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阳台处往下看,房东喜欢养花,又担心高空坠物,便在阳台上围了一圈铁丝网,现在这些铁丝网全都生锈了。
林殊止记得他刚租下这套房子时还没有生锈的。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他还在读大学。
他讨厌与林正安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因此从大学时开始就自己一个人搬出来住了,这里房租低廉,靠他兼职的工资勉强能供上。
陈穆第一次送他回家的时候就说过这里眼熟,林殊止知道原因。
因为陈穆在很多年前就送他回过家。
有次假期前夕,学生会组织去游乐园团建,结束后陈穆送了他一只兔子玩偶。
第二天他乘坐绿皮火车回到洛城,那只兔子的长耳朵被他绑在行李箱上,他一路拖着箱子向前,突然有车停在路边朝他摁喇叭。
是陈穆的车。
陈穆让他上车,又问了他家的地址,最后让家里的司机将他送到了家。
这对陈穆来说是举手之劳,林殊止却记忆深刻,因为那是一次很尴尬的经历,他在陈穆的车上睡着了,人一失去意识就朝着侧边倒去。
他把车后座的车窗撞得砰砰响。
最后因为陈穆的一声轻笑惊醒。
……
林殊止醒来后陈穆也觉得这声笑很不礼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行李箱上绑着的那只兔子玩偶上。
“这是昨天去团建拿的?”陈穆指着那只兔子问他。
车里安静,林殊止小声地开口:“嗯,寝室放不下。”其实是有人嘲笑他玩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他讨厌被以此打趣,所以把它带了回来。
陈穆没有深问,而是“嗯”了一声后把头偏向了窗外。
盛夏的艳阳从窗外打进来,林殊止觉得有些热。
他心跳声剧烈,外面的车水马龙都不足以掩盖。
林殊止趴在阳台栏杆上,今天的太阳一如昨日热烈,但他已经没有那时喜欢陈穆了。
他与陈穆的故事说来话长,故事往往拥有许多节点,他与陈穆初识在五岁那年,第一次分别在九岁以前。
林正安将方氏变作自己的资产后经营不善,在林殊止九岁那年举家搬离了富人区,小孩不懂搬家的含义,只知道再也没见过隔壁家熟悉的哥哥。
时间一直来到他十七岁那年。
那年林殊止高考结束,苦哈哈地打了大半个月暑期工后决定拿着那点微薄的工资穷游一番。
他去了当年的网红城市瑞城,到了目的地后却并没有什么很想去的地方,大部分景点都需要收取门票,只有一种地方不要钱就能进去参观。
瑞城当地的高校。
瑞大是全国知名的大学,林殊止趁着每月一次的开放日顺利进入,他人生地不熟,在有路牌指引的情况下还是迷了路。
兜兜转转也找不着东南西北,他只能凭借着感觉向前走。
天边乌云密集,没一会儿雨滴就大颗大颗地掉下来,随机砸在灰白的水泥路面上。
林殊止没有伞,只能加快脚步寻找能遮雨的地方。
有一处建筑大门敞开着,他没想太多,拍拍身上的雨水就钻了进去。
那里面像在举办什么唱歌的活动,只有舞台灯聚集着,周遭都是一片漆黑。
林殊止随便找了个角落蹲下。
台上的伴奏鼓点震耳欲聋,观众席上隐隐传来激动又压抑的呐喊声,他躲在观众席的后面,看不真切台上的人。
台上的人踩着某一个节拍开了声,没有技巧也没有感情,就像是活动人数不足,那人被逼迫过来凑数的一样。
但林殊止却意外地觉得好听。
可能是因为他没什么见识,也可能是台上人真有什么天赋。
他看着台上人背后的大屏幕,上面有本次演唱的曲目。
《葡萄成熟时》。
好像是一首粤语歌。
林殊止学不会歌词,只能跟着哼个调调出来。
外面的雨声隐隐约约变大了,但盖不过四周环绕的音乐声。
瑞大的礼堂刚建好不久,不知是哪方面出了问题,投入使用的第二年就有好几个地方开始漏水。
平时看不出什么,雨天的时候就比较明显一些。
林殊止站的角落就是漏水的一处。
他听得入神,雨水一滴滴落在他脑门上都毫无所觉。
一曲毕,主持人缓缓走到台前,念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串词。
“感谢陈穆为我们带来的……”
林殊止听得有些怔愣。
那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发音他已经很久没再听过。
那是十几年前就认识的哥哥。
林殊止是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可从瑞大出来回到宾馆的那天晚上他就梦到了陈穆。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小时候他无人可依也常常梦见陈穆,陈穆的形象伟岸,总在他极度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只觉得是与故人重逢所致。
可是与故人在梦里亲嘴……这也是重逢所致的吗?
