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生轻点快门拍了十几张照片,把手机还给裘锦程。
“谢谢。”裘锦程说。
“不用谢。”女学生看看裘锦程,又看看庄纶,落落大方地问,“老师,您这是哪个班?”
“高一电竞(3)班。”裘锦程说。
“他们真有福气。”女学生若有所指,捂脸偷笑着跑开。
裘锦程收起手机,对庄纶说:“一会儿我把照片发你。”
“我去洗出来贴教室里。”庄纶说。
“不着急,攒着等比赛完一起弄。”裘锦程说。
弘毅职校第一次电竞公开赛,宣传有力以及半天假期的支持,学生们报名踊跃,甚至有高二高三的学生跑来咨询能不能报名。负责统计的林雪儿忙得不可开交,她指挥两个女生整理报名表,一个女生站在班级门口解答问题,忙碌中朝气蓬勃,明亮的眼瞳闪烁着满满当当的成就感。
裘锦程站在办公室里与高沛毅带领的解说组对台词,赛事走向不可控,提前背梗十分有必要。小孩儿们头回参与准备,毫无头绪,只是把想到的情景和梗罗列出来,手写厚厚一沓笔记交给裘锦程。
“老师,我觉得这样写有点乱。”高沛毅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都看不懂。”
“你们看过网上的解说视频吗?”裘锦程问。
“看了好多。”徐东东说,“网上热度高的我们都看了,满脑子都是解说词。”
“我们一起看的。”高沛毅举手。
“做事情是有步骤的,乱就说明你们没想清楚。”裘锦程招呼十二个解说员坐下,把一沓手写纸一张张分开,又拿出一张空白的A4纸,说:“我们先设定一个场景,比如‘上ban位’,可以从多少个角度说?”
高沛毅思考片刻,说:“英雄机制上,比如谁克制谁,进而推断打什么阵容。”
裘锦程依言写下,说:“还有呢?”
徐东东说:“可以分成常规ban位或者ban掉赛季超模英雄,就能用一些热梗了。”
“思路不错。”裘锦程画了个大括号,简略地写下徐东东的意思,看向其他解说员,“你们怎么想的?”
顿时办公室里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裘锦程奋笔疾书,记下学生们的灵光乍现。待声音平息,小孩们纷纷挠头想不出新东西,裘锦程合上笔帽,把写满的A4纸递给高沛毅,说:“你看这样分析,是不是清楚一些?”
十二个小脑袋凑在一块儿,聚精会神地研究纸面上利落俊秀的字迹,高沛毅感叹:“老师,你上学时候是不是学习很好?”
“还算可以。”裘锦程说,他拿起笔轻敲高沛毅的脑门,“做事和学习一样,都需要技巧。不过你们愿意沉下心,把想法都记下来,已经非常厉害了。”
“老师您教得好。”高沛毅笑得一脸狗腿子样儿,抄起裘锦程的茶杯说,“我给您接水。”
裘锦程说:“你们回去按我写的模板,把场景和思路对照起来,然后你们自己打一场赛事,通过回放录像解说试试,旁听的人负责挑刺。”
“好嘞老师。”徐东东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学生们乌泱泱地离开办公室,裘锦程缓下一口气,一片阴影笼罩头顶,他抬头,庄纶递来一个纸袋,说:“凉了不好吃,我去茶水间热了一下。”
“谢谢。”裘锦程打开纸袋,热气升腾,松软的叉烧包白白胖胖,卖相喜人。他撕开外皮,蜜汁猪肉馅冒油爆浆,裘锦程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庄纶说:“刚出锅的更好吃,这个放了太久,口感不好。”
裘锦程咬一口包子,粒粒分明、鲜香浓郁的馅料与蓬松柔软的面皮在口中搅拌,顿时产生原谅庄纶也无不可的想法。广东人开挂的做饭水平可以征服宇宙,征服一个小小的裘锦程不在话下。
“怎么样?”庄纶问。
裘锦程诚实地回答:“好吃。”
庄纶喜上眉梢:“明天再给你带。”
“不用了。”裘锦程遗憾但坚定地拒绝,“做起来太麻烦。”他和庄纶没有任何关系,不想为了一口吃的欠人情,提点道,“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庄纶听懂了裘锦程的潜台词,垂下眼皮,专注地看教案。
裘锦程端起茶杯,去茶水间接水,路过庄纶身边,听见微弱但倔强的声音:“不麻烦。”他佯装没听见,踏出办公室。
周四下午,裘锦程和各科老师协调了一下,挪出一下午时间供班级彩排。他预定了两个阶梯教室,带领学生们布置场地、走流程、解说和串场。庄纶没课,站在裘锦程身边提建议出主意。
“缺一个开场的主持人。”裘锦程说,“周升星。”
“到。”班长周升星应道。
“你当主持人。”裘锦程说,“串场词明天上午交给我。”
“老师……我不会。”周升星窘迫地说,“我的作文分特别低。”
“我教你。”庄纶主动说。
裘锦程看向周升星,说:“语文老师教你写串场词,行吗?”
