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白衣大士法驾长安,距离魏征斩龙、唐皇游地府等诸多种种事宜,尚还有十八年。
十八年啊。
贞观十三年后的十八年,还是贞观十三年。直到唐僧从长安出发,踏上西行取经路线,属于大唐贞观皇帝的年号,终是开始向前推进。
然而嬴政既然是在唐皇身上醒来,既然是提前知晓了其间的种种。那么便必然是不会坐以待毙,任凭着事情的发展,等待着泾河龙王索命之后魂游地府的那一日。
先局起手,原本嬴政对袁天罡是有其他的安排。不过在看到这位钦天监台正的时候,冥冥中的那份直觉便叫嬴政知晓,或许是时候去往那地府走上一遭。
但如何去、怎么去,却同样是一个问题。
毕竟嬴政不可能直接抹了脖子,又或者是在不修神通、不依法术的情况下灵魂出窍,以真身前往地府。好在这样的事情自有袁天罡去头疼,并不需要嬴政有过多的安排。
君王似笑非笑的目光之下,煌煌人道、皇道气运将袁天罡一身神通术法压制之间。袁天罡终是艰难点头,给出嬴政想要的答复。
但这同样需要安排,而非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更不必说唐皇身份贵重,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稍有差错,其他人不必说,袁天罡自是不会好过。
其间之危机与所要承受的因果等种种,远大于袁天罡修书一封上表天庭,而后领着唐皇往那月宫又或是紫府一游。毕竟后两者在安全系数等方面,无疑是要高得多。
因而袁天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是小心翼翼的开口,打量着嬴政的神色道:
“臣下冒昧,不知陛下此去阴司有何打算,可否要十殿阎君、崔判官等相陪?”
又道是人间与阴司本不相统属,纵使臣下有二三本事。可若是陛下要大张旗鼓,那么需得请了长安城内外诸真,起了大醮,上奏过皇天后土、一众冥神云云。
显然是知晓如此耗费过重,一旦提出,定然招致魏征等反对。打量着以此使嬴政知难而退,勿要在此问题上纠结。
然而嬴政以指尖叩过腰间那未曾解下的长剑,目光悠悠然,却是开口,仿佛是不经意一般对袁天罡道:
“朕不过想要去往那地府黄泉探上一探,又何须如此兴师动众?想来袁卿定然是有办法,叫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的不是吗?”
偷偷摸摸带领唐皇游地府?还是地府黄泉?还要避开一众鬼神的耳目?
从未有哪一刻,袁天罡想要辞职跑路的心是如此坚决!
反正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谁家的钦天监是要承接这种业务的啊摔!
不行,替我大唐皇帝陛下效力这样光荣且伟大的事情,我又怎能独占呢?况且就算不为了别的,单只是为了皇帝陛下的安危着想,我亦应当举荐贤才,使陛下的安全得到保证才是。
因而袁天罡开口,只道是陛下的意思老臣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过臣下我有一好友,天机数算、阴阳五行等的修为和能力不在我之下。同地府判官、阴司众神等,更是有着不少的交情。
再者同殿为臣,他与我俱是陛下您的臣子。您又何不将其一同唤来,使我二人共同为您效力,为您的出行提供保障?
袁天罡口中的提到的好友是李淳风,一个未曾在《西游记》中出现过的人名。不过有着原身记忆的嬴政只是略一思索,很快便发现李淳风似乎同样是修行中人。
是有着极高的天机测算、阴阳推演等能力的道门中人。
目前正在太史局中供职。
平日里掌天文、地理、修史等诸般事宜,名声在朝野之间多有流传。
因而嬴政点头,自是应袁天罡所请,使人将李淳风传唤。
人在家中坐。原本泡了一杯清茶,正准备修身养性、焚三炷清香,默诵《黄庭》的李淳风:......
内心深处,有一阵说不出的不安涌上心头。
等到来到大明宫内,看到目露欢喜,对自己笑容温和且一脸吹捧的袁天罡,这份不安更是化作了实质。
我谢谢你啊!
有事说事有话说话,袁天罡你谁啊你!我和你不熟,不认识!
都是千年的狐狸,真当我不清楚你这老小子那肚子里的坏水?
