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吧。”裘锦程说。
“要不你先把史浩的交上去,押一张表格在手里。”庄纶说,“等答辩那天,你带童金金去旁听,说不定他听完就改主意了。”
“是个办法。”裘锦程说,他意外地看一眼庄纶,心想这家伙着实变化不小,与两年前判若两人。
庄纶察觉到裘锦程欣赏的目光,大着胆子继续说:“他如果愿意领取助学金,可以现场填表排在最后一个答辩,不占用前面学生的时间。”
“可以,我去找我爸聊聊。”裘锦程说,他特意强调,“你和我一起。”
庄纶忍不住内心欢喜,帮到裘锦程带给他无与伦比的成就感,他说:“好!”
刚结束一场会议饥肠辘辘的裘校长正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地寻找零食,听见敲门声,蹲在桌子底下说:“进。”
“爸?”裘锦程推门进来,只见裘栋梁狼狈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指着他鼻子质问:“臭小子,你把我吃的拿走也不知道补货。”
“忘了。”裘锦程莞尔一笑,“明儿补上。”他捞个椅子坐在裘栋梁对面,简单讲了讲庄纶提出的方案,“助学金的名额一年一申请,错过这次,就只能等高二了,您说呢?”
“想得倒是周到。”裘栋梁摸着下巴,“我以为你要越过答辩直接让我批准。”
裘锦程说:“我一开始想得简单,后来找王海利老师聊了聊,这个方法是庄纶提出的。”他素来坦荡,不居功亦不扭捏,大方地讲出心路历程。
“是我们一起想的。”庄纶不愿独占功劳,“我原本的想法和王老师一样,若不是锦程哥想要提童金金争取一下,我也想不到这个方法。”
“那就按你们这个方案走,童金金若是能抓住这个名额,钱就给他,抓不住,这个名额作废。”裘栋梁说,他看向裘锦程和庄纶,“你们确定要为了童金金一个人,浪费一个助学金名额吗?”
两个年轻人双双睁大眼睛,显然没从这个刁钻的角度思考过,裘锦程说:“名额是固定的,参与答辩的人数肯定比名额多,即便童金金不愿意填写表格,也可以从答辩人中协调出来一个名额通过。”
“哎呀,没唬住你。”裘栋梁年过半百,心态始终年轻,乐观活泼且记仇,“报复你拿我零食没跟我说。”
裘锦程翻个白眼,站起身说:“明儿不给你补了,饿着吧。”他干脆利落地走出校长办公室,庄纶说:“裘叔叔,我那有一包桃酥,给您拿来?”
“好啊,谢谢。”裘栋梁饿得前襟贴后背,暂且顾不上庄纶与自家儿子的奇怪关系,感觉再不吃点东西就要去见阎王。
庄纶打开办公室的门,裘锦程抱着两包薯片走过来,通通扔给裘栋梁,说:“你们开会不备下午茶吗?”
“教育局的会,全是领导,随便一个都比我官大,我哪敢吃东西。”裘栋梁说,“人家在上面乌拉乌拉讲,我在下面吭哧吭哧吃,人家以为闹耗子呢,像话吗。”
“您这话说的,吃喝拉撒,人之常情,领导他们不饿吗?”裘锦程说。
“人家是领导,光合作用就能活。”裘栋梁撕开薯片袋,咯吱咯吱地嚼,“香。”
庄纶站在一旁,听着父子俩你来我往地拌嘴,仿佛听了一场现场版相声。
第27章 光芒
“史浩,来。”裘锦程站在班级前门,招呼瘦小的男生,“关于转班的事,我去问了一下。目前有三个推荐方向,一是厨师,二是电工,三是护理,就业热度上我个人比较推荐护理。”
“老师,护理是做护士吗?”史浩怯生生地问。
“护士、护工都可以 。”裘锦程说,他递给史浩一张表格,“这是助学金申请单,你填好交给我。”
“好的,谢谢老师。”史浩收下表格,问,“我能去这三个方向的班级听课吗?”