“好好好,没问题。”周升星挺直腰板,满口答应。
下午第四节课下课铃打响,彩排三遍的学生们精疲力竭,从站着到坐着到瘫着,连说话都成了抽取生命的困难活动。裘锦程拍拍手,说:“差不多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中午吃完饭,一点整在这里集合。”
“好€€€€的€€€€”高沛毅半死不活地趴在桌子上,软趴趴地举起手。
“一个好消息,周末没有作业。”裘锦程说,“各科都没有作业,我跟老师们说过了。”
“哇!”学生们登时打起精神,纷纷支棱起来,“谢谢老师!”
“所以,明天大家好好表现。”裘锦程说,“林雪儿,通知参加比赛的外班战队了吗?”
“通知了。”林雪儿说,“他们都愿意来。”
“好,放学。”裘锦程同样身心俱疲,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只听耳边庄纶说:“周升星,你留下。”
“啊€€€€”周升星塌下肩膀,拖着脚步走到庄纶面前,“老师,我困死了。”
“办公室有折叠床,吃完晚饭先休息一会儿,然后起来写串场词。”庄纶说,“我和你一起。”
裘锦程挑眉,诧异地问:“你打算几点下班?”
“那要看班长同学什么时候写完。”庄纶说,他表情严肃,摆出不容拒绝的姿态,对周升星说,“你是班长,要承担起责任。”
周升星眯着眼睛打个哈欠,说:“好的,老师。”
“我陪你们。”裘锦程说。
“没事,你回去休息吧。”庄纶劝说道,“下午彩排你最累了。”
“我的项目,把你们留下加班不合适。”裘锦程执意道,“你俩回办公室休息,想吃什么,我去食堂打包带回来。”
第18章 突然变态
裘锦程去食堂打包了三份玉米面,两份加辣一份清汤,又买了三瓶冰可乐,提溜着回办公室:“吃饭了。”
“谢谢老师!”趴在桌子上休息的周升星伸手来接饭盒。
“现在六点,你们吃完躺床上休息到七点,起来写串场词。”裘锦程说。
“好的。”庄纶掰开一次性筷子,来回摩擦除去毛刺,搅合一下清汤寡水的玉米面,说,“没有辣椒啊……”
“吃不了辣就别逞能。”裘锦程说。
庄纶眼巴巴地看着裘锦程碗里鲜香的辣酱,伸出筷子偷偷蘸一下,放进碗里调味。
裘锦程瞥他一眼,没说什么,低头吃面。刚吸溜两口,一根筷子光明正大、晃晃悠悠地当着裘锦程的面戳进他的碗里,挑起一点红油,飞快地缩手。裘锦程的目光移到庄纶脸上,与他对视。
“辣的好吃。”庄纶讪笑,“香。”
周升星注意到两位老师之间幼稚的互动,视线在裘锦程和庄纶的面碗上游移,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裘锦程风卷残云般吃完面条,端着塑料碗去茶水间扔掉,顺带洗个手。茶水间有张单人皮沙发,他横躺着勉强蜷缩起来,一双长腿搭在扶手上,凑合休息一会儿。
庄纶慢条斯理地吃完,放下筷子,抽一张餐巾纸抹去嘴唇的油渍。周升星也早早吃完了面,放下筷子等庄纶指示。
“你去躺着,我来收拾。”庄纶站起身,摞起两个塑料碗,端去茶水间。望见单人沙发上休息的裘锦程,他站在水槽旁洗干净手,走到沙发旁,说:“你去睡床吧,我睡沙发。”
裘锦程闭着眼睛,嘴巴半张不张地含混说话:“别烦我,去睡觉。”
庄纶站了一会儿,觉得独自回去休息良心过不去,没等他继续劝,裘锦程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揉着眼睛说:“你真是磨叽死了。”他打个哈欠,扶着沙发站起身,说,“我去校长办公室。”
裘栋梁提着公文包走在楼道里,迎面遇到一脸困倦的裘锦程,他问:“我刚加了会儿班,你怎么也没走?”
