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升短时间已被酒色掏空的身体,顺着墙面面条似的逐渐委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除了呼痛,他没敢露出一字,是叫嚣开骂还是跪地求饶,赵允升尚未掂量清楚。
啪,一声轻音震动夜色,借着暗淡的月光一看,是佟言日常别在口袋里的签字笔。
按动签字笔,笔尖探出,佟言踩着赵允升的胸口,弯腰用笔挑开了男人的皮带。
“你干什么?”赵允升看着佟言依旧淡漠的面色,厉声吼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想对我做什么?”
佟言这时才分给赵允升一个眼神,看着他认真地回复:“你不会€€身,以后都不会了。”
夜风过处,只有下面凉飕飕的,被笔尖儿一碰,赵允升抖得筛糠:“佟言,你什么意思?”
笔尖儿骤然向下一扎:“意思就是,我今天废了你,然后你去住院,我去自首。”
“佟言!佟言你别……我求你了佟言,我他妈错了,再也不去闹你了,你原谅我,草,佟言!”
薛宝添手中的淡酒磕在了佟言的杯子上,他问:“你怎么收拾的?斯斯文文的手段没力度,我再帮你烧把火?”
声称戒酒的佟言拿起杯子:“吓唬了一下,已经解决了。”眸子落下,轻轻抿酒,声音拢在了杯口中,“已经吓尿了。”
薛宝添没听到佟言的低语,他这人能伸能屈,如今脸上堆满了笑,好语求人:“你没有让我帮忙的,我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佟言瞧了一眼小垃圾,低声为难道:“你到底捡了几个孩子?我真不用那么多儿子叫盛屿‘妈’。”
薛宝添嘿嘿笑了两声,才继续说:“另外的事儿,你不是开了个会计师事务所吗,开个后门,招一个人进去。”
“谁?”
“一个朋友,原来做过出纳,给找点散活干干,他的工资我出,但一定不要告诉他是我找你帮他开的后门。”
佟言想了想,应承下来:“帮我的公司干活,工资不用你付,但我要按能力制定薪金,该多少就多少。”
“行行。”薛宝添赶紧提酒,“佟儿,你帮了我这么多忙,你说我该怎么谢你?要不咱俩喝个交杯酒吧。”
佟言闻言一愣,暗自瞄了一眼阎野,见人正在徒手捏坚果,连忙道:“酒喝得有些急,晕了。”
他靠在沙发背上假寐,随口问:“你介绍进我公司的人叫什么?”
薛宝添眼风忽凉,却在提到某个名字时,又多了些柔和:“冯嘉,嘉年华的嘉。”
第62章 以他的位置,你不配
“冯嘉。”佟言埋首于财报,头都没抬地伸出手,“佐证文件。”
应声的人大约二十出头,穿着款式最普通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发丝黑亮,清爽干净,阳光从一侧窗户打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晕开一片暖光。
将材料放在佟言手中,冯嘉站在一侧有些忐忑地等候,静室中响起翻动纸张的声音,每一次声响都会落在年轻人的睫毛上,震动出一次浅浅地跳跃。
将最后一个数字过了眼,佟言合上了文件,看向站在身边的冯嘉:“做得很好,准确清晰,一目了然。”
冯嘉轻轻松了口气,粲然一笑,竟有些腼腆:“是佟老师教得好。”
佟言面上的神色淡了一些,订正:“以后别叫佟老师,就叫佟哥。”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日历牌,看过之后又将日历扣在桌面上,才将文件收好,“冯嘉,从明天开始你正式晋升为会计师助理,进入项目组协助工作。”
冯嘉一怔,纤薄消瘦的脊背微微绷紧:“我……行吗?”
佟言将笔旋紧,笑着说:“怎么不行?这一年多来你的工作我都看在眼里,以你的认真与悟性,完全可以胜任这一职务,如果以后通过了注会考试,单独接任务带项目也是可行的。”
曾经沉浸欢场,蒙着一层暗雾的双眸,如今漾出明媚生动的笑意,冯嘉整张脸在阳光下,好看得无与伦比:“我会继续努力的,谢谢佟哥!”
