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茫然若失的顾澜潇,俞修情还是第一次见,印象里那个清冷坚韧、自信骄傲的顾医生,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无依无靠、惶惶不可终日的孤魂野鬼。
他眼神黯了黯,握住茶杯的手指一僵,心里突然感到愧疚,和不知所措。
是他,亲手折断了这朵高岭之花。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决绝地拿顾澜潇来当挡箭牌,或许,对方就不会这般凄惨。
俞修情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一脸歉意地看向面容憔悴的顾澜潇,声音很轻:“你,还好吗?”
对方听到问话,身体猛地一颤,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然后慌张地抬起头,手也不小心将桌上的茶杯打翻了。
“啪”地一声清脆的声响,茶杯顷刻间支离破碎,里面的茶水也溅了出来。
顾澜潇目光呆滞了一瞬,随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裤子已经湿了大半。
见状,对面的俞修情连忙起身,迅速抽了好几张纸巾,疾步过去,小心翼翼帮他擦拭着衣服上和裤子上的水渍。
“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他着急地询问,一边擦着,一边轻轻拉过顾澜潇已经通红的手掌查看。
“没、没事,托你的福,我很好。”
顾澜潇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手,眼神偏冷,整个人也是麻木不仁的。
针刺般的滚烫感瞬间传到神经末梢,他却像是浑然未觉一样,愣怔着看向地上那一块块碎裂的瓷片,心脏如同被这些尖锐的碎片硬生生扎进去,鲜血淋漓。
眼前闪现的,都是俞裴商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看着自己的样子。
顾澜潇只觉得眼睛一涩,喉咙里就像哽着一把钝刀似的,痛苦难忍,他想张口叫喊,却发出来的声音,只有呜咽声。
“怎么了?”
俞修情显然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急忙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再看去时,顾澜潇清秀苍白的脸颊上已然多出两条泪痕。
“没事。”
顾澜潇吸了吸鼻子,慌忙别过脸。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俞修情看着他,心头酸涩,手中的纸巾想要替他擦泪,却被一把推开。
第193章 顾澜潇突然疯了
俞修情攥紧了手里的纸巾,脸上露出几分愧色,他拿开放在青年肩头的手,脚步向后退了一小步,郑重其事道:
“俞裴商已经死了,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囚禁你,你自由了,随时可以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过的生活,我会给你补偿。”
闻言,顾澜潇先是一愣,似乎对“自由”这两个遥不可及的字眼感到陌生。
紧接着,他突然讽刺性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凉又可悲,像极了风中摇曳的落叶,让他原本清俊的五官显得十分狰狞。
他看向俞修情,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浓烈的哀怨,沙哑道:
“我被日日夜夜锁在阁楼上整整两年,从来不敢奢望有自由,健康、精神,全都耗尽了,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这具残废的身体,我又能去哪里呢……”
这样悲痛欲绝、心灰意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竟是那般平淡如水,仿佛他真的对生活失去了任何希望,变得一片渺茫。
两年来他日日活在痛苦中,这种感觉就像被关押在监狱的犯人,每天都处于水深火热的状态,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担惊受怕,他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俞修情心里很不是滋味,对方此刻这样凄惨的命运,全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从前的时候,他只懂得利用和丢弃,那些有价值的、没价值的人,在他这里,通通都只能沦为牺牲品和棋子,轻手一挥,便可以彻底改变或者毁掉任何一个人。
而如今真真切切经历了大起大落的生死之后,他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内心,并非完全冷漠和无情,他也有想去珍惜的人。
良久良久,俞修情才从悲伤中抽离出来,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将目光投向眼前的青年,声音尽量温柔地说道:
“不知道去哪的话,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或许我送你回南方,过回你以前的生活,做你的医生,养你喜欢的花。”
“我现在还有精力做这些吗……”
顾澜潇抬起眼帘,看向面前这个大言不惭的男人,嘴角扬起几分苦笑。
他将自己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双手抱膝,下颌搁在膝盖之间,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脆弱。
俞修情站在沙发旁边,目光沉静地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
对待沈缘,他尚且还可以将人留在身边,可以死缠烂打抱着,然后慢慢填补自己之前犯下的过错,和造成的伤害。
可是顾澜潇呢?
他不爱这人,除了感到愧疚,以及用金钱来补偿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对不起……”
他只能沉重地说出这三个字。
他对不起顾澜潇,却无力弥补他所受到的痛苦,甚至连安慰都给予不了。
顾澜潇没有哭,他的脸色依旧很苍白,眼神空洞而又茫然,看着俞修情的时候,像是透过对方,去看别的东西。
紧接着,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双眸中闪过惊惧,声音颤抖道:
“弟弟死了,就连俞裴商也死了,我什么也没有了,他们死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看着,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像被硬生生挖走了心脏,麻木到没有痛感……”
顾澜潇说到后面,声音已经沙哑了,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断断续续。
俞修情的心狠狠抽搐,就像一条细小的虫子,在啃咬心脏,让他难受极了。
“我懂这种感觉……”
俞修情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将他拥进怀里,轻轻拍抚,希望能给他安慰。
当初沈缘被挖心脏身亡时,跪在墓碑前,他也是这般浑浑噩噩、心如刀绞。
想到这,俞修情忽而感觉鼻尖一酸,眸底有血丝浮现,他深呼吸,安抚道:
“俞裴商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无需可惜,只是你的弟弟,我很抱歉……”
顾澜潇抬起头来,眼底一片血红。
他用力推开男人,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大喊: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提他!!”