但很可惜,君王的意念与意愿之下。纵使李淳风内心里再如何不愿,亦不得不如袁天罡一般应了嬴政所请,做出安排与布置。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大唐皇室之珍藏,自是囊尽天下奇珍,涵盖九州异宝。
至夜,大明宫内,唐皇寝殿之中。
生犀燃起,引魂香幽幽。
宫人尽皆退下。
唯有唐皇寝殿之内,侍卫披甲执锐,把守严密。
另一侧偏殿中的袁天罡与李淳风趺坐蒲团,对视过一眼,以灵魂出窍,起了祭坛,口中法诀念过,便准备将唐皇灵魂唤出。
一切似乎较之以想象中的更加顺利。
顺利到一种几乎不可思议的程度。
殿中宫灯闪烁,有风吹起。一身玄色常服,腰间系着长剑的唐皇应声而来。
目中神光湛湛神情与意志高昂,唇角噙着一缕意味不明的笑意。面容与整体状态远较之以想象中的更加年轻,更加飞扬。
恰似是昔年长安城里,打马走过引得无数人为之折服的贵族少年。
只是冥冥之中却又似乎有几分不同。
有一威凤,憩翮朝阳。
曾经的唐皇是凤,是鲜衣怒马夺目少年郎。而眼前的唐皇则是隐在匣中未曾出鞘的利剑,是潜在渊中只待腾于九天的龙。
“两位爱卿,果然非是常人。”
尚且维持着原身之面目与身形的嬴政略作颔首,以目光望过袁天罡与李淳风二人,有几分说不出的满意。至少相较那卢生、候生以及齐人徐市而言,这俩人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当然,此一念生出的嬴政同样不知晓,那扶桑国的驿馆之中,少年方士于灯下擦拭过形象逼真振翅欲飞的凫雁。而后将其封于箱中,以符纸贴上。
只待明日一早出城。
风起,眼前似有青烟袅袅,嬴政及袁天罡、李淳风三人生魂很快便出现在长安城外。
袁天罡以指画符,口中念念有词,将那生死阴阳路开通。李淳风则落后嬴政半个身位,回首望过那锦绣长安,做出解说。
只道是天子脚下,人道气运煌煌。邪崇不敢近,鬼神不可侵。贸然插手,定将承担大因果。所以他们二人只有将陛下灵魂带到此处,方可勾连冥府,带领陛下进入其中。
又道是地府规则法令等种种同人间并不相同。不管看到什么、遇到什么,陛下只管平常以待。避免沉沦其中,引出大危机与大麻烦。
言毕,又将一块玉牌取出,双手奉上。道是一旦情况危急,那么陛下定要将手中玉牌捏碎,回返阳间。
玉牌莹润,触之温凉,隐隐然之间似是有符篆遗留。
嬴政并未曾对此有过多疑问,只是将其纳在手中。
很快,那地府与阳间的道路似是被打通。眼前有迷雾渺渺,高大的牌楼若隐若现,隐隐透出人声来。
袁天罡上前回禀,而后在前引路,同李淳风一前一后,护着嬴政向着那迷雾中走去。
上下左右四方俱是一派茫茫。
但不过是一瞬,便如同穿透纸面一般,三人很快便至于一个全新的世界。
夜幕苍穹之中有惨淡且稀薄的月光落下,不远处是一座城池。
那牌楼上的字迹同样清晰可见,恰是以虫鸟篆字书就的三个大字。
枉死城。
城中人声鼎沸,有无数灯烛掩映在其间。端的是十分热闹。
李淳风从袖中掏出三张面具递出。
“陛下您既然无意惊动城中鬼神,当以面具覆上,隔绝生魂气机才是。”
一旁的袁天罡开口,给出解释与答案。于是嬴政指尖伸出,信手一拿,随手将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具握在手中。
然而随着那面具将那张属于唐皇的面容覆上,嬴政周身之气机同样生出改变。愈□□缈莫测,晦涩难言。
便连这帝王的身形似乎同样因此而被拉长,如渊如山,充满了压迫。
指尖微微颤动,李淳风指尖剩下的两张面具几乎掉落在地。
同袁天罡对视过一眼,都感受到了棘手。
唐皇身上的王道与皇道气息似乎因此而被遮掩,但这位陛下现下里的派头......
该说不说,不愧是我大唐皇帝陛下吗?
被迫上了贼船的李淳风唇角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而后同袁天罡各自将面目覆上,以手在身前抹过。做了一副鞍前马后替皇帝陛下,啊不是,鬼王殿下效劳的打扮与模样。
“陛下曾经是秦王,骊山皇陵下的那位同样曾经是秦王。听说地府之内,有鬼王举起了那位的大旗。咱们不妨借那位的名号一用?”
第008章
枉死者,非寿终正寝而亡。或因天灾,或因人祸,受无妄之灾,心中生怨。所以迟迟不能投胎转世,逗留在阴司冥府中。等待着怨气消除,心中执念放下的那一日。
此城虽然由地藏王菩萨建造,属于十殿阎罗之第六殿阎罗,卞城王管辖。但实则有几分谁都管却又谁都不管的意味在内,鱼龙混杂。
看似热闹与喧嚣之下,尽是一派荒唐。
对于生魂的恶意,更是非同一般,远超常俗。
因而早在进城之前,李淳风、袁天罡二人便主动将情况说明,又信口编造了一套说辞。请皇帝陛下配合,做出伪装。
只道是若是城中有人问起,又或者做出为难。皇帝陛下只管做足了姿态,将那诸多种种交予他们二人应对便是。无需有过多回应。
又道是这城中吃食、饮品等俱皆是亡者所食,是鬼神们的食物。做做样子便可,切不可食用。
然而袁天罡与李淳风二人口中殷殷切切,甚至是天马行空,力图万一露出马脚,务必要给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嬴政的目光与思维却是不由自主的被李淳风口中提及到的骊山皇陵之下、以及曾经的秦王吸引,并且生出疑惑。
甚至是某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原身曾被受封为秦王嬴政是知晓的,可纵观嬴政与原身之记忆,以及史书工笔、此世间的种种。能够同骊山皇陵、同曾经的秦王扯上关系的,除了他这个秦皇,又能有谁,又能是谁?
莫名的,嬴政思绪飘远,想到了自己使李斯、章邯等人修筑皇陵之时,做下的诸多种种布置。
事死如生,纵使前世的世界中,长生不可得,更没有那仙神显世。但扫平六合将脚下的这片土地统一的帝王,于咸阳城的最高处放眼远望,所望到的自然不仅仅是这片自古以来叫世人所认知到了的天地。
人间,冥府,甚至是传说中的天庭、仙神们的居所。以及使齐人徐市出海......嬴政从来便不曾把完成前人所未曾完成之功业,将六国纳到掌中当成是终点。
只是时不我待,未成想于此世中,那些布置终归是起到所应起的作用。
“所以会是谁呢?假借朕的名号,在这冥府中掀起风雨将大旗举起?”
心中默念,隐藏于面具之下的唇角翘起。嬴政似乎并不担心出现的是秦皇,是存在于此世之间且暴毙于八百年前的秦皇。而是对此生出好奇,想要知晓究竟是何人在假借自身之名义而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