伏案久了,佟言用手捏了捏后颈,笑道:“上个月我们忙得人仰马翻的那个项目,今天最后一比尾款到账了,你通知一下大家,晚上聚餐,也庆祝你晋升,对了,叫上白赫。”
佟言回想了一下,问冯嘉:“你上次见到白赫是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在巷子里,他被一群高年级的孩子堵在路的尽头,我想上去帮忙,还没等走过去,就看见白赫拿着板砖往自己头上一敲,血流了满脸,那些高年级的孩子显然吓到了,留了几句狠话就溜了,我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时候,白赫已经离开了。”
冯嘉还记得小孩儿从自己面前路过时留下的嫌弃眼神,和那句:“血是假的,以后看见了就当没看见,别拖我后腿。”
“他还顺走了我的巧克力。”冯嘉告状,“转手就送给了小胖子。”
佟言养了快两年的儿子,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一次在街上走了对面,父子俩愣没认出对方,要不是有人报了白赫的名号,这对名义上的父子便真真应了“形同陌路”。
“他的电话可不好打通,时不时就被小胖子黑了。”冯嘉刚刚拿起电话,就听见公司门口有人到访。
佟言的公司规模小,里外不过百平,租不起市中心的写字楼,便寻了一处cbd的边缘地带,这里左邻寸土寸金的繁华商圈,右接一片谈不拢拆迁款的棚户区,勉强够得上商业区,租金又便宜,是佟言能够选择的最好地段。
公司入口到办公室没什么纵深,不过片刻,前台接待已经引着访客敲响了佟言办公室的门。
电话里的风音很长,冯嘉一边等待白赫接通,一边看到佟言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指一点点蜷缩,握€€成拳,淡青色的血管透出皮肤,像崎岖断裂的剑刃,不再锋利却依旧危险。
冯嘉侧目看向门口,前台女孩撤开身体,露出紧随其后的三张面孔……€€€€€€€€前台奉上的清茶散了一室茶香,佟言为三只杯子添了茶,放下茶壶,问道:“几位找我有何贵干?”
茶台对面的皮鞋轻轻踢了一下高跟鞋,淡雅矜贵的女音便混进了茶香。
“佟先生,我们冒昧来访,就是想问一下,盛屿现在在哪里?”
日历牌依旧扣在桌子上,压着某个特别的日子。佟言深敛眉目,语气平淡:“盛屿不是在高墙之内吗?你们作为他的至亲应该比我了解。”
女人这两年憔悴了不少,却依旧比寻常妇人看着端庄贵气,她执着茶盏的手腕间已经没有了那抹翠色,颈项的熠熠之辉也成为了曾经:“他半个月前已经出狱了,没有回家,也没有来见我们,据我所知,入狱前他与佟先生的关系最亲密,你应该知道他身在何处吧?”
“不知道。”
话音落了,再无后语,盛母等了很久,才知道那这三个字就是佟言的所有回答,她面色微沉,不悦道:“我们是盛屿的父母,”她指了指坐在轮椅上沉眉肃目的老者,“这是盛屿的外公,即便你不是女人,也应该懂得和自己男人的家人应该如何相处吧?”
拿着茶壶的手一滞,佟言抬头看了一眼盛母:“盛夫人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茶盏的盖子轻轻拨动茶汤,女人喝了口茶:“注意你的态度。”
佟言放下茶壶,取下别在衣服口袋上的签字笔,便签就在手边,他写下了日期,做完这些抬起头,态度温谦有礼:“盛夫人,做财务咨询是要收费的,如果你认可我们的收费,我的态度会令你满意的。”
茶杯“啪”的一声放在了桌面上,茶汤四溅:“佟言,你一个男人想得到我们的认可已经难于登天,你要是不识好歹,今后你在盛屿身边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佟言起身坐回办公桌后,隐隐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盛屿藐视法律,构陷同行;逐利弄权,落人下乘;闹得身陷高墙,有罪在身,林女士,你有子如此,是凭什么拿出恶婆婆的做派的?”