俞修情被推得后退两步,他定定站稳身子,眉心微蹙,看着那个浑身颤抖如筛糠的女孩子,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下一秒,原本还在失声痛哭的顾澜潇猛地止住了哭泣,他突然间歇斯底里起来,抓住自己的头发,大声尖叫着,仿佛有一股无法控制的疯狂力量正在吞噬他。
这状况让俞修情惊到,急忙上前抓住他不断敲打自己脑袋的双手,慌张道:
“澜潇!你怎么了?!冷静点!”
然而此时,顾澜潇就像是一个陷入癫狂的野兽,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眼中充满了浓烈的恨意,就好似想要杀人般凶狠。
“啊啊啊哈哈哈哈呼呼呼……!”
他的情绪变得极端不稳定,一会儿狂笑不止,一会儿又忽然沉默不语,仿佛处在某种失控的情绪边缘,已经疯掉了。
俞修情吓到,他从没见过如此模样的顾澜潇,对方的神智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中,根本无法自拔,只知道大喊大叫。
“澜潇!醒醒!我会解决的!我一定会解决好你的去处,你别这样!”
他摇晃着顾澜潇的肩膀,试图唤醒,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任何回应。
“俞裴商死了……”
顾澜潇嘴里一直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他眼睛瞪得极大,惊恐地左顾右盼,整个人紧张不安,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
“俞裴商居然死了!”
他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手脚都不受控制,到最后几乎是哭出来了,一张秀脸也跟着扭曲变形。
俞修情没想到那个男人的死会对顾澜潇造成这么大的打击,一时难以置信。
按理说对方不应该变得疯疯癫癫,难道是俞裴商临死前的样子刺激到了他?
果不其然,就听见顾澜潇神神叨叨地说:“他死的时候一直盯着我,那双眼睛,好可怕……流着好多血,活着不放我走,死了变成鬼更不会放过我了!”
这样荒缪的发言让俞修情诧异,他用力抓住青年的肩膀,迫使对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目光严肃凝重,但语气急切道:
“不会的!他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他也不会再有机会伤害你了!”
可已经疯掉了的顾澜潇潇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他只是拼命摇着头,泪水从眼眶里汹涌而出,口中还在喃喃低语:
“不!不!他还活着!他就在我旁边!他还想杀了我!不然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死!他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我不想死啊!都滚开!滚开!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做鬼了也不放过我……”
说着,他还反手抓上俞修情的手臂,常年没修剪的指甲深深扎入对方白皙的皮肤,嘴角还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但那双血红的眼睛却死死盯住前方的某处角落,仿佛已看到那个男人正在等着他,将会带给他怎样痛苦的折磨。
俞修情吃痛地皱起眉头,单手将青年的双手抓在一起,然后迅速扯下脖子上的领带,两三圈缠住了他的双腕。
“救命啊!救命……俞裴商要杀了我!呜呜呜!他变成鬼了!他要带我走!”
顾澜潇被绑得动弹不得,惊恐中不断发出惨烈的叫喊声,双脚乱蹬。
俞修情一只手按住他的双腿,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向精神病院拨去了电话:
“喂,廖医生吗?麻烦过来一趟俞公馆,我朋友精神状态有些时常。”
“好的,马上过去。”
挂完电话,俞修情看着沙发上惊魂未定的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
“既然继续留在这里会产生心理阴影,那我只好先送你去精神病院治疗了,我会不定时去看望你的,愿你治疗成功。”
顾澜潇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突然停止了挣扎,呆滞的目光渐渐凝聚在男人脸上,有一瞬间似乎透过眉目严峻的俞修情,看到了朝自己温润一笑的俞裴商。
十分钟后。
顾澜潇被几个医生小心翼翼架着,然后带上了去往精神病院的救护车。
走出别墅时,他没有挣扎,可偏偏在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崩溃大哭起来,不停拍打着车窗,声嘶力竭地喊:
“俞裴商!你回来!你欠我的根本没有还清!凭什么一死了之了?!”
护士们见状连忙上去拦住他:“这位病人,请你不要靠近车门,危险!”
“你们放开我啊!让俞裴商放我出去!我没病!我要见他!就算是尸体,我也要见……为什么又抛下我……”
顾澜潇失控地大吼着,声音嘶哑难听,脸上挂满了泪痕,一双漂亮的眸子此刻充.血红肿,里面尽是无助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