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绣着一只孔雀,孔雀翎在初生阳光下显出七彩绣线颜色。
黄有福气得唇瓣颤抖:“你……你!”
一道洪亮声音打断:“他管不得,本官可管得。”
谈善心里奇怪,他还没有转过身,黄有福见到来人的一刹脸色煞白,“扑通”跪在地上:“薛大人!”
薛大人?
谈善莫名其妙地回头,一颗圆脑袋凑到跟前。他正想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瞪了他一眼,骄傲道:“看什么。”
谈善:“我见过你吗?”
“好啊黎锈!你竟然不记得我。”对方吱哇乱叫,一把锤在他胳膊上,这一下力大无穷,差点给谈善锤出内出血。他咬了下牙,捂住胸口,倒吸了一口凉气:“……薛长瀛!”
薛长瀛满意了,负手,有模有样道:“大胆黄有福!在禁宫内滥用私刑,来人,拖下去,杖三十。”
他身后侍卫迅速上前。
“你怎么长成这样了。”薛长瀛疑惑地上下打量,“跟以前不一样。”
谈善:“……你也不一样。”
薛长瀛咧出一口白牙:“黑了不少是吧,我回来给我娘敬茶,她吓得摔了茶杯,问我爹这个黑炭是从哪儿来的,长得恁吓人。”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知道……”
谈善想说“你不知道黎锈死了么”,刚说一句薛长瀛迫不及待:“过了十五我就没去宫里了,我跟我爹说读书写字这事儿我做不来,要跟他去练兵,给我爹愁得揪掉半边胡子,第二日一早就来宫里告罪了,说犬子顽劣,有负皇恩之类的……不说了,下次再遇见这种事叫人去找我,我就在乾清四所当差,捞了个侍卫长当。”
谈善真心为他高兴:“那挺好。”
当年在元宁殿当伴读可憋坏薛长瀛了,他从早到晚就指着跟谈善一块儿去膳食房偷猪蹄。要不然他真是要饿晕在宫里,黎锈这人对老子有再生之恩。薛长瀛握住谈善的手,情真意切道:“你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谈善:“……炖猪蹄的地方在尚食局,整个姜王宫就那地方最好吃。”
“娘的。”
薛长瀛这人还是有点疑心的,但猪蹄这事儿他跟黎锈双双发誓,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心里怀疑之情顿时打消,大笑说:“还是你懂老子。”
“这俩人,你准备放哪儿。”薛长瀛瞥了一眼浑身是血的吉祥和老太监。
谈善:“我想想。”
那名老太监抽搐了一下,声若蚊蝇。吉祥连忙凑过去听,听见一句:“去找……去找御前王公公,王公公。”
谈善和薛长瀛齐齐一顿。
-
王杨采开门时一愣:“这是……”
他才与谈善这具身体远远打了个照面,也不大认识。
谈善冲他“嘘”了一声,解释道:“这位公公受了伤,叫来找您。”
王杨采披了件单衣,摸索着去点灯。他实在是个好人,用油灯在吉祥眼下一晃,皱了眉,又去照那名老太监,面露震惊。
谈善:“公公可是不方便?”