两只高跟鞋骤然并€€,茶杯再次落在茶盘儿上时,发出零零碎碎的声响。
盛母像被人抽了无形的一巴掌,脸上一片热辣。这两年这种巴掌她挨得多,家世相当,互相瞧不上的那些夫人;家世不济,须得仰望巴结她的那些女人;甚至贵妇团里曾经要好的姐姐妹妹,都轮番上阵,明里暗里甩来过巴掌,自打那支翡翠手镯被自己男人强行撸下来拿去抵债后,盛母的生活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黑暗,丈夫靠不住,她只能靠儿子,心心念念盼着盛屿出狱,盼着儿子东山再起,盼着将来一个巴掌一个巴掌用力地还回去!
却被佟言今日的一句话生生道出了不敢直视的隐忧,盛屿还能带给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强撑着所剩无多的气势,盛母回击:“佟先生的这些话,以后有机会我会告知盛屿的,他风光时你侬我侬,落魄后劳燕分飞,佟先生还真是现实。”
黑色的皮鞋在高跟鞋上用力一跺,盛父不耐烦:“€€嗦这些干什么?我们是来找人的!”
这个向来愿意躲在女人身后的男人终于露了头,气急败坏地质问佟言:“我们都看到盛屿在被带走前和你在停车场……做那些没眼看的事情了,如今他出狱了不来找你找谁?好,他可以藏着躲着,我们见不到人,能拿到钱也行,我们是盛屿的父母长辈,他必须赡养我们!”
佟言周身散发着懒得应付的冷淡,他拿起手机:“我帮你们拨一下报警电话,寻人还得求助警方,顺便你们还可以告他不尽赡养之责。”
电话未被接通,就被盛父抢过来挂断:“找不到盛屿,找你也行。”他疾声厉色,“你们钻一个被窝,穿一条裤子,盛屿肯定会给你留一些钱吧?今天把这些钱拿出来万事好说,拿不出来我们就不走了,你这地方虽不及我原来一个书房大,我们倒也能将就将就,从今天起,吃住就在这里了!”
“没问题。”佟言淡声应下,“我这里开门做生意访客众多,一会儿林海实业的魏总过来谈合作,盛先生和他是旧识吧?正好一起聊聊。”
盛父哽了一下,面上藏不住难堪:“你这小破地方能接到林海的业务?”
“佟某不才,魏总从大公司跟到了我这小破公司,我是他的私人财务顾问。”
盛父脸色几变,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压进佟言:“你这是不想给钱了?”
佟言靠进椅背:“凭你无中生有,我就要给?”
“好,我们不无中生有,说点实实在在的。”盛父嘴脸贪婪,“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盛屿总给你花过钱吧,这些钱我们是可以要回来的,不违法。”
男人环顾了一圈屋子:“他送你的高档礼物,或者给你买的车,开的公司,这些钱依法你都要退回来。”
“恋爱关系存续期间,未标注自愿赠予的钱款确实可以退还。”签字笔“啪”的弹出笔尖,佟言在纸上列表:“盛先生稍等,我算一下。”
账算得很快,佟言将列好的条目送到男人面前:“我们在一起时,我送给盛屿皮鞋、皮带、西装、钱夹,休闲服饰、内衣内裤,护肤品,电子产品、生日礼物,都算我自愿赠予,不用归还。”纸张被翻了一面,“盛屿在我们相处期间,买的最多,花费最大的就是套子,我作价算了一下,大概有五千块,只多不少。”
“你若不信,可以让盛屿与我当面对峙。”佟言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送到盛父眼皮子底下,“收着吧,合法的。”
饶是盛父脸皮再厚,此时也变了神色,刚想发飙,又想到五千虽少,但好过一分没有。刚刚还握紧拳头的手,此时已经探向了那一沓钱。
“盛丰,你还要不要脸。”
