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极了做贼心虚的样子。
傅匀已经重新戴好了眼镜,他将热水放到我和老太太面前。
“现在凌晨三点半,你们两个……”他顿了顿,侧身面向老太太,“您先说,不睡觉出来干什么?”
老太太紧张地搓了搓手,随即一愣,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她才是长辈一样。于是捧起热水赞同地点点头,故作一副稳重的模样说:“我这心里啊,这些天老是在担心,好不容易你回来了吧,还带了人回来,”老太太悄悄又朝我瞥了一眼,握拳掩在唇边轻咳了两声,随后小指微微上翘,一边抹泪一边偷看傅匀,“……哪里想到你们竟然不睡一张床。”
我端着热水杯的手一抖,差点没把杯子打翻。
“那你呢?”傅匀垂眸看向我,并没有责备之意。
“我……”我吞了口口水,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毕竟把老太太当成阿飘这种事还是不要说了。
“算了,”傅匀叹了口气,“已经这么晚了,我先送您回去睡觉,如果实在睡不着,我叫阿姨过来。”他刚把手放到老太太的轮椅上就被对方义正辞严地拒绝。
“睡什么睡啊!”老太太仰头看着傅匀,手拍的啪啪响,“现在情况这么危急,你竟然还能睡得着?”
傅匀抱手站在一边,面上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像是对这个场面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一样,他说:“情况危急。”
老太太眼睛一亮,继续哐哐拍手,“从小到大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危急!”说着我就看见老太太不知道从身后什么地方拖出来一个巨大的画册,啪的一下搁到我们面前的小桌上。
她冲我温温一笑,将画册模样的东西又往我这边推了推。我并不知道老太太是什么意思,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让我第一时间将东西拿起来翻了两页,还没有看到内容便说:“傅奶奶,是需要我帮你念什么……吗?!”
我眼睛都直了!那里面哪是什么文字内容啊!我先是被扉页的“玫瑰花园婚恋所€€€€隐藏版”几个玫瑰艺体花字闪到了眼睛,然后被第二页如同选美照一般甚至身上穿着无比清凉的、一排展开的照片闪瞎了眼睛。
砰€€€€
我猛地合上册子,僵硬地抬起头冲老太太一笑,随后抽着嘴角朝傅匀投去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
不是啊,傅总,你只跟我说家里老太太喜欢给你搞什么相亲局,但你没告诉我是这种相亲局啊!
“我€€€€你€€€€她……”我觉得我的手失去了控制,不知道在比划些什么。
哐当一声,老太太竟然从轮椅上站起来,双手一伸撑在小桌上,那架势颇有我亲妈叶女士的一番风采,瞬间把我镇住,甚至让不堪重负的小桌晃了晃。
“小浅啊~”老太太叫我的名字,语气简直和刚刚的气势判若两人,“你和傅匀认识多久了啊?”
我咬了咬下唇,思考了一下说:“两三个月?”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笑眯眯继续问:“那你们进展到哪一步啦?什么时候办婚礼啊?是喜欢哪种形式的?有没有定好位置啊,需不需要奶奶帮你们?”
