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上假发,化好妆容,整个人就成为了仅代表快乐的小丑,在有游行的日子里,他带着同样的装扮,混在巨大的动物队伍里,抛向他的只有鲜花和无数欢呼。
……没错,欢呼,不是责罚、不是辱骂,是排山倒海的欢乐……他需要这种欢乐,只有在他带上面具的时候,才能得到的欢乐。
于是伊登为了更多的欢乐,开始参与一些政治生活。
“我很好。”他蹲在孩子们身边,机械地微笑着,摄像头的倒影里映出的是他惨白的脸,洋溢着欢乐与幸福。“我很高兴能认识这么多人……”
风从破掉的窗户中吹过,送走人群的伊登依旧过着形单影只的生活。妹妹很早就嫁了人,父母留给他的房子里一如既往的黑暗。
他卸了妆,拖着吃力的身体上了床。这些年参加儿童公益活动的他陪着孩子吃了太多的零食,以至于身体变得越来越不健康……他闭上眼睛,在半梦半醒之间、在剥离了喝彩带来的嘈杂之后€€€€
布满血丝的双眼冷不丁地出现在了门口,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找、到、你、了!
……
当他气喘吁吁地回过神,那个来找他借宿的孩子已经死掉了。
孩子手里是一副水彩画,一个小人牵着一个小丑,大概是为了趁他熟睡的时候放到他的床头。
他抬起头,在光滑的奖杯表面看到了熟悉的脸,目眦尽裂,嘴角却高高吊起,一张父亲的脸。
没错、没错。不是小丑的脸,而是父亲的。父亲是这样的,父亲是会这么做的。父亲€€€€回来了。
他带着父亲,收拾掉了现场满地的血,然后撕掉了那张只有小丑才会珍视的画,趁着夜色去镇上买了酒。因为父亲会喝酒;接着,他拿出了刀,一刀刀切下了鲜肉,放进冰箱,因为父亲喝酒的时候会有肉。
三个月后,他出席了妹妹的葬礼。
每个人都向他表示哀悼,他穿着一身彩色的戏服,仿佛才从哪场演出中回来一样,人们想,他一定非常悲痛。
“父亲杀死了她。”
他喃喃道。但听的人从不把这话当回事€€€€嗨,他们那个酒鬼爹早就死了,又怎么能杀掉自己三十岁的女儿呢?听的人拍了拍他的肩,在牧师开始念诵悼词之前,迫切地张望着人群€€€€他还等妻子取帽子来给他,参加葬礼却没有戴帽子,那该像什么话啊!
第41章
如果将这个球一样的世界用刀切开,那里面一定是令人失望的€€€€没有香甜可口的果肉,亦不是什么芬芳松软的蛋糕,而是一桩桩琐碎的、无聊的、黯淡的乃至不算光彩的事件,光辉璀璨的故事夹杂在其中固然耀眼,然而在炸开来的、千万种似是而非的人生中,似乎也变得渺小起来。
但是,我们从来都清楚€€€€没有相同的英雄或是恶棍。布莱雷利冷静地站在靠近门扉的地方,像个无关紧要的看客,在尚未轮到他登台前,倒是也有闲心当个评论家€€€€和哥谭那位同时被心理学和犯罪学家关注着的……犯罪分子不同,对于伊登福特而言,小丑状态的他才是善良的,而真实的自己反而代表了十恶不赦的那一面……看上去这个老哥还多半有点表演型人格。
那头,伊登还在神神叨叨,带着一点谁也察觉不到的……乞求,但谁来可怜可怜被他残忍杀害的孩子呢?
