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的话,他也当不成老师了。”裘锦程说,“所以他用照片威胁你和解?”
“对。”武娟点头。
“崔子瑶那边怎么样?”庄纶问,“受伤了吗?”
“没有,受了点惊吓,手机和包泡坏了。”武娟苦恼地皱眉,“若是瑶瑶没有和我出去,她也不会遭这种无妄之灾。”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裘锦程劝导道,“人没事就好,需要我们做什么,进去谈判吗?”
“我不知道要不要和解。”武娟说。
“和解?!”庄纶挑眉,“你疯了吧?”
裘锦程见庄纶开口,便将话语权交给他,安静地站在一旁。
“那怎么办,我想要我的工作。”武娟说,“照片传出来我就失业了。”
“所以要么是你们两个都不失业,要么都失业。”庄纶说。
“对。”武娟回答。
“你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失业?”庄纶问,“你们校长同意了?”
一句话噎得武娟直瞪眼,她讪讪地说:“哪家学校能容忍一个同性恋老师啊……”
“照片一定是真的吗?万一是P的呢?”庄纶咄咄逼人,“等他坐牢出来,明事理的同事信他还是信你?”
武娟张大嘴巴:“啊?”
“就是让你继续造谣。”裘锦程温馨提示,“鱼与熊掌,咱可以兼得。”
武娟惊讶的视线扫过庄纶和裘锦程,暗忖这两个黑心馅儿的家伙怪不得能谈对象,敢情是物以类聚、殊途同归,她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我进去谈?”
“我和你一起,庄纶去医院看看瑶瑶。”裘锦程说,他拍拍庄纶的后背,“过来一下。”
庄纶依言跟随裘锦程去街边的树下,裘锦程说:“不生气了?”
“本来也没有……”庄纶习惯性掩饰,复又改口,“有一点生气,但她和我一样,就不生气了。”
“你总是想争个最字,最亲密的人,最在乎的人。”裘锦程说,“事情有轻重缓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争这个会很累且没有意义。”
“可是关系也有亲疏远近,我……”庄纶辩解道。
“庄纶,”裘锦程打断他的话,“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庄纶毫不犹豫地点头。
“相信我,就相信我的判断和做事方法。”裘锦程说,“我不会让你失望。”
“但我会。”庄纶深吸一口气,说,“我会让你失望,我让你失望好多次,我不相信我自己。”庄纶没有裘锦程源自内心的自信从容,他患得患失、猜忌多疑,像冰河世纪里的那只追逐橡子的松鼠,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发他的焦虑。
“你觉得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裘锦程问。
“你不要我。”庄纶说。
“我之前多次说让你离开天津,你走了吗?”裘锦程问,“我决定不了你的生死,也左右不了你的选择,你怕什么?”
庄纶沉吟不语,似是茅塞顿开、天光骤亮,他鼻头酸涩,爱上裘锦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他打开随身携带的黑色小挎包,掏出一本棕色封皮的厚重笔记本,递给裘锦程:“这是圣诞礼物,我的日记,想请你看。”
“我会认真看完的。”裘锦程接过笔记本,“这么厚,要看一阵子。”
“内容挺无聊的,我想要你知道我在老家的两年做了什么。”庄纶说,“你挑着看。”
“好。”裘锦程说,“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街边人来人往,没法讨一个拥抱,庄纶摸摸裘锦程的手背,站在原地看他走向武娟的背影。
调解室里坐着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非常符合老师的刻板印象,裘锦程拉开椅子坐下,还没开口,男人问:“你是武娟男朋友?”
“我是你爹。”裘锦程凶戾地瞪了男人一眼,翻开笔记本阅读第一页,要不是这个男人犯贱,他现在应该在摩天轮上。
冯跃盛欺软怕硬,登时不敢说话。
警察进来,武娟跟在后面,拉开椅子坐在裘锦程身边。
“警察同志,我不和解。”武娟说。
冯跃盛愤怒地站起来,双手带着镣铐:“你这个该死的同性恋,不配当老师!你就不怕我……”
“当着警察的面威胁人啊?”裘锦程懒散地拖长声音,“你要怎么着,再把人推下水一次?”
