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鹤一屏息凝神,透过显微镜看着脑组织。在他的预计之内,今天术中出血情况稍严重,他花了很多时间止血。
情况稳定下来后,一助舒了口气,问麻醉老师晚上能不能回家吃月饼。
安鹤一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中秋。他双手顿了下,很想给穆向远打个电话。
他稳住情绪,沉声说:“小鹏,手术后一定要严密观察是否有出血和血肿。”
所有人收了声,注意力全部回到手术上来。
“可以关颅了。”安鹤一吐出这句话,大家揪着的神经终于放了下来。
六点多的时候,穆向远给安鹤一发了消息,说他在医院等着。安鹤一当然知道穆向远在执着什么,交了班拿上背包就要走。
还没走两步,安鹤一被护士长拦下:“哎哟,可算见着你这尊大佛了。”
“姐,我着急,没啥急事儿明天说。”安鹤一抬抬手,“夹绿豆比赛我去。”
“哎,你去?!”护士长愣了下,“我还想着你能去相亲呢。”
“我不相亲。”安鹤一坚定地说,“我现在就去找我对象。”
护士长噗嗤一声乐了:“蒙我呢?咱都认识多少年了,还对象呢,你们吴主任象棋盘上的一对象吧。”
安鹤一很想说要不您跟我去看看,但又怕吓着大姐耽误科室工作,最后他拍了拍大姐的胳膊,诚恳地说:“我家属也忙,好不容易见一面,我真得走了。”
“说得跟真的似的。”护士长闪身给他让路,一脸的不相信。
日常在医院里,安鹤一总是从容的。医生不能慌,他们面上有点什么,病人会加倍放大那样的情绪。
可今天的他,脚步有些匆忙。太阳落山了,他不想穆向远等得太久。
医院的停车场安鹤一来得不多,他瞄了眼,就想给行政打电话。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就不能向人家机场的停机坪学习学习,好好规划下吗?
眼见着穆向远就在不远的地方了,安鹤一却绕了七八分钟,才气喘吁吁地站在了车跟前。
车里的穆向远睡得正香,没瞧见安鹤一。等车窗被哐哐敲响时,他才惊醒,看向窗外。
穆向远按下车窗,只见安鹤一喘着气地撑着车门,眼睛里满是焦急。
这和往日里总是平静沉稳的安鹤一不一样,穆向远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怎么了,鹤一?”
安鹤一被问的一愣,他吸了口气,笑了下,再看向穆向远时,换上了轻松的表情。
“向远,中秋快乐。”安鹤一轻声说。
原来安鹤一跑这么快,心率一路飙升,只是为了能早早地跟穆向远说一句“中秋快乐”。
穆向远忍不住,伸出手压住安鹤一的后颈,狠狠吻了过去。
七年的时光,穆向远记得,安鹤一也没有忘记。
上了车,穆向远问安鹤一吃什么。刚做完手术,安鹤一实在是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让穆向远定。
“要不去找我那些无家可归的学员一起吃?”穆向远看了眼安鹤一,“哎,算了,你不爱见他们。”
“我没有,我不是不爱见他们。”安鹤一坐直了,“人都可可爱爱的,我干嘛不爱见。”
“嗯?你怎么知道他们可可爱爱的?”穆向远的神经被吊起来了,“你背着我见谁了?”
安鹤一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去吃烧烤,你不能点脑花。”
“好好,不点。”穆向远咂咂嘴,“那么个美味,你连看都不看。”
想到下午刚刚看过的脑花,安鹤一闭了闭眼睛:“猪脑和人脑的结构,那是一模一样,只是大小不太一样。端上来,那还带着脑干。你让我给你讲讲大脑结构还行,让我吃,我下辈子都拒绝。”
穆向远听他€€€€着,笑得直抖肩。这时候的安鹤一,带着只属于穆向远的活泼。
“哎,对了,我周六又要去参加夹绿豆比赛了。”安鹤一手指点在车门上,轻声说道。
果然,穆向远的脸色顿时变了。安鹤一憋着笑,看左侧的人作何反应。
“哎哟喂,你们不能换个东西夹吗?”穆向远双手握紧方向盘,看起来是真着急,“比如说,小米?”
安鹤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车厢里回荡。笑了会儿,他揉了揉下巴问:“咋的,你想喝小米粥啊?”