“行,我给你安排。”裘锦程说,“我下午把课表给你,你自己去旁听。”
“谢谢老师。”史浩说。
“表格写完周五之前交给我。”裘锦程拍拍史浩的肩膀,转身离开。
办公室共有六张桌子,正好能坐六位老师,裘锦程的工位靠门摆放。甫一进门,裘锦程便看见教授电竞心理学的尹媛老师站在他的工位旁边,满面愁容。
“尹老师,有什么事吗?”裘锦程问。
“这周学生们的听课状态不好啊。”尹媛说,“以前我的课上没人玩手机,个个儿全神贯注,作业也交得齐。”她敲了敲怀里的一沓作业本,“今天只有一半学生交作业,这么下去不行啊。”
尹媛不是第一个找裘锦程反映情况的代课老师,这周已有三四个老师找他抱怨过。裘锦程说:“今天下午第四节是班会课,我问问他们怎么回事,想办法改善情况,您等我消息。”
“哎,真是操不完的心,麻烦你了。”尹媛点头,缓步走向自己的工位。
王海利刚离职两天,裘锦程就有种力不从心的慌乱,每天忙忙碌碌,但不知道在忙什么。表格、汇报、考核材料,各种各样的任务如雪花般飞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即使庄纶坐在他对面,两天里也没搭上几句话。裘锦程像个旋转不休的陀螺,脚不沾地跑上跑下,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喝口茶水,一抬头又被裘栋梁叫走招呼客人去了。
由于裘锦程是专职班主任,不带课,所以分担了一部分教务处的工作。这部分工作恰好是全校职工最不愿意承接的脏活€€€€应急事件处理,遇到学生跳楼、自杀、失踪等恶性事件,第一时间出具应对措施,配合有关部门调查。
此岗位关于整个学校的名誉和学生的人身安全,若处理方式不合理极容易招惹麻烦,小则通报批评,大则开除职务。裘锦程来之前,应急老师轮流值班,一人一个季度,经常出现职责混乱、找不着人的情况,裘栋梁思来想去,秉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信条,把这块烫手山芋扔给了自己儿子。
“大宝,我相信你的能力。”裘栋梁笑着说。
“您是实在找不到人干活了吧。”裘锦程哪里看不出父亲的心机,“我都快忙死了。”
“这活说轻松也轻松,小事不找你,大事一年没几例。”裘栋梁安抚道,“放心吧。”
“遇到一次都够糟心了。”裘锦程无可奈何地接下任务,挥别裘栋梁,赶回电竞(3)班去开班会课。
到达教室前门,裘锦程看见往日皮猴儿似的学生们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自习,庄纶坐在讲台上翻书。视线交错,裘锦程问:“你怎么在这?”
“我看你忙,怕你没时间上课。”庄纶合上书站起身,“你来。”
“谢谢。”裘锦程眉眼舒展,疲于奔命的心脏松弛下来,他主动拍一下庄纶的胳膊,“辛苦了。”
“能帮到你就好。”庄纶笑着说,“我在办公室等你,一起下班?”
“好。”裘锦程面露疲倦,坐在讲台后方,敲敲桌面,“这节班会课我就说一件事,本周许多老师找我反馈多数同学听课状态不佳,谁主动举手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台下的学生们左顾右盼,视线交错又匆匆移开,一个接一个低下头,从裘锦程的角度看,像是田野里的向日葵纷纷垂下花盘。他被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比喻逗笑,随手点起一个人:“杜春贺,你说。”
“啊€€€€老师。”杜春贺扶着桌子站起来,尴尬地挠头,“我猜是因为,上周五的公开赛把大家的信心都打没了。”
“接着说。”裘锦程说。
杜春贺壮着胆子继续讲:“电竞五个班,只有挤进一班才有可能拿到青训资格挤进职业战队。我最开始抱着打职业的梦想来弘毅,想着组战队去打职业比赛,让全国都知道我的名字,但是……”
“但是也太难了吧!”徐大伟说,“我来这学习怎么开直播做解说,还不如回家自己琢磨呢。”
“就是啊,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以为我打游戏很厉害呢。”
“没意思,回家卖红薯了。”
裘锦程听着学生们此起彼伏的牢骚,拍手:“安静,所以你们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被更厉害的人打败,心态崩溃了对吗。”
“扎心了裘老师。”杜春贺捂住脑袋。
其他学生也双手捂头,双目无神地趴在桌子上发呆,活脱脱一群失去梦想的咸鱼。
“这种心态可以理解。”望着情绪写在脸上的未成年们,裘锦程觉得好笑又怜惜,“那你们要多久才能调节好心态呢?”
