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哥谭开万事屋 第31章

“又失踪了一个,不是咱们这儿的。”

怀疑、恐惧、窃窃私语、以及作为东道主的€€€€沉默,一齐被困在这里,食物的馨香是多么诱人,一张张脸藏在蒸腾的热气中……没人能看得清彼此……

“我只想找到我的鲍勃。”一个女人突然啜泣起来,泪水一下子冲散了即将凝聚起来的气氛€€€€不论那是什么。“泰勒那边还是没消息,我敢说他快山穷水尽啦!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个头!”

“安静。”

一个低沉的声音喝住了眼前的七嘴八舌,然后沉默重新飘到了上空,漠不关心地俯视着它的制造者们。

镇长环视了一遍四周,在心中默念着这些名字,吉尔伯特、莫琳、奥利弗、艾琳、伦恩、菲丽丝……

“伊登在哪?”他问。

人们面面相觑,最终,有人不确定地回答道:

“伊登在家里,他最近不太舒服……”

“他还是这么热心肠……他要是知道,那又要伤心了……”

他们小声地交谈着,不错,没人愿意看到伊登伤心,谁都知道,在霍姆勒斯,伊登的心肠是那么地好……他热爱孩子,热爱慈善与公益,在他的姐妹去世后,那栋两层的房子还会被他用来招待一些无家可归的青少年。

“还是老样子。”镇长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时候窗外轰然闪过一道光……那到光是如此迅速、短暂,照亮了那些将自己藏在白色蒸汽中的惊愕脸庞,那些争先恐后的、溢于言表的赞美之词突然间就沉淀了下去……

煮好的肉块和土豆从汤中浮了上来。

寒意被切得像姜丝那样细,被人撒进汤里,汤进了胃里,毛骨悚然的回忆从颠簸的胃袋里一直往上生长,直抵喉咙眼。

秘密只有往回咽的时候才是秘密。

……

……

杰森和布莱雷利在镇上随便转悠了几圈,上另一家餐厅吃了饭,又上一家商店挑了点手工艺品当伴手礼。回到旅店的时候,布莱雷利手上多了一个手提袋,杰森手上多了一本用来打发时间的书。

游客就要有游客的态度,布莱雷利说,杰森嗤之以鼻,全程就搭理了他一句话。

“你买那玩意干什么,美国又不是没有。”

“这是态度问题,留在家里的人总归是需要礼物和惊喜的。”

杰森想了想,只能对布莱雷利妥协€€€€因为布莱雷利“好心”(杰森觉得那更像不怀好意)且“顺便”帮他的那份伴手礼都买了,只等他拎着袋子回家,挨个问候,嗨布鲁斯,嗨阿福,嗨达米安,我给你们带了伴手礼€€€€操。

再次声明,他对布莱雷利没什么成见,如果有,那完全是他自找的。

“不客气,反正花的不是我的钱。”布莱雷利从袋子里摸出来几个胡桃夹子,穿着士兵服的木质玩偶在他的手中咔咔作响,“以及我不管你和你爹有什么恩怨,不要上升到我,谢谢……”

杰森没在听他讲话,他坐在椅子上,捧着那本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眼睛却看向布莱雷利手里的玩偶。增加了可动关节的玩偶被操控着一下又一下地打着鼓,从布莱雷利粗糙的敲击声再到他小声的、似曾相识的哼唱中,杰森恍然大悟€€€€

柴可夫斯基的《糖果仙子舞曲》,也是芭蕾舞剧《胡桃夹子》中最广为人知的一首配乐……钢琴弹奏的旋律从他心底悠然浮现,活泼、古灵精怪、充满了神秘韵味……幻想的音符汇聚成一股流水,汩汩流过他干涸的内心……

正哒哒哒敲着欢快节拍的玩偶突然间扭过了头!

杰森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差点没飞出去,他抬起眼睛,就看到操控者€€€€布莱雷利一只手托着下巴,既不能算在笑,也不能算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望着他。

“你看,偶尔放松一下也挺好的,别那么焦虑,陶德。”

“别用€€€€”

“好的,好吧,我看你就是对我的脸成见很大€€€€都一天了!”