“快进来。”
王杨采抹了把眼角湿润,把人扶进来:“方便,方便,此人与咱家一道进宫,后来各自入了不同宫侍奉主子,才断了联系。”
谈善站在门口看他小心翼翼去掀对方黏在腿上的血衣,那小太监站在一边无声地往下流泪,帮忙时手抖得厉害。
宫里太监宫女生了病,大多自生自灭,熬得过去便熬过去,熬不过去草席一卷送进乱葬岗,连个安身处也没有。
谈善靠在门框边,突兀道:“有酒吗?还有匕首,越锋利越好,让我试试。”
他卷起袖子,将刀在火上烤了一遍。
三盏灯烛,照亮血肉模糊的一团。
谈善敲了那小太监的脑门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样问,不知道为什么,叫人也不好自称“奴才”这样的字眼。
“叫……叫吉祥。”
吉祥被敲得一愣,呆呆抬起个脑袋。
“很快。”谈善冲他一笑,“不要害怕。”
“按住他,别让他动。”
动手时血腥味逼得胃里作呕,谈善硬生生忍下去,睁着眼,对着皮肉黏成一团的老太监说:“抱歉,忍着点。”
老太监眼中含泪,吃力地点头。
……
一盆血水端出来,药也灌进去。
谈善里衣湿透,出门时腿一软扶住门。
“呕€€€€”
他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吐出来都是酸水。
王杨采说:“能不能活过今晚要看造化了。”
里面有些黑,入夜了,谈善有些焦虑地往头顶看,粗略估计了一下时辰€€€€这会儿不知道徐流深有没有回去。
“殿下今日在御书房议事,还未归来。”
王杨采替他掌灯,眼角皱纹蒲扇一般散开:“贵人不必忧心。”
谈善松了口气。
“今夜这样好的月色。”王杨采对他说,“怕是殿下高兴。”
谈善又往头顶看,弯月在头顶,周边三两星子闪烁,确实月色好。
“这跟徐流深有什么关系。”
王杨采见他对徐流深直呼其名也不纠正,笑了笑:“一方天轨普照一方大地,贵人有没有听说过巫鬼殿,巫鬼殿祭司掌天上星轨,经由星轨排列得出王朝气运。”
他说得很快,几乎不给人思考时间。前言不搭后语,没有逻辑关系。
谈善这会儿低血糖厉害,头转得七荤八素,捂着头说:“知道。”
说话间元宁殿门口,王杨采将那盏宫灯递给他:“老奴就不跟进去了,贵人还是叫人抬桶水,去去晦气。”
谈善接过那盏宫灯,豆大火焰在灯笼中跳动,照亮一尺见方前路。
他摇了摇头,将眩晕感甩开,慢吞吞地往前走。
袖子上都是血水味,刚刚给老太监处理伤口时碰到的。好在外衣颜色深,看不明显,得尽快洗个澡。
创面再大他也没把握了,还好对方配合,还算顺利。
后背全湿了,冷风一吹,都黏在背上。
谈善刚走了两步,停在原地,眉开眼笑。
远处灯火朦胧,世子爷提着盏灯,灯照将他衣袍映得绯红一片。他站那儿等,不悦道:“又让本宫等。”
“不能见死不救。”
谈善朝他走,想起什么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抬起袖子闻了闻:“算了,离你远点。”
“等很久了啊。”他又笑。
徐流深说:“没有。”
“我得换身衣裳。”谈善想了想,邀请道,“要不要一起。”
他站在一棵柳树下,春天抽芽又长新叶的柳条随微风飘起。半明半暗月光下,依稀能捕捉到一双明亮眼睛,还有因害羞而通红的后颈。
€€€€他比想象中美丽。
徐流深站在那里,一时没动。
谈善又自顾自地说:“不过你得先给我一颗糖,我还什么都没吃呢。”
要是低血糖晕了就不好了。
“没有糖,甜的也可以啊。”
徐流深半天不说话,谈善朝前走,半扬起头冲他笑:“殿下,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第30章
夜风静谧, 周围有青蛙的叫声。
谈善握着那杆宫灯,心“怦怦”直跳,想临阵脱逃。
€€€€从小他妈就跟他说, 喜欢一个人你要主动一点, 不然到手的对象跑了啊。然后谈恋爱这事儿, 顺序一定要正确。你了解一下别人, 跟别人表白。确定人家也喜欢你,才可以继续的。
到底在什么阶段啊。
理论知识怎么一点儿用不上。
谈善脑子发晕, 恨不得回去把他妈拎过来教教自己,具体怎么对别人好,为什么他一看到徐流深脑子就混乱。
还有到底怎么做, 他没有经验。
他不知道徐流深到底知不知道啊, 这种东西是可以问的吗?
救命。
谈善不知道怎么开口,费劲儿地组织措辞:“但是……那什么, 有个问题啊。”
他鼻尖冒出一点汗,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宫灯从左手换到右手, 地上要是有个洞可能会就地钻进去,把自己藏得只剩下毛茸茸的乌黑头发。
伸手戳一下埋进去一截,再戳一下再埋进去一截。可要是挪开一步, 他就从里面冒出来,不说话, 主动抓住你。
徐流深眸色渐渐深了,他将灯递给一边的小太监,张开双臂, 流云一般衣袍展开。
“来。”
谈善犹豫了一会儿, 刚迈出一步€€€€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