“……啊?”我有些懵了,不是,刚刚不是还在看婚恋所介绍吗,怎么突然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事实上在此前我没怎么接触过老人,即便有时候在剧组遇见上了年龄的演员,也不过只是点头之交,或者直接擦肩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至于我父母的父母,更是在我还小的时候便驾鹤西归,没有多少记忆。
我爸曾经和我说,我小时候是一个文静过头的孩子。有段时间他们因为工作原因将我送到了乡下奶奶那儿,后来奶奶跟他们反馈,我的话实在太少,甚至受伤了都憋着不说。
他以一种欣慰的语气将这些事娓娓道来,我也只能附和笑笑,毕竟五六岁时的事,我哪里能记住那么多细节。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经历的事越来越多,记忆也越来越模糊,而那应该是我和老人相处的唯一一段经验。
“傅奶奶,”我抿了抿唇,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握上她的手,诚恳道,“您忘啦,我是个Beta,是傅匀的好朋友,而且白宜……”
话还没有说完,老太太又哐地一下跌回轮椅上,右手扶额,嘴上念叨道:“哎哟,不行不行,要晕了要晕了。”
我有些无措,梦里的事好像变成了现实映射一般,我此刻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傅匀。
难道我要顺着老太太的话说,哦,已经结了,孩子都快五岁了,最近准备补办婚礼呢。
……不知道许繁能不能把他家小姑娘借我一阵。
傅匀总算看不下去,他不顾老太太的阻拦强势地推着对方的轮椅掉了个头。
“您再不回去睡觉,过年的时候即便情况再危急我也不回来。总归还有思无一家,您不会无聊。”
老太太瞬间闭嘴,表情仿佛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一样。
不愧是傅总!这话说得多有艺术!
我站起身,将刚刚带过来的被子抱在怀里,准备跟在傅匀身后回自己的房间。
然而在目送傅匀离开后,我在楼梯拐角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宜仰着头,满脸无措地盯着我,他的手覆在楼梯边的木质围栏上,白皙的手背因为用力多出了几道痕迹。
我打算扭头离开,有些事情不能管,也最好不要问。我很有自知之明,对自己的运气什么的一直都不抱什么希望。
“乔浅……刚刚,你们是怎么回事?”
我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我说什么来着,再待在这里,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我刚刚把你吵醒了吗?稍等。”我抱歉地冲他一笑,觉得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便立刻拐进门内将被子扔进去,随后一鼓作气下楼来到白宜身边问他,“刚刚傅奶奶睡不着想来问我给傅匀介绍对象,但你知道€€€€”
瞄了一眼他的表情,显然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得已,我情急之下做出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
“其实我有男朋友了,原本他这次也要跟我一起来,但因为他是医生,走不开。”对不起辛秋,暂时拿你挡一下箭,希望你不要怪我,我会多来医院看病的,我心里想。
一般而言,凭空捏造一个男友只为了两种结果。
第一是男主或女主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毛病,为了不拖累对方于是出此下策逼对方离开。
第二种就是我这样的,怕人误会,那么拥有一个和他们无关的男友就是一本万利的说法。
白宜看着我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翻到一张我和辛秋的合照给他看,“真的,我们……认识很久了,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此时时间已经凌晨四点出头,室内开了暖气不至于太冷,但空间静谧,光线昏暗,这些都在告诉我此刻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
我甚至幻想要不白宜打我一巴掌算了,至少他可以稍微解点气,而我也能准时回到房间睡觉。
白宜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感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也没有恢复如初的可能性了。
他大概率没将我刚刚说的话放在心上,我也能理解,毕竟自己那么喜欢的未婚夫和别的男人走得那么近,换做黎小梨,早泣不成声拿刀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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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手机里的时间,脑袋嗡嗡的。
果然还是睡过头了,但过头到下午一点还是第一次。
傅匀早上七点的时候给我发了短信,内容大概是替昨晚的老太太道歉,说什么自从傅老先生去世后,老太太的神志一直都不怎么好。另外,老太太在市中心的饭店订了晚上的位置,顺便帮我也约了几个Omega,说不喜欢的话还有很多Beta和Alpha可以选择。除了傅匀,她甚至连我的婚事都盘算好了。
我脑里不自觉浮现出老太太自信的微笑,以及她拍桌子拍得哐哐作响的气势,最终选择把头埋进被子里企图躲避这一切。
“怎么会这样啊!老天爷……”你要不先把白宜和傅匀之间的恩怨纠葛啊,相爱相杀的剧本给我一份儿呗,我保证不做任何评价。
收拾好下楼,许繁一家早就穿戴整齐站在客厅里。许繁此时正在帮顾思无打领结,小姑娘在陪老太太聊天,傅匀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
我环顾了一圈,问出声:“白宜呢?”