杜春贺说:“不知道。”
“你坐下,林雪儿说。”裘锦程点起表达能力较好的学习委员,“你觉得现在最需要做什么,能缓解这种迷茫的感觉?”
林雪儿扎着高马尾,气质利落,她站起身,说:“我来这里的目标和他们不一样,我就是想要举办赛事。”
“行,那你坐下。”裘锦程摆手,“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想打职业赛?”
“想出名。”
“想要奖金。”
“喜欢游戏。”
“有成就感。”
“想要爸妈骄傲。”
“想证明自己很厉害。”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说,裘锦程把答案罗列在黑板上,说:“这周的课外作业出现了,你们回去根据这些条件,一人想几个同样能达成目标的其他职业。”
茫然不知方向的学生们通过裘锦程对问题的分析拆解,隐约有些头绪,奋笔疾书地记下黑板上的关键词。
裘锦程说:“下周班会课交,我会根据你们的答案,统计出一个职业排序,帮助大家找一个新梦想。”
北漂带给裘锦程不仅是巨大的压力和繁重的任务,还有急速的成长和宽阔的眼界。如果时光倒流,让刚毕业的裘锦程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去北京闯一闯。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呼呼啦啦离开教室,赶着去食堂打饭。林雪儿路过讲台,说:“裘老师。”
“怎么了?”裘锦程问。
直率的女生坦诚地夸赞:“您真厉害,这堂班会课令我受益匪浅。”
“谢谢。”裘锦程抿唇,局促地收下夸奖,“能帮到你们就好。”
林雪儿挥挥手:“老师再见!”她飞奔出教室,耳尖通红,似乎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勇气震撼。
被肯定无疑令人愉悦,终于结束忙碌的一天,裘锦程伸个懒腰,踏进办公室。庄纶正捧着手机回消息,余光瞥见裘锦程走进来,他放下手机,说:“晚饭吃食堂还是回去做?”
“不吃食堂,腻了。”裘锦程把自己甩进座椅,仰面朝天,盯着天花板喃喃,“真是奇了怪了。”
“怎么?”庄纶问。
“我以前跟你说过,高考那阵子我也不知道填什么,选教育学纯粹为了应付我爸。”裘锦程说,“越上我越觉得没意思,但又不知道学什么有意思,一路读到毕业。”
“我始终没觉得我适合当老师,结果今天学生夸我教得好。”裘锦程说。
“我以前问你毕业后想做什么,你说做一个流浪诗人。”庄纶说,“在我眼里,你不应该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行业,你应该是自由的。”
“不上班喝西北风啊。”裘锦程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家有十几套房。”
“我现在一穷二白。”庄纶说,“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不必考虑自己适不适合当老师,你尽力去做就很好了。”
裘锦程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语,压在胸膛沉郁的乌云消散些许,透出纤细温暖的灿金色光芒。
庄纶回来了,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三更。
第28章 那些过去的小事
裘栋梁加班,裘锦程和庄纶便选择坐地铁。下班时刻人潮拥挤,幸而仅有两站路,尚能忍受。庄纶问:“你晚饭吃什么?”
“没想好。”裘锦程说。
“要不要来我家吃?”庄纶问,“我买的新鲜带鱼,煎一下很好吃。”
“不了,我去吃碗拉面凑合一顿。”裘锦程肠胃空空,却提不起食欲,兴许是忙碌一整天,脑细胞消耗殆尽,他神情恹恹,仿佛顶着一蓬阴郁的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