去年,安鹤一在夹绿豆比赛里获得第二名,奖品是五斤绿豆。他不爱喝绿豆制品,于是全进了穆向远的肚子。
那一阵子,穆机长觉得自己脸都绿了。
第04章
安鹤一盯着炭炉上的烤串,托着腮沉默了好一会儿。
现在的餐饮业与时俱进,连烤炉都是自动翻转的,让食客除了等着吃,也没什么其他能干的。
穆向远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看安鹤一发呆,伸手挠了下他的下巴。
安鹤一回过神,朝穆向远淡淡笑了下,抬手递了把烤熟的羊肉串。
“累了?”穆向远咬了一口嚼吧嚼吧咽掉,皱了眉头,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看穆向远的表情,安鹤一就知道这家烧烤没达标,更没胃口了。
“也不是,每次做完手术,我都觉得心里空空的。”安鹤一手里捻着铁签子,“见着你了能好点儿。”
这话说的穆向远心里一揪,急忙张嘴想说点什么:“小安,我…”
安鹤一看他纠结的表情抬了抬手:“我不是想要求你什么,只是在陈述这个心情。”
他俩这个岁数了,各自事业有成,性格本就独立,不会提要对方多陪陪自己的要求。
可安鹤一越不说,穆向远心里越急。索性他也放下手里的串儿,仔细地看着对面的人。
“安安,你该多和人交往,生活不止有手术和科研。”穆向远耐心说道,“空闲时间,和朋友出去走走,也能换换心情。”
安鹤一看着穆向远,张了张嘴。穆向远伸手过来压住了安鹤一的手,继续说道:“终究是我做得不好,我没法经常陪着你。”
“哎,说这干嘛,好肉麻。”安鹤一抽回手,搓了搓脸蛋。
穆向远看出安鹤一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也没坚持。本来两个人能见面的时间就少,何必弄得不欢而散。
没胃口加上这家手艺实在有限,八点刚过,他俩就起身走人了。
穆向远发动车子,极为不满地看了眼饭店招牌。店名叫“一家有味的串儿”,经美食品鉴家穆机长鉴定,名不副实。
“差评,再也不来了。”穆向远气呼呼地说。
安鹤一也笑,问他:“你要是因为着陆砸金卡屁股,收到差评了会怎么样?”
“那还了得。”穆向远语气夸张,“飞行部领导得关怀我,机队同事得慰问我,学员会叽叽喳喳的,怎么啦怎么啦?”
安鹤一笑得更大声了,穆向远摇着头:“我还得写书面报告。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写东西了。”
“你们呢?”穆向远歪头问身旁的人。
安鹤一耸了下肩膀:“那得看因为什么,要是手术失败导致死亡或者瘫痪,我们一般都同意家属去起诉。”
“毕竟对方失去的,已经无法弥补了。经济赔偿,是我们最后能做的了。”
路灯灯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晦暗不明,让穆向远看不清楚安鹤一的表情。
穆向远很少听安鹤一说起这方面的事情。多数时候,微信里是一句“手术成功,下班了”。
这一刻,穆向远明白了,安大夫实际承担了更多的责任。
“安安,无影灯关了咱就不想那些了。”穆向远握了下安鹤一的手,“走,哥带你抓娃娃去。”
*
抓娃娃这事,自打他俩谈恋爱开始,就是过不去的一个坎儿。
在国外的时候,安鹤一扎在医院,实在没时间。但他经常念叨,要和穆向远一决高下。
等他俩先后回到国内,没顾上在床上好好滚几圈呢,安鹤一就拉着穆向远去商场比试开了。
一些男人奇怪的胜负欲,有卧龙的地方一定有凤雏,让他俩一次又一次站在娃娃机前,非要比出个名次。
要说他俩,因为各自的职业,都有清晰的头脑和灵巧的双手。在抓娃娃这件事上,各有优势。
这要是有第三人在一旁下注,还真不知道究竟该站谁。
“先来二百个币。”穆向远拿出手机豪爽地买单。
收银小哥吓了一跳,看看穆向远,又瞧瞧一旁气定神闲的安鹤一。这也没喝酒啊,上来就要整大单。
安鹤一是不会解释的,穆向远看人不解的样子抬抬手:“我俩没醉,真是来抓娃娃的,帮忙出币吧。”
一人先一百个游戏币,站在同一个娃娃机前,通过猜丁壳决出穆向远先抓。
“来吧!”穆向远握住方向手柄,“来感受来自飞行员的疾风吧。”
“呵,我的眼睛就是显微镜,你赢不了我。”安鹤一冷冷地说。
一旦站在娃娃机前,他俩都是六亲不认的姿势,嘴上放狠话,手上也不客气。
“安大夫啊…”穆向远轻喊一声,语气里尽是得意。
“穆机长,怎么了?”安鹤一眯眼看着机器里的抓夹,“嘿,嘿!”
“嘿!抓着了!”穆向远用力一拍按钮,一只线条小狗掉进了洞口。
安鹤一握紧了双手,满脸的跃跃欲试,不甘示弱地用肩膀撞穆向远:“换我了,赶紧的。”
“嘿,你这人,我还有十个币呢。”穆向远一点不让安鹤一,还用胳膊肘怼了回去。
“行吧。”安鹤一抱着胳膊等,抬眼瞧着穆向远的侧脸。
这人骨相好,从安鹤一的角度看去,头部极为立体。鼻梁高,眼睛因而愈发深邃。
反正吧,安鹤一摸了摸鼻子,就是越看越好看呗。
穆向远用完最后十个币,转过头正对上安鹤一炯炯的目光。专注而认真的眼神,反倒让被看的人一愣。
被抓包的安鹤一慌乱地偏开头,欲盖弥彰地抬起手握成拳挡在嘴边轻咳一声。
穆向远抿唇笑,语调里尽是暧昧:“自家老公,想看看呗。”
顿时,安鹤一的脸发烫发红,他转移话题,抬脚轻踢穆向远小腿:“起开,该我了。”
安大夫抓娃娃和做手术一样认真,只见他轻抿双唇,不眨眼睛地盯着抓夹和娃娃的位置。
手没动,但安大夫脑袋里在飞速运转。挪多少,挪到哪儿,他自有自己的章法。
“哎,又来一个?!”穆向远惊叫道,“看吧,我就说虽然现在电子设备多,飞行员也不能丢了目视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