“明天比赛,走不了。”裘锦程说,“彩排一下午,困得要死,借您办公室眯会儿。”
“去吧。”裘栋梁掏出钥匙交给裘锦程,“几点忙完?我开车接你。”
“不知道,看情况。”裘锦程接过钥匙,敷衍地摆摆手,打开校长办公室的门一头栽进长沙发里。
晚上七点,休整完毕的庄纶和周升星坐在桌子旁,按照比赛流程梳理串场词,周升星主写,庄纶润色。裘锦程从校长办公桌的抽屉里搜刮了一袋虾片,扔给庄纶:“我爸的存货,边吃边写。”
“谢谢。”庄纶撕开虾片包装袋,放在周升星面前。
悉悉索索的咀嚼声传入耳朵,格外催眠。坐在桌子另一头玩手机的裘锦程不由得眼皮下坠,昏昏欲睡。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双臂叠放,脸埋进肘窝,他本就长得白净乖巧,睡着的模样人畜无害,岁月静好。庄纶讲述的声音低下去,拉着周升星坐远一些。
九点四十分,串场词完稿。裘锦程迷迷糊糊醒来,肩上罩着的外衣散发着清新的柚子香气,他依稀记得这是庄纶喜欢的味道。
“你要看看终稿吗?”庄纶递来一份打印件,“我怕比赛开始小周紧张认不出自己写的字,就抄下来打印了一份。”
“辛苦。”裘锦程接过文件,粗略地浏览一番,他信任庄纶的专业水平,仅指出几个文绉绉的书面语,说,“换成口语一点的词,方便理解,小周自己改吧。”
“好的老师。”周升星说。
裘锦程将文件递给周升星,脸颊突然覆上一道冷凉的湿意,他偏头,庄纶拿着一片酒精湿巾,小声说:“你脸睡红了。”
趴在桌子上假寐太久,白皙细腻的皮肤被压出浅红的纹印,微微泛热,裘锦程揉揉脸,扶着桌边站起来,将罩衣还给庄纶,说:“下课,回去休息。”
“我走了。”周升星摆摆手,“老师再见!”
“注意安全。”裘锦程说,他看着周升星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弯处,看向庄纶,“走吧,现在还有地铁。”
“哦哦。”庄纶跟上裘锦程的脚步。
“啪嗒”一声,裘锦程的手拍下开关,办公室的灯熄灭,门关闭,两人并肩向步梯走去。
今晚是个阴天,浓重的云像一片毛玻璃,月亮的光泽经云朵遮挡,变得毛毛刺刺,仿佛被猫爪拨乱的毛线团。初秋的风有些凉,轻轻拂过后颈,安抚躁动的人心。庄纶壮着胆子问:“锦程哥,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裘锦程开口。
“你上次去相亲,有遇见喜欢的人吗?”庄纶问,他紧张地攥住衣角,“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没有。”裘锦程向来有啥说啥,不搞弯弯绕绕的手段。
庄纶眼中一喜,得寸进尺地问:“那,你这两年,有谈对象吗?”
“没遇见合适的。”裘锦程说,他似笑非笑地斜睨庄纶,“别问了,你不合适。”
庄纶明亮的眼瞳霎时黯淡,明知道答案会让他痛彻心扉,他偏要迎着刀锋敞开怀抱,他一声不吭地跟在裘锦程身后,像是完全没听见裘锦程的话。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来天津。”裘锦程说,“过你自己的日子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