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姐是医院的保洁,负责住院部神外这一层。在医院年头久了,安鹤一他们都认识。
“安大夫,您能给我加个号吗?我,我在手机上抢了好几天都没抢到,没办法才来找您。”卢大姐手指绞着,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安鹤一关切地看她:“姐,你哪儿不舒服啊?”
“不是我,不是我,是我家小孙女。”卢大姐摆了摆手,“家里医院看了,说她是烟…烟雾病。”
安鹤一心一沉,轻声问:“多大了?”
“八岁,八岁了。”卢大姐抓着安鹤一的手腕,“安大夫啊,这病,是不是她爸爱抽烟得的啊?她说眼睛看不清楚,我们还以为她近视了。”
“卢大姐,赶紧带孩子来,明天下午我有门诊,再晚我都等着。”安鹤一按着卢大姐的肩膀,“嗯,别坐飞机。”
晚上,穆向远的视频打过来时,安鹤一在书房里看烟雾病的文献。
穆向远叭叭着,安鹤一歪着脑袋听。说学员多能气他,说明年就不带课只飞行。
“你舍不得的。”安鹤一冲着镜头歪了下脑袋。
穆向远被将了一军,张了张嘴巴,转而笑眯眯地看着安鹤一:“安安,我觉得我们还挺像。年龄差不多,工作都忙,还都要带学生。”
安鹤一挑眉:“像?咱俩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职业、不同的成长背景,像吗?”
这话说的穆向远不太爱听了,他哼哼两声嘴硬道:“是是是,你我本无缘,全靠我硬掰。”
“哎,你…我…”
安鹤一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眨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屏幕里的穆向远。
折腾一天穆向远也累了,他软了声音:“安安,早点休息。”
第06章
安鹤一发现,虽然他和穆向远不在同一空间,干着完全不同的事情,可穆向远确实对他有极强的传染性。
一大早,吴主任让安鹤一帮科室里的一个主治看下论文,安鹤一翻了翻愣那儿了。
“你这…这个统计分析方法不…嗯,还需要优化一下。”安鹤一拿着笔在纸上刷刷画着,“如果想要结果真实可靠,是不是还得多考虑几个因素?”
安鹤一抬起头时,嘴角是挂着笑的,但这不代表他是满意的。
吴主任带学生头疼,经常把科研的部分扔给安鹤一。安鹤一只能学穆向远,“忍”字当头。
不过相比于飞模拟机,发论文是不那么紧急的事情,安鹤一只能放平心态,调整自己。
“选题还不错,加油。”安鹤一把一沓纸递回去。
想到穆向远,安鹤一拿过生活手机看了看。有电啊,可是穆向远到现在也没给他发信息。
安鹤一咬着嘴唇,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应该是昨晚的话惹他不高兴了。可要真是问他了,他又会不承认。
他俩之间总这样,吵不起架,但对对方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确实也不会说。
让安鹤一说,他俩一到这种时候就同时被毒哑了,谁都不开口。
安鹤一抓抓脸蛋,决定他先开口。刚拿起手机,就听见吴主任叫了嗓:“安鹤一,过来!”
完,看来刚才他尺度放太大了,论文到吴主任那儿很是不满意啊。
穆向远带完模拟机,差点被机队抓去飞航展。友航拿出了空客350,那天程航空一定会带来“梦想客机”787。
“我不去。”穆向远摇头,“我明天下午飞同安呢。”
“急啥呢,再飞三天航展呗。”机队队长跟他打商量,“就几个低空通场,省劲儿。”
“我要上万米高空翱翔,您另请高明。”穆向远拱拳,“这马上国庆了,又要满勤飞,趁这几天有空,我得多回家。”
“你咋这么恋家?”队长费解地看着他,“真是没见过你这岁数这么爱回家的。”
穆向远吸了口气,钻进模拟机,不想理人了。
得,队长转身离开。没请动这长相和技术双王牌,他只能去找Plan B。
第二天回同安,穆向远靠在驾驶舱座椅上直叹气。他们已经延误一个小时了,他原本想和安鹤一吃晚饭,也泡汤了。
“哎,隔壁的737小可爱也走了。”穆向远眼巴巴地瞧着,“小许,再问问放行,咱们有点了没。”
小许在频道里一通问,最后摇了摇头:“机长,同安机场的天气还没解除,咱还得等。”
这暴雨下的,真不是时候,浇碎了穆机长的心。
“天灵灵,地灵灵,大雨啊,快点停。拜签派,拜放行,挥挥手,快让我们走走走。”
穆向远手点在窗框上,好一通念,把副驾和观察员都说乐了。
“穆机长,这季节延误,不是常有的事嘛,您怎么这么着急?”观察员探出脑袋问。
穆向远打开他的平板,翻出他的排班表,点着屏幕说:“瞧见没,下周,同安阿姆斯特丹,同安马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观察员眨巴着眼睛:“你将获得一笔不菲的小时费?”