搭着轮椅扶手的苍老大掌一拍,低沉声音阻断了盛父的动作。
一直沉默不语,静观事态的老人投来锐利的目光:“小佟儿,我们只是找人,并不想给你添麻烦,如果你能见到盛屿,请帮我们带句话,血缘与亲情是割不断的,他不能躲我们一辈子。”
说完,轮椅转动,向室外缓慢而去。
“林夫人,”佟言拿着钱叫住了起身随行的女人,“我和盛屿在两年前早已分手,以后您要是见到了盛屿,也麻烦帮我转达一句话,别让他的母亲再来充当恶婆婆,以他的位置,您不配。”
高跟鞋崴了一下,盛母扶住墙壁才不至于更加狼狈,她想赶紧逃离佟言的办公室,却发现正被一个孩子堵着门。
白赫个子窜了不少,不似之前邋遢肮脏,衣衫干净,面貌整洁,只有眉宇间的犀利凶狠没变,小兽,依旧呲着獠牙。
他靠在门橼上,踹了一脚旁边的小胖子,小胖子暗戳戳翻了个白眼儿,随即脸上堆出明媚可爱的笑容,扬声道:“哪里来的老爷爷?老爷爷要去哪里?我推你过去。”
“不用。”
“老师让我们尊敬老人,遇到有困难的老人要主动帮忙,您别客气。”小胖子挤到轮椅后,推着轮椅率先热热闹闹地出了公司。
一边连着繁华都市,一边通往低矮破旧的棚户区的地界儿,马路都是画着分割线的,平坦宽阔与崎岖不平之间横亘着几块红砖。
轮椅的轮胎,此时就轧在红砖之上,白赫抱胸立于轮椅之后,脚搭在后侧的横梁上,用力一踹!
轮椅顺着崎岖不平的道路颠簸而下,苍老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轮椅扶手,用力拉住了刹车闸!
急促的呼吸混入小胖子故作惊慌的声音:“老爷爷,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滑了!”
一团白肉似的男孩儿慢悠悠地追了过去,协助截停了轮椅。
白赫随后而至,肩上的书包轻轻摩擦着轮椅,他沉身轻声道:“老头,三个人之中你说得算是吧?那你听好,你们以后若是再来这里找佟言麻烦,二十米之外,有一处斜坡楼梯,直通城市内河,轮椅要是从那里跌落下去,你这把老骨头,不死,也离阎王不远了。”
第63章 盛先生见过拔了毛的肉鸡吗
八月的烟城,哪家若是死了人,往室外一放,直接省了炼人炉的钱。
阳光白亮,树影缩成一团,空寂无人的马路上,似乎裹着一层透明的雾气。
一只脚踏碎了蒸腾的热浪,货车的箱门被拉开,带着漏指手套的双手抬起两箱摞在一起的啤酒,送进了棚户区中的一家小仓买。
柜台后的老板娘,头发被电风扇吹得翻飞,手中用来扇风的纸壳怏怏地拍在胸口,耷拉着脑袋打着瞌睡,翻出两层下巴。
听见门口的响动,她挑了一下眼皮,本想习惯性地落回来,却在半途又挑回去,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个点儿来送货,热得很呢!”
老板娘站起身,提了一口气,收了收肚子上的赘肉:“不急着卸货,先来喝瓶冰镇饮料。”
将最后一箱货卸完,男人才站在电风扇前。风力调到最大,他摘下棒球帽抹了一把寸头上的汗渍,接着用拴在柜台上的瓶起开了汽水,大口灌入口中。
老板娘的目光在男人的喉骨和肌肉上反复流连,直到两个钢蹦在玻璃柜台上砸出声响,她才收回目光,热络地笑道:“一瓶汽水还给什么钱,算我请你的,收起来收起来。”
男人戴上棒球帽,手掌一压向下扣紧,指尖在柜台上点了两下,算是谢过,推门又步入炽热的阳光中。€€€€€€€€停好车子,佟言付了代驾的费用。
他有些微醺,合目又在车里眯了一会儿。上次被打扰未能成行的聚餐换至了今晚,事务所日渐起色,项目奖金热热乎乎地揣进兜里,大家高兴,便都多喝了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