也许杰森也已经听够了类似的故事与人生,甭管想不想,他终究在这方面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他面无表情,只为了寻求一个……机会。
木屋中太过狭窄,而且臭气熏天,他极好的听力能帮他在男人发疯的同时捕捉到了一声微不可查的滴水声,杰森习惯了滴水声,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他趴在蝙蝠洞的操作台上,于写作业的空隙里,老能听到来自另一头的、从钟乳石尖滴到石头上的声音,那时他只感到安宁。
“真够无聊的。”他阴沉地站在那儿,背后是一张张被猎人剥下来的皮,风干了,但他总觉得能听见那种滴答滴答的声音,像幻觉一样,地板因此而潮湿€€€€
他们在破门而入的时候,恰好赶上了男人在对那个孩子下手,出其不意地袭击带来了一定的效果,杰森一枪打中了伊登福特的腿,又一枪把他逼到了角落里,而布莱雷利趁机把孩子从木屋中间那张血迹斑斑的操作台上救了下来,一切都很完美€€€€
只是接下来的情况稍微超出了预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受害者€€€€就藏在角落里的木箱中。那个男孩身上伤痕累累,幸运的是还活着。结果就造成了投鼠忌器的局面……
已经退到屋外的布莱雷利拍着埋头在自己怀里的小皮尔斯的后背,尽量安抚着对方,一面时刻关注着那头的动态。尽管这些天相处下来,红头罩€€€€杰森在一些小事上还算友好(尽管杰森迁怒和迁就他的理由差不多是同一个),合作起来也从不拖泥带水……但无论如何,很多事情还是需要分一分场合的。
恰好,他们比较倒霉。继上次的€€€€布莱雷利都没和杰森说上几句话,全程由提姆在调配的合作之后。这还得算头一回€€€€也就是仅有他们两个的联手的事件。谁也不曾想,这次一上来就遇上了谁也不愿意看到的选择题,无辜的性命成为了两方博弈的筹码,取决于伊登的选择,也取决于他们都应变,简直糟糕透顶。
“老天,要不要这样。”布莱雷利保持揽着孩子的姿势,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杰森做的什么打算,他这时候不想说一句诸如艺高人胆大的风凉话,他只想让那人渣赶紧去死。
正巧,杰森也是这么想的。
“依我看,您真是个垃圾。”
他嗓音低沉,拿出了他惯于讥讽的好本事:“害人这种事,不满您说,谁还没害死几个人呢?€€€€但凡事有个高低贵贱,尽管我不主张这个。”
“随便掐死几个崽子就算你有本事了?哈?笑死个人了,你这种细狗货色简直丢他妈杀人犯的大脸。”
伊登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勒着另一个孩子的脖子,他大概没料到他会在这方面被人训斥€€€€他平生最得意的两个方面,一是慈善基金,二就是当“猎人”。那头的年轻人快速用眼神扫了一下四周,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你觉得你可怜是不是?少搞笑了,世界上不存在可怜的人,只有失败者和成功者,我没见过比你还失败的家伙了€€€€你的义演,我也观赏过几次,简直是垃圾中的垃圾,我慕名而来,只想看看你是否有其他方面的优点……结果呢?你不会真的就为这点可怜的成就而沾沾自喜吧?”
杰森大肆嘲笑着眼前的可怜人€€€€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从作案手法挑剔到杀人手法,在外头的布莱雷利都忍不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刚开始还觉得杰森挺靠谱的,现在他保留意见。
这位杀人犯显然情绪管理不太到家,又也许是他太讨厌被责怪€€€€布莱雷利曾经遇见过类似的家伙,喜欢装可怜,对着别人一次又一次地讲述自己的不幸,希望博得同情;暴躁易怒,但是又会在一定范围内做点好事,他们有人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人仍然耽于幻想,但是他们都非常讨厌被人辱骂,这又是基于童年经历所导致的€€€€如果是他们在暗处,那就会不顾一切地当一条疯狗,但是如果是挑明了,那倒不一定有那个勇气了。他祈祷着杰森有点分寸。
伊登福特作为一个连环杀人犯,这一块自然比不上某位前义警现□□大佬外加刺客联盟编外学徒的反英雄,总之他被杰森当场喷到破防,在呲目欲裂地伊登想起反击€€€€或者干脆弄死手里的人质之前€€€€
€€€€你的名字是?……哦,皮亚斯?抱歉,我的德语可能不算很好……皮尔斯,是吧?
€€€€我需要你帮个忙……没错,等会发生什么都不要喊,也不要看,好吗?捂好耳朵,你不会受伤的。
皮尔斯被抱了起来,他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腋下伸了出去,冷冰冰的,他身上披着布莱雷利的外套,带着一种松树的味道。
直觉先一步作出反应,但已经没时间去等待思想了,他紧紧地抓住了布莱雷利的衣服,手在颤抖。
悬崖的寒风擦过他的鬓边,事后他回想的时候,都不确定那是不是紧张与冷静在脑子中撕咬所产生幻觉,杰森陶德当时究竟有没有看向他,作出指示,又或者一切的时机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在做决定,那时的他已然没办法将其很好的辨别,但唯独此刻,布莱雷利浑浊的蓝瞳在将目标核准到眼中的一刹那……
对于皮尔斯来说,往后再没有哪一个瞬间如此漫长了,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种剧烈的震动让他产生了油然而生的恐惧,他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爆破声就已经落幕了。
那一枪打中了伊登因松懈而露出的肩膀,疼痛带来的惯性让他松了手,看似在骂人实则趁机接近的杰森冲上前,一脚把人踹开,把孩子拉到了自己这边。
……
一切都结束了。
格蕾说,她挣扎着看向那两个玩偶,这时候的她本身也像一个玩偶€€€€因为伊登更希望她像玩偶一样安静,这样他就能找到新的牙给她换上。
他感受到了无比的畅快,父亲发出嗬嗬的笑声,而小丑却畏畏缩缩地呆在角落,麻木地扯开嘴角。
得想个办法,他每每那么想,就能看到门后的眼睛……一如他十岁那年,躲进了藏玩具的箱子,他抱着一男一女的玩偶,安静地等待脚步声过去。
一直等到房间变得静悄悄,窗外夜幕降临,他紧闭着的双眼终于睁开,他翻了个身,正想从里头爬起来……
一双通红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尖叫声划破整个夜幕。
父亲从此再也不会死去。
父亲是……不死的……
伊登嗬嗬笑着,他不顾一切地向杰森扑去,被年轻人躲开,接着又一发子弹打了过来€€€€
“都去死吧!!”