穆向远没获得共鸣,叹口气,合上平板:“这意味着,我要将近两周见不到我老婆。”
“许哥,我觉得机长在秀恩爱。”观察员醋兮兮地坐回去,拍了下副驾的肩膀。
原本穆向远还想着晚上能陪着安鹤一练练牙签夹绿豆呢,这大雨一浇,啥都泡汤了。
穆向远的遭遇,安鹤一出了手术室全都知道了。他对着手机直乐,吴主任也下手术,踢了踢安鹤一的小腿。
“独乐乐不如一起乐,给我看看啊?”吴主任探头去看,被安鹤一挡住了屏幕。
“谈恋爱呢?”吴主任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面闪着八卦的光。
安鹤一歪头想了想,点点头。吴主任“哟”一声:“你还挺迅速,算咱科室找对象时间早的。”
这话安鹤一没接,毕竟他有对象的时间实际要更早,还早得多。
“神秘兮兮的。”吴主任瘪瘪嘴,快步走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安鹤一查了下飞行软件,看他对象的航班已经起飞。他不放心,看了眼湿漉漉的地面又查了天气预报。还好,未来四个小时,同安不会再下雨了。
卢大姐的孙女昨晚经过安鹤一的初诊已经收治到病房里,只是是否要给孩子动手术,安鹤一、吴主任以及孩子的父母,都还没有达成一致。
神经外科和其他科室不同,相较于其他病变部位首先想的“切”,神外优先要“保”。
特别是卢大姐的孙女,还这么小,要尽可能地保持她的各种功能。
一听说要开颅,父母当然会害怕,想保守治疗。好在小姑娘的病发现的及时,现在也没到必须动刀子的程度。
卢大姐等在办公室外,一见着安鹤一就拉着他的手。
“安大夫啊…”她忧心忡忡地喊他。
安鹤一抽回手,微笑了下:“姐,咱们进屋说。让我先喝口水,刚做完手术。”
经常没法喝水,安鹤一养成了吨吨吨灌水的习惯。每次被穆向远瞧见,都会念他几句,但他还是改不了。
“姐,是想聊妞妞的治疗方案吧?”安鹤一放下水杯,拉开椅子坐下。
“啊,是啊,谁想到我一个初中没毕业,现在是家里最懂的。”卢大姐摆摆手,“平常听太多见太多了。”
神外病房是医院里危重急病人最多的科室,患者可能大小便失禁、昏迷不醒、肢体障碍,更要命的事,他们的病情往往变化很快。
这些,卢大姐都看到过,所以更着急。同时,她了解同安神外的能力,又一边劝自己不要那么害怕。
“卢姐,这个病呢,妞妞这个年纪是第一个高发期。它是脑底的一种异常血管网增生,很像喷出的烟雾。”安鹤一从电脑里找到小姑娘的病历,“妞妞已经出现视野改变,说明病程已经发展一段时间了。”
“所以您,还是建议手术?”卢大姐小心翼翼地问。
安鹤一点点头,卢大姐吸吸气:“不做的话,是不是有可能,有可能像病房里那些不能动的人一样?”
虽然点这个头有些残忍,但安鹤一还是果断地给了答案:“这个病,不管的话,大脑失血和缺血,后果都非常严重。”
“可是,可是做手术也会有后遗症啊。”卢大姐有些急,“还有直接人没了的。”
安鹤一耐心地说:“妞妞目前这个阶段,做这个血管搭桥手术本身,风险不大。只是这个病,终究还会发展,而且目前,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控制。”
“说实在话,我们是见招拆招,尽可能保护妞妞的各项能力,让她和其他小朋友一样。”
“安大夫啊,您还没结婚,也没孩子,可能不理解…”卢大姐顿了下问,“安大夫,您有对象吗?”
“有的。”安鹤一点点头。
卢大姐很惊讶:“没听说啊,从来没见过啊,在哪儿啊?”
安鹤一抬手朝上指了指,卢大姐立刻在椅子上原地弹了下,拉过安鹤一的手:“哎哟,哎哟,对不起啊安大夫,对不起,我不该问。”
安鹤一反应过来,卢大姐这是误会了,他连忙说:“不是,不是,他好着呢。他是飞行员,现在在天上飞呢。”
“飞行员啊…”卢大姐拍了拍心口,“那你们两口子,可真够忙的啊。”
“习惯了。”安鹤一笑笑,“妞妞的病情,我会和吴主任再聊聊。”
“那,那谢谢你了。”卢大姐站起身,瞧着安鹤一略显疲惫的样子,“哎,你说你们这两口子,谁顾家啊。”
安鹤一心口一热,站起身:“不说了,卢姐。他航班快到同安了,我要去接他。”
“哦,哦,好。”卢大姐念叨着走出办公室,“竟然有对象了。”
回家开上车,安鹤一开了导航,定位在了穆向远公司的位置。
开到地方,安鹤一瞧了眼手机,穆向远的飞机正在下降。
暴雨过后,重新开放的同安机场十分忙碌。
穆向远按照进近管制要求,操纵飞机拐到五边,和前方一架又一架飞机按照间隔要求排起了大队。
说出去可能没人信,他们确实是在天上堵飞机来着。
直到看到了跑道灯,穆向远在心里默念着,我要回家啦。
穆向远操纵飞机稳稳着陆,反推打开,跑道上的水花瞬间被强力推起,形成了水帘幕。
“天程6981,继续沿跑道滑行,右转沿F脱离。”
副驾复述完简令后,穆向远控制着飞机的方向,合着客舱悠扬的小曲,把乘客带到候机楼。
延误了两个多小时,乘客争先恐后地下飞机。穆向远和副驾继续做着各项检查,等最后的乘客离机,乘务员也做完各项工作后,他们才离开驾驶舱。
穆向远坐在机组车最前面,手把着行李箱的把手,拿出手机看了眼,立刻“哎哟”一声。
他旁边的乘务长听见了,笑着问:“穆机长怎么了?”
穆向远美滋滋地抬起头,笑意更深,心里那被大雨浇灭的小火苗又重新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