林殊止终于觉得扯淡。
是因为一首歌一见钟情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对陈穆的感情,或许要远早于与陈穆重逢的那一年,只是未曾知晓罢了。
初恋的定义有很多,比如第一次喜欢的人,又比如第一个在一起的人。
林殊止更倾向于前者。
他过了十八岁就不算早恋,他决定试着直面对陈穆的喜欢。
瑞大是全国知名大学,每年录取分数线都居高不下,林殊止将其作为第一志愿报考,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几率能够被录取。
他得到了那百分之三十。
如他所愿,他以本专业最后一名的分数擦线进了瑞大。
听上去十分侥幸,但林殊止为之激动了快一个周。
他也有过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陈穆是学生会主席,他就在新生入社团时面试了学生会。
陈穆偶然间透露出自己喜欢看刺激的恐怖片,他就盯了小半年当地影院要上映的电影,最后终于被他找到一部。
他兴冲冲地买了两张电影票,想好了请陈穆看电影的理由后打算交给陈穆一张时,陈穆却直接拒绝了他。
那是他最勇敢的一次。
后来他发现了一个事实 ,陈穆追求者无数,他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主动过。
这种不主动一直延续到他与陈穆的第二次重逢,也就是两年前。
往日经验还刻在记忆深处,绝大多数时候他与陈穆相处时都是不主动的。
很偶然的时刻他也会冲动一下,比方说那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到了陈穆的公司里。
陈穆责怪他,他又不敢那么做了。
他尽力任何事都配合陈穆的节奏,陈穆对他不闻不问爱答不理他也面上不显只在心里蛐蛐,即使到了这种程度也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当初与陈穆重逢他固然感到幸运。
但好笑的是他与陈穆重逢过许多回,却没有哪一回得以善终。
往事都以遗憾结尾,兜兜转转,遗憾也终成往事了。
*
林殊止从那间租了很多年的房子里搬了出来,房东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太,当初林殊止租她房子时她才刚满六十不久。
老太太问他怎么突然搬走得那么着急,林殊止不好直说,只能推脱是去与朋友合租了。
新的租房地址他除了万黎谁也没有告诉,尤其是一切与陈穆有关的人。
他比较念旧,除了地理位置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南,新家和旧家的布局基本上差不太多。
这块属于洛城不太繁荣的片区,这回还是别人住了很多年的二手房。
这一带的房子大多是上世纪末的产物,租金低廉,适合他这种一年一开张,开张吃一年的人。
他比较认床,住到新房的第一天晚上就失了眠。
老房子大多有些毛病,比如厕所门锁扣是坏的,厨房的墙皮也都因为油烟掉得七七八八。这些他在租房前都已知晓。
但房东没有告诉他房间里的天花板会漏水。
漏水的地方在他床边,一小块床单都被溅上来的水洇湿。
现在换房间不现实,他租的是个两室一厅,另一间房用不上,他索性就没有收拾。
如今他只能暂时找个盆接着从那条裂缝里滴出来的水。
窗外蝉鸣声不如从前的清脆,空调制动的声音也与从前大有不同。
加了个盆更好了,水滴砸进塑料盆底的声响变得格外刺耳。
林殊止强迫入睡三小时无果,最终认了命,从床上爬起来,找出了那份当初从别墅带出来的离婚协议。
这半年里这份离婚协议都一直放在一旁落灰,他刻意地不去在意,却在前几天收拾行李准备搬家的时候又翻了出来。
最近他想起陈穆的次数越来越少,原以为能够不那么在意,但自从把离婚协议找出来后他每晚都在失眠。
从原来住惯的地方搬走需要极大的决心,他的决心建立在要远离与陈穆有关的一切人和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