警察看向冯跃盛,说:“坐下。”
冯跃盛愤愤不平地坐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不和解,不原谅。”武娟说,“按治安法该怎么办怎么办。”
瞧冯跃盛不配合的态度,警察也未多做劝说,给武娟一份立案证明,便送他们离开派出所。武娟站在垃圾桶旁,点燃一根烟,弹了弹烟灰,说:“真是烦死了。”
“我以为你不喜欢当老师。”裘锦程说,“这么怕失业啊?”
“主动辞职和被开除是两码事。”武娟没好气地说,“挺好的一天,净被这王八蛋搅合了。”
“你和崔子瑶怎么样?”裘锦程问,“定了吗?”
“肯定啊,生死之交,不定像话吗。”武娟说,她吸一口烟,“最后一根,明天戒烟。”
第52章 圣诞夜(三)
崔子瑶被送进医院时,浑身湿透,直打摆子,却攥紧武娟的手,断断续续地交代她快去换衣服。待武娟走后,崔子瑶换上干爽的病号服,靠着暖气片发呆,虽然只和武娟接触了两个多月,她的生活中不知不觉填满了武娟的影子。即使知道武娟曾有一个谈了三年的前女友,她也想争取一下武娟的心。
庄纶环顾乱糟糟的急诊大厅,视线扫过痛苦呻吟的病患和焦躁忧虑的家属,终于在墙边的病床上,锁定瘦小柔弱的女孩。他穿过人群,走到病床旁,问:“崔子瑶,你还好吗?”
“庄老师。”崔子瑶说,“胸闷,医生说要做个肺部CT。”
“哦好。”庄纶靠墙抱臂站立。
“你坐这吧。”崔子瑶拍拍床边,“站着太累了。”
“武娟不答应和解。”庄纶说,“那个男的拍了照片,武娟很有可能失去工作。”
“啊?那怎么办?”崔子瑶是学生,没有社会经验,顿时慌神,“我能帮上忙吗?”
“我记得你吃饭的时候说过,你有一个抖音账号,粉丝挺多。”庄纶说,“要不要试试?”
“我有十二万粉丝,不算多。”崔子瑶拿起手机,想起来手机进水打不开,悻悻放下,“说什么,我和武姐是好闺蜜?”
“闺蜜之间亲亲抱抱很正常吧。”庄纶说,“那男的叫冯跃盛,新塘道十中的老师,你把名字和职位爆出来,让他在全国都找不到工作。”
“好,我回家就做视频。”崔子瑶说。
“警察会给武娟一份立案证明,你拍下来放进视频,增加可信度。”运作过霸凌专项,庄纶对报案流程轻车熟路,“等处罚结果出来,你和武娟去派出所送锦旗,再发一个视频。有始有终,热度起得很快。”
“没有热度,我就砸钱。”崔子瑶家底丰厚,不差这点钱。
庄纶看着她,仿佛看到以前意气风发的自己,他怀念地笑着说:“我期待你的作品。”
接下来的三天,#天音学生恶意被推下水##男老师因爱生恨谋杀未遂#两个词条刷爆网络,挂上多个社会热点榜单。裘锦程捧着手机啧啧称奇:“这崔子瑶厉害啊,不用等武娟造谣就把事情解决了。”
“是啊。”庄纶附和,他不打算告诉裘锦程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自卖自夸的效果远没有偶然得知冲击力大。
裘锦程将开败的大蒜头和小蒜头移栽到花盆中,说:“马上放寒假了,干脆把这两盆花带回去吧。”
“我带回去,你不会养。”庄纶说。
“瞧不起谁。”虽然裘锦程嘴上不饶人,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花盆往庄纶的办公桌上推了推,佯装不经意地提起,“你晚上有空吗,我买了两张天津之眼的夜间票。”
庄纶怔愣:“啊?”