他死命抓着杰森的衣服,就像父亲曾经抓住自己的头发一样,而那种水滴声似乎也从没有消失过€€€€
杰森突然明白了什么,赶紧往外跑€€€€他大叫着布莱雷利的名字,用尽全力把孩子丢了出去!
他已经来不及跑出去了!
“碰!”“碰!”
一枪打在了男人的腹部上,同时子弹穿透了抓着杰森陶德的手臂,他得以又往门口挪动了几步€€€€
不然就这样吧。
许久未曾出现的、黑发蓝眼的少年拖着他沾满鲜血的明黄色披风,他坐在高处,在寂然无声的油画世界里,再次俯身望向他时,带来了死亡的影子。
灼热的黄沙扬起一阵有气无力的尘埃,贫乏的记忆带给他的仅是沙砾的干燥气息,混合着铁锈的味道。他想,他终于又要踏上那条幽深的道路,带着浑身硝火,去到肉体凡胎湮灭后,精神终有一日会抵达的地方……
他希望自己同样英勇无畏,大笑着张开手拥抱一切€€€€
他只是轻轻地、庄重地将那些记忆摆放到了深处€€€€有与他互相亏欠的父母、有包容的管家、有吵闹的兄弟、有相拥的战友,还有他的英雄,只可惜等不到一切都亮堂起来的时候了……
在烈火与响彻云霄的爆炸响起之前,一道黑暗将他牢牢地裹了进去!
“布€€€€”
“轰!!!!”
第42章
他许久未曾如此茫然过了。
他摊开手掌,手心里是被濡湿的黑色布料碎片,无处可去的焦灼终于缓慢地消散在了木屋的残垣中。
静默的树海以其深沉绿意捕捉到了迷失的微风,不肯安睡的城镇悄然亮起了微弱的灯光,古老的风向标背过身,头顶是自亘古而来的银河。
他俯下身,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誓言€€€€
……只因他害得你我天人永隔。
“老头、喂!听得见吗……听得见吗?!布鲁斯!”
承受了大部分爆炸的男人猛地咳嗽起来,奇怪的眩晕感一阵阵地逼迫着他放弃思考,可他仍然冷静地判断着现状:这太不对劲了,按理来说不应该。他有点脑震荡,外加烧伤,剧烈的冲击让他断了一根骨头,除此之外一切还好,蝙蝠战衣的性能虽好,可这种程度放在他身上几乎都算“还能承受”的轻伤了……
他张了张口,想说一句他没事,只是有什么奇妙的、像流水一样力量牢牢摁住了他,让他没办法立刻起身……
他没事,也不值得谁来为他流泪。
“我来了。”
最终,他脱口而出的是这样一句话,没头没尾,不合时宜。黑暗骑士很久、很久之前就出发了,他风尘仆仆、披星戴月,以沉默致意一路上遇见的所有人,他走过了春去秋来,跨过了悔恨、弃绝,走过了无数年月,寻访了无数可能€€€€
他终于、终于赶到了。
旅人掀起风帽,站在那寸草不生的麦田中,他身形高大,紫色的温柔夜空中缓缓划过一颗流星。
在破碎的面具下,他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他的手被杰森紧紧的握住。
他终究是不善言辞的,他沉默如初,他们站在隔阂两端,这是只有他们彼此之前才明白的事情€€€€
“你没迟到。”
他低声说,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是什么让荒田再度焕发生机?是迟来的悔恨、无力的弥补,亦或者……爱。杰森不敢随意挪动对方的身体,只是一边检查状况,一边从蝙蝠侠的万能腰带里摸着能用的药品。
“€€€€劳驾,让一让,让专业的来!”
布莱雷利喊到,他身后正跟着他那两名队友。
阿尔塔蒙的魔法护盾在爆炸发生的那一瞬牢牢地护住了带着两个孩子撤出老远的布莱雷利,当然,这玩意可没法挡灰尘,于是被掀了一身土的布莱雷利像沾了水的猫一样,拍了自己大半天。而赶到的阿尔塔蒙本人所释放的第二个护盾€€€€没办法,当时距离太远了,他能够呼应自己设置在布莱雷利身上设置的护盾,但实在是够不到位于爆炸中心的两个人。
于是他试图共鸣了一下杰森身上的魔力,在这种危机关头,或许能引导出一个类似护盾的屏障,也不知道成没成功。
完全不觉得自己打破了什么氛围的布莱雷利又喊了一遍:“阿尔蒂亚,你先给上个持续……问题应该不算太大,哦那边那个人渣?呃,随便吧保证死不了就行,他还得上法庭,如果死透了也没事,不用太管。”
布莱雷利本想再说两句,比如他等会把孩子们送上救护车,剩下的你们看着办,结果话到一半,他注意到杰森,以及他那生理上爹,都正扭头看着他……
“你们看我做什么?”他挑了挑眉毛,他注意到杰森的脸上似乎有些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