布莱雷利走过来,一把抽过他的书,杰森冷漠地回望过去€€€€不是冲他,布莱雷利想。该死,要不是这人状态实在不对,他才不淌这趟浑水。

焦虑。布莱雷利暗忖道:多疑、警惕、暴躁、迟钝、回避、悲观……这些词排列堆叠,最后组成的,不过是一种老生常谈的东西€€€€不幸。只有巨大的、无可挽回又无可避免的不幸才能造就如此燃烧的灵魂,烧掉痛苦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不外乎是烧掉自己,布莱雷利对此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徒劳地往上头撒点水€€€€

“唔,来讲个故事吧。”他打了个响指。“在遥远的东方国度€€€€哦,不是一千零一夜,我敢打赌你绝对已经翻完了那套书……”

在遥远而又神秘的东方国度,曾经有这样一对父子,父亲是当地的守卫,他膝下有三个孩子,而相比起循规蹈矩的两个孩子,第三个孩子更加聪慧顽皮,有一天,他独自去往海边游玩,却听说当地的百姓为了祈雨,要将一对孩子献祭给居住在海底的龙。

第三个孩子救下了本来应该应当被献祭掉的孩子,杀掉了前来收取祭品的龙的儿子,在第二天,龙对这座建立在海滨的古老城市发出了最后的通牒€€€€如果父亲不能杀掉他的第三个儿子,那他就要全城的百姓为自己的儿子陪葬。

“实际上,这个故事的版本有很多。”

布莱雷利说:“有的故事里,父亲不愿意杀掉自己的孩子,但孩子不愿意看到父亲为难,百姓遭难,于是自戕了;有的版本里,父亲为了全城的百姓,准备杀掉儿子,但被儿子抢先,当然,也有说是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离经叛道的儿子,所以干脆逼他自己动手……但就结果而言,不论是爱子的父亲,还是恨子的父亲,亦或者冷漠的父亲,看似都是选择了保护百姓。”

“至于儿子,自然也有不少的版本€€€€有的性情顽劣,杀掉龙子不过是出于炫耀武力,有的正义坚定,不认为自己救人是错……”

“不过,最后儿子被神明所拯救,化作一朵莲花归来€€€€哦对了,父亲在这段的定位也很微妙,有的千方百计阻挠自己儿子复活,有的则为自己儿子复活出了不少力,顺带一提,在一些故事里父亲其实死在了儿子之前€€€€”

“停、停。”杰森刚开始还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去听他讲故事,最后发现布莱雷利完全是在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瞎扯:“在讲不同版本之前€€€€劳烦您讲讲原版!”

谁知道布莱雷利说:“我哪知道哪个是€€€€原版。”

“……”

“毕竟在我得知这个故事的时候,不同形象的父亲和不同形象的儿子就已经在不同人心里扎根,毕竟那个神秘的东方大国€€€€的神明故事多少是带点混乱的。你不会觉得我要问你诸如‘你认为你是哪个儿子’或者‘他是哪个父亲’这种无聊透顶的问题吧?”

“……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

布莱雷利转了个身,然后继续坐回床上摆弄他的士兵玩偶去了,他微微抬起头,眼眸中正好停留了一只画眉鸟€€€€随即,小鸟展翅高飞,森林远在天边,天空近在咫尺。

“我就是随便蒙的€€€€反正父与子不外乎就是那几个母题,这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我猜,你应该看过卡夫卡?”

杰森刚想回以一个……嘲笑,不得不说,这种时候嘲就对了,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这样的处世态度不能算正常,但至少是个不出错的回应€€€€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但是布莱雷利抢在了他面前:“€€€€所以,你觉得这是一对什么样的父子呢?”

这不是一场答辩,也不是一场考试,所以杰森陶德可以尽情地抨击提问者:“哈?!你问我?老兄,搞搞清楚,你自己都没搞明白故事发生了什么!你不如瞧瞧你在讲什么€€€€一对原型早已遗失、活在众说纷纭里、像你拧那该死的玩具一样€€€€一对被你随口操控的父子,你好意思来问我他们是’什么样‘的€€€€”

荒谬陡然抢先一步袭上了他的心头。

“真相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不是那些装假的戏剧€€€€而是他们真正的内心……”

他轻声说,自远山而来的风吹散了他的话,青年站立在窗前回眸,眼眶仿佛破了两个洞,于是从他的眼睛里,杰森看到了深沉的、比蓝更蓝的天空。

“外人喜欢添油加醋的传奇、求而不得的痛苦、可以随意摆布的故事与人生,而你€€€€你杰森陶德是那种任‘什么东西’摆布的家伙吗?”

他的话语随着风钻进耳朵……杰森陶德还尚未理解其意,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脱口而出的话了:“好吧……该死,我哪知道那么多!”