“前两天没坐成,补你的。”裘锦程说,“去吗?”
“去!”庄纶喜不自胜,他敲击键盘给屏幕那头的崔子瑶发消息【今晚有事了,明天去。】
【崔子瑶:好的。】
十二月底是天津最冷的时候,寒风沿着入海口吹向陆地,吹得人们纷纷裹紧领口,一个个缩着脖子狼狈地小步快跑,去暖气充足的室内避风。裘锦程和庄纶也不例外,甫一踏出地铁站,迎面呼啸的风迎面将人吹个跟头。裘锦程呼出一口白气,双手揣兜,缩成一只圆滚滚的企鹅,说:“咱先去吃饭。”
“嗯。”庄纶没意见,紧挨着裘锦程走,下巴埋进深灰的羊绒围巾里,“裘叔叔找我,问我愿不愿意长期运营霸凌专项。”
“我看你做得不错。”裘锦程说。
“我觉得很有趣。”庄纶说,“裘叔叔把我编进应急教师,和你一个组,你是组长。”
裘锦程挑眉:“我都有组了?”
“是啊,领导。”庄纶笑眯眯地说。
两人踏入一家临街的黄焖鸡店,要了一份中辣的黄焖鸡和一份不辣的黄焖排骨,两瓶豆奶、两碗米饭。庄纶说:“趁冯跃盛被拘留,我想做点事情。”
“什么事?”裘锦程问。
“网上舆论闹得红红火火,手机一关也影响不到生活,我想,”庄纶啃完一块排骨,慢条斯理地把光溜溜的骨头放在桌上,“把新闻打印出来,作为传单去学校和冯跃盛居住的小区分发。”
“这……”裘锦程咀嚼香喷喷的鸡块,评价道,“有点落井下石。”
“你来吗?”庄纶问。
“来。”裘锦程笑着说,“我最喜欢落井下石。”他年少时本就是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成年后迫于法律和道德披上一层温良的外衣,庄纶缺德的鬼主意再次唤醒了裘锦程心中沉睡的熊孩子。
填饱肚子后,胃里热腾腾的两人朝摩天轮进发。庄纶说:“我怕崔子瑶的视频火不了,帮她买了一波热度,没想到一觉起来,她的视频点赞六十多万。”
“她投钱了吗?”裘锦程问。
“她投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六万。”庄纶说。
“……她一个月两万零花?什么家庭啊?”裘锦程惊讶。
“好像是开厂的。”庄纶不确定地说。
“你投了多少?”裘锦程问。
“不多,五千。”庄纶说。
裘锦程欲言又止,斟酌片刻,说:“赚钱不容易,你把钱留着买想要的东西。”
“钱花在朋友身上,很值得。”庄纶说,“武娟是你的发小,崔子瑶是武娟的女朋友,她们也就是我的朋友。”
圣诞节之后,排队坐摩天轮的人减少,大家都不愿意顶着寒风长时间站在室外。裘锦程和庄纶很快到达检票闸口,弯腰钻进窄小的箱体。窗外暮色沉沉,青灰的光芒相接地平线,路灯陆续亮起,宽阔净澈的海河上方架设着十来座桥梁。庄纶向外眺望,怔愣许久,说:“真好看啊。”
“天津的河景非常漂亮。”裘锦程说,“小时候,我爸带我到河边玩,两岸还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我长大了,天津也变样了。”
摩天轮转一圈约莫半个小时,庄纶拍了几张城市夜景照片,和一张与裘锦程的合照,珍惜地保存在手机里。摩天轮的箱体里没有暖气,冻得人手指僵硬,裘锦程提议找一家甜品店缓一缓,喝杯奶茶。
工作日的商场顾客稀少,两人就近找了一家空旷的牛奶甜品店,裘锦程摘下围巾,庄纶端来两碗芒果双皮奶和两杯抹茶奶绿。他们坐在店铺的角落,并不惹人注意,裘锦程说:“昨晚我看完了你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