许繁的动作停了,向我投来一个不解的眼神。
“他一早就回去了,说家里出了点事需要回去处理。”
顾思无有些不爽地咳了两声吸引回许繁的注意力。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道白宜到底是因为家里有事,还是觉得我在这里膈应。
傅匀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好报纸走到了我身边,我一时没有注意到。
“你很关心他?”
我被他的声音吓得一愣,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不,不是啊,我看他今天早上没在,问一下。”
傅匀什么都没说,径直越过我向楼上走去,我只好愣愣地侧身给他让位,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老太太推着轮椅来到我身边,跟我一起仰头看去,说:“哎哟,生气了。”
我偏头疑惑地望向老太太。
她此时脸上带着一种似乎看穿一切的笑容,说话的语调相比凌晨时分也沉稳慈祥许多,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处于比较正常的神态中。
“我这个孙子啊,看起来性格好得很,但毕竟只是看起来哦。”
老太太偏头冲我一笑。
第13章 “梦和梦”
许繁看了一眼时间,抱歉地冲我笑了笑,“时间快到了,我们得回去了,今天还约了别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许繁嘴里的那个“他”指的是抱手站在窗边巴不得一秒看一次表的顾思无。这人看我的眼神总像看仇人似的,这瞬间让我联想到一句话€€€€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更何况我还没夺也不可能夺啊!
我点点头朝许繁挥了挥手,迅速道:“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顾思无的眼神快能杀死我十次了。”
许繁一愣,随后噗嗤一笑,他欣慰地看向我,终于让我明白除了老太太的气势跟我妈有得一拼外,许繁的神情跟我爸也有得一拼。
而我至今仍然忘记不了几年前那天我从医院回出租屋的路上,在医院门口不远处他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拽住了我的裤脚。
如果不是因为许繁坚强和我及时送他到了医院,今天会不会有小姑娘 ,或者他和顾思无之间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产生无法磨灭的隔阂,都是可能存在的问题。
我想,缘分这种东西,多的是有缘无分。
比如当年我认为的带着孩子的许繁和顾思无,又比如现在的他和我。我曾经想过无数次我们的再见会是怎样一番光景,陌生人?暂时的前男友?又或者是不甘?唯独没有想过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谈笑风生。
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是成年人为了避免双方尴尬而不得不做出来掩饰的面子功夫,可到头来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反而替他开心。
毕竟我印象中的顾思无,是个不择手段、不顾omega想法、除了一味掠夺别无是处的alpha。
当年许繁深夜被他接走的时候,给我们留了两分钟的相处时间。
“许繁,你知道的,只要你想我可以……”
许繁摇了摇头,他肩上搭着被顾思无强硬披上的外套,表情有些落寞,他轻声说:“乔浅,我不想连累你。顾思无的目标是我,你没必要为了一个我把自己搭进去。”
我慌不择路地握上他的手,语气急切:“我不怕这些€€€€我们在一起了,我会保护你……”
许繁没有说话,几秒后他轻轻将手从我掌心里抽出,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我怕,乔浅,我怕。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跟他走他会对我们做什么?还有我女儿……”许繁的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即便当时楼道间光线昏暗,我也能清楚的从他眼里看到那一抹绝望,“那也是他的孩子……”
两分钟的期限很快就到了,许繁终于还是被顾思无带走。
我记得那天我穿着薄薄的一件打底衫,因为长期洗穿衣领处被扯松,寒风一阵阵往里面灌。而我脚上穿着之前和许繁一起去逛街时买的兔子拖鞋,狼狈不堪地站在出租屋外面不算干净的地面上。
又过了几天,当我出门签完合同回去的时候,家里几乎完全变了一个样。关于许繁的东西被全数清空,甚至连窗帘都没有放过。
我一动不动站在凌乱不堪的客厅,手缓缓地摸到心脏的位置,明明还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