他从不€€€€怀疑€€€€这一点€€€€

就像他从不怀疑那些美好的日子,从不怀疑那些愤怒、泪水、也从不怀疑命运对他的苛待!他早就做好了跳进深渊的准备,然而这一切是那么猝不及防€€€€

你他妈懂老子什么!有个声音在心底怒吼着。

他狠狠地揪住布莱雷利的领子,两双眼睛硬碰硬地对视在一块,布莱雷利被他一把惯到木墙上€€€€他居然还在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别他妈自欺欺人了杰森陶德,你自个儿清楚€€€€你们之间怎么样用不着我€€€€或者其他什么人信口摆布!不论是说什么粉饰太平的好话,还是做那种没意思的挑唆……”

€€€€不是谁的儿子、谁的战友、谁的继承人,不是谁的消遣、谁的阴谋、谁用来击溃谁心灵的一柄利刃,亦不是别人口中,可以随便摆布、永远在错过的玩偶父子。

……在千千万万个故事中,在亿万万的宇宙中……

……不是任何人……不是任何故事的原型,也和其他故事无关,只是他们自己,那些辛酸、鲜血和泪水也从不是他人可以随意妄加评论的……

……他从来就没怀疑过这一点,他从来没怨恨过没被救下,唯一的遗憾是,他以为他们会就此天人永隔……他可以怨自己的父亲,却从不恨自己的英雄。

第39章

他□□着自己的嘴唇,带着浓重气味的汗水从山一样的身躯滚落,掉到白色的颜料桶里。

腐肉的气息。他耸动鼻尖,心想。然后抱起那件脏兮兮的戏服,打开门,往室内走去。

奖章、荣誉证,以及一张张合照被摆在玄关的展示墙上。曾经有不少记者、政客和慕名而来的人们夸耀过这堵墙上的功绩€€€€多么、多么善良的人啊!人们心满意足地说,他就站在所有人身后,微笑着……微笑着,就像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他将自己一半的收入捐给了福利院,又不辞辛劳地去组织募捐活动。就这样,伊登€€福特以小丑般和蔼的笑容闻名整个霍姆勒斯!然而,在卸掉那层灿白的油彩之后……那会是一张让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脸……

“福特先生。”

有人叫道。

“哦……哦,很抱歉,我回来得有些晚了……”

他说,用奇异的语调,奇异的目光应对着目前暂时居住在他家中的小皮尔斯。

皮尔斯今年十三岁,正处于青春期€€€€一个棘手的、哪怕是最有经验的教师都得承认不好办的年纪。而小皮尔斯呢,正正好是那种胆子比较大的家伙。他独自一人横跨了一百公里来到霍姆勒斯,投奔这位知名的儿童慈善家。事实上,他们早在一年前就有了通讯,皮尔斯在上次五朔节同父母过来参观时认识了伊登。

“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找了点面包。”

皮尔斯兴高采烈地说。

对于皮尔斯来说,大概没有什么人比福特先生更友善了€€€€他允许自己玩平板,看电视,吃冰箱里所有的零食,想几点睡就几点睡,他爱死这样的生活了!

与此同时,在这里住了快一星期的皮尔斯也有着自己的好奇€€€€比如,伊登福特不让他进自己的卧室,又比如大部分时间里都保持着妆容,按他的说法就是:“我很忙,小家伙,我需要出门参加那些义演€€€€统统是免费的。”只有少部分时间,他才会洗掉油彩,但说到底,那就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属于中年人的面庞,还有点憔悴,嘴角达拉,像极了他总是不耐烦的父亲。

只有小丑的脸才能一直保持笑容……一直一直……直到死去也依旧微笑着……

他抬起头,那笑容直直刺进了他的眼睛,福特€€€€卸了妆的福特微笑着看着他,其中的含义相当……不详。

皮尔斯惶恐地将一切怪罪到电灯投下来的阴影上,开口到:“福特先生,今天我们做什么?”

“我亲爱的皮尔斯……你到我这里,也有一周了吧?”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抛出了一个新问题。

“是……是的。”

“我认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伊登福特说,他带着皮尔斯走到那面墙前,尽管在福特不在家的时候,皮尔斯已经无数次在这面荣誉墙前流连,并认定伊登福特此人很好……比他的父母要好得多。

“那么,我们可以有一点自己的秘密了,是吗?”

皮尔斯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没错……就是这样,福特先生。”他有些激动,这还是头一回叻!有人愿意和他分享秘密,特别是,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感到心脏嘭嘭直跳,说不好是为什么。

“我需要为你介绍一些其他的……朋友,你愿意和我一起来吗?”

“我愿意……我愿意,福特先生!”

被擦得发亮的奖杯映出了扭曲的脸。

……

……

“我有个问题。”杰森看着正在熟练撬门的布莱雷利,感到有些诧异:“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真的太熟练了€€€€杰森咂舌,布莱雷利撬锁的速度简直比带钥匙进门的人还快,钥匙有时候还会插反呢。

“什么都干,你又不是不知道。”布莱雷利扭过头:“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该去窗户那儿堵着吗?”

杰森:“……”

行吧。

结果两人不出意外地扑了个空,伊登€€福特的家中空无一人。那是一个凌乱的客厅,毯子半滑落到了地上,茶几上摆着几本书……整个房间相当暗,在他翻窗进入的一刹那,杰森就闻见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

“大概有暗室。”他转了转手里的枪,同布莱雷利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开始分工合作。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