”

“€€,你没问题的。”武娟对裘锦程有着盲目的信心。

当老师对裘锦程来说不算挑战,但当他跟在裘栋梁身后参观学校,路过一间教室透过窗户瞧见站在讲台上的庄纶时,震惊地停下脚步:“爸。”

“啊?”裘栋梁佯装茫然地转身,“怎么了?”

“他怎么在教室里?别告诉我您不知道。”裘锦程盯着裘栋梁的眼睛,一瞬间他真的很想打开这个和蔼老头的脑壳瞧瞧里面是不是供着一座佛像。

“他啊,”裘栋梁缩缩脖子,气势微弱但倔强地说,“小庄要找工作,我这正好缺个语文老师,他学历不错还有教师资格证,我想着……”

裘锦程深吸一口气,缓缓揉搓鼻梁降火,说:“你真是我亲爹。”

第7章 新手上路

弘毅职校以三年制为主,成人中专两年,3+2贯通学制共五年。裘锦程进行了简单的了解,走进高一电竞(3)班教室,坐在最后一排。

“裘老师。”即将离职的老师名叫王海利,矮矮胖胖,脑袋圆肚子圆,头发稀少,他走过来和裘锦程礼貌地握手,“您好您好。”

“王老师。”裘锦程说,“未来一周,就指望您教我了。”

“好说好说。”虽然即将离职,面对校长的儿子,王海利笑容殷切,十分热情的模样,“我先上课,等课间跟您介绍基本情况。”

“好的。”结束寒暄,裘锦程落座,视线扫视一圈,面无表情地打开笔记本,专心听课。他自小成绩优异,不大明白为什么浅显的知识有人就是听不懂,裘栋梁笑眯眯地摸摸他的脑袋,说:“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比如大宝就不擅长安慰人,对不对?”

“所以他们不是笨,而是不擅长这种教学方式。”裘栋梁说,“给他们一点耐心,说不定就找到擅长的方向了。”

裘锦程大约明白了一点,但并不多,他不像裘栋梁整天泡在职校里,他按部就班地走着好学生的路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硕士,再到北漂开启坐办公室的上班生涯。

他拿着两三万的月薪,穿梭于钢铁森林之间,放眼全国已然排在前列的工资水平,虽然经常自嘲是碌碌无为的打工仔,他的生活天然与多数劳动者画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裘锦程无法想象月薪三四千的生活,但这就是大部分大专和普本学生面临的未来,更别说学历更低一层的中专。他撑着下巴,看王海利打开黑板上的多媒体屏幕,放映了三分钟王者荣耀KPL赛事的精彩锦集,让学生们两两结对,解说视频。

“我们比一比谁的情绪最到位,谁说得更有趣。”王海利站在讲台上,鼓励在座的学生主动发言,“谁先来?”

“我!”第一个举手的学生是个瘦弱的男孩,他显然十分热爱游戏,瞳仁闪亮,连蹦带跳地窜上讲台,招手叫他的同桌上台与他搭档。

裘锦程听了一会儿,在本子上写下亮点和建议,他有着两年线上授课的经验,对发音和断句技巧颇有研究。台上的两个男孩了解游戏规则、了解互联网新词,说话激扬有感染力,但文案幼稚、表达磕绊,尚存巨大的改进空间。

“这是我们班的小明星。”王海利拍拍瘦弱男孩的肩膀,说,“和后面的新老师打个招呼,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好,我叫高沛毅。”男孩说,他顺带介绍稍显腼腆的同桌,“他叫徐东东。”

“你好。”裘锦程站起身表示尊重,“我姓裘,裘锦程。”

“裘老师是不是长得很帅?”王海利笑着打趣,“下个月他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

学生们纷纷扭过头,好奇地打量裘锦程。

裘锦程轻轻颔首,扶着桌子坐下,他观摩了整节解说课,短短四十五分钟,王海利尽力让每一个学生开口说话,即便是害羞怕生的女孩子,也尝试讲了两句。

“没关系,不强求每个人都会解说。”王海利说,“后面还有运营、剪辑、设计等等课程供大家学习,选择你们适合你们的方向即可。”

“老师!”高沛毅举手,“什么时候可以打游戏啊?我巅峰两千二!”

“老师,我也是。”

“老师我也想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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