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撞见非人类 第69章

后面一辆车按喇叭,拖车司机定睛一看,好家伙,上十辆车跟着,有警车也有私家车。他不敢再看,匆匆踩油门走了。

“他后娶回来的那个,祖上出过道士,叫齐珍云。”谈书銮多嘴了一句,“刘全提到过。”

谈善没说话。

村长周富光的家在整个村里地势最高的地方,三层乡下小别墅顶楼开着灯,夫妻俩没睡。周富光戴着老花镜用放大镜看世界地图,齐珍云给他放了洗脚水,催他洗脚睡觉。

周富光嘴上应着,动作却没停:“我看着哪儿好。”

齐珍云说:“哪儿都好,这么多钱……”她冲保险柜努努嘴,“还有金子,什么地方去不了。”

周富光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舍不得:“你不懂,人老了还是要落叶归根。”

“那铁索跟铜镜都给挖墓的人掘断了,这一时半会儿没找上门算你命大,还留这村里不是等着人报复吗?趁他找人的功夫顾不上咱们,走了才是”

齐珍云嘴快:“要留下你留,反正我要走。”

周富光叹了口气,拿下老花镜放回盒子里:“我总觉着不安心。”

“事都做了你跟我说不安心,安心才是不正常。”

“要不是你找我爸,他还不稀得做这种断送福荫的事。”

齐珍云:“周富光你要是个男人就别后悔,逢年过节叫人在我爸坟前烧纸磕头,不磕够一百个我齐珍云跟你没完。”

“我快六十的人了。”周富光将腿放进脚盆,他腿上也长了老人斑,“半只脚踏进棺材,也没什么可后悔。”

齐珍云得了他的准信眉开眼笑,又殷勤地去给他擦脚:“这样才对。”

门响了。

“你好,有人在吗?”

周富光和齐珍云对视一眼,后者下床穿了鞋去开门:“这么晚了弄啥子€€€€”

“倒卖文物,请二位跟我们去警局一趟。”

齐珍云死死按着门,脸色煞白:“你们……你们搞错了。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文物。”

一面铜镜中倒映出她尖削下巴。

谈书銮碾灭烟,将铜镜背面铭文对着她:“楼梯上踢了一脚,顺手带上来了,解释解释?”

“请警察进来吧。”

周富光摸索着将老花镜戴上,呼出一口浊气:“我们都认。”

-

刘全家的后院堆满杂物,清出来时已是黎明。天将亮未亮,人身上都是潮气。

谈善坐在距离那口枯井十米远的地方,真清出来了却不敢看。

周边种了一棵橘子树,早枯死不知道多少年,不会开花也不会再结果。刘全把它砍下来,树墩塞进了井里,移出来费了点功夫。

周富光戴着手铐指认现场:“两年前吧,当时村民告诉我这里挖出了古钱,我来一看确实是,就把里面挖通了,偷出去不少东西。”

“你不知道这是违法犯罪?”

周富光淡淡一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他一直在看站在井边迟迟没有往下看的年轻人,后者低着头,冲锋衣拉链立起来,遮住了下巴。

晨雾深重地压在他背脊上,他和这里所有为找到墓室而高兴的人都不一样,他沉默着,盯着那个黑黑的,深不见底的洞,放在口袋里的手在颤抖。

警察压着周富光往车上走,他路过了,忽然说:“别下去看了,骨头上我们钉了铜钉,三十二颗,七根铁索,我都记着。”

谈善手掐进掌心,简直没能感受到疼。

周富光说:“我们怕他出来,他还是出来了。”

年轻人没说话,周富光上了警车,想起两年前的深夜,七个毛头小子冲进他卧室,兴奋地说自己挖到宝贝了。

他披着衣服打着手电爬梯子下井口,水没涌出来,倒是见着一个青色长裾的年轻男子,华服乌发。土腥味那么重,他害怕得直抖,站也站不起来,手电掉在地上“哐当”一声响。年轻男子坐在自己的棺椁上,听见动静转过来看他。

遍地都是金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巨大宝藏堆满耳房墓室。

“你要什么?”

对方笑了一笑,暗沉地宫亮得如同白昼:“我想请你找一个人,大概……”

他想了想,回忆道:“十七八岁,是一个……”

“很……”他又笑了,说,“我不记得了。”

“他会来找我的,你当作没见过我好了。你想要什么,我赠给你。”

周富光闭了闭眼,上车前停下脚步,“咚”一头撞在警车上。

他额头上的血顺着眉毛流进眼睛,身体软绵绵地倒下去,半仰着头,最后一眼看见了那只鬼,鬼身上没有锁链,说自己许多年没有跟人说过话,问他有没有娶妻。

-

井没办法下,谈善脚生根地扎在边上,呼吸跟吞了一千根针似地痛。

他熬了一整夜,眼睛里面都是血丝,眼压高得厉害,心脏跳得也快。谈书銮喊了他好几声,他突然回过神,沙哑地回:“怎么了?”

谈书銮戴上手套:“底下炸成那个样,没办法进。没你的事了,你回家,今天十五,记得跟爸妈打个电话。”

十五.

谈善猛然被戳了一下,拔脚就走。

他走完才发现两腿站麻了,差点往底下跪,被谈书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谈书銮抓住他胳膊才发现他抖得不成样子,拧起眉:“谈善?”

谈善抹了把眼睛,很快冷静下来:“我先回去。”

刘家后院连着祖祠,两年没打理荒得厉害。院子里除了那株并不高大又枯死的橘子树外倒是活了两棵槐树,两棵栽得密,地上树干分开,地下的根茎早纠缠在一起。

其中一棵顶上站着乌鸦,绿豆大小的眼睛注视着打破村子宁静的陌生人。良久,它拍了拍拍翅膀,从树上飞走了。

-

一路上谈善根本没办法睡觉。

他也不知道鬼会不会跟过来,大概是没有,不然他应该会出现。

高速路口封闭了一阵,久雨乍晴起大雾,到中午才能走。车流全部往乡道上驱散,路边上有人卖梨子和冬枣,黄的梨,褐红的枣,拖车拉了一筐又一筐。

鬼应该也没吃过这些后来才出现的东西,谈善下车要买,称重完扫码的手僵在半空。卖枣儿的大叔以为他不想要:“怎么了,这枣儿和梨都甜得很,自家种的,没有打农药。”

谈善接过塑料袋,一声不吭付了钱。

他坐上车,车流缓慢地超前移动。一辆辆私家车摆满高速公路,龟爬一样前行。

远处山路崎岖,金光穿透云层。

谈善望着手里的枣儿,后知后觉地想€€€€哦,鬼变成了鬼,所以没办法吃下任何东西。

以后不管他看见吃的喝的玩的想和唯一想要分享的那个人分享,他都会经历相同的清晨。

谈善捏紧了塑料袋,手上勒出一道红痕。

€€€€他心里突然有极其疯狂的念头,那念头在心里撒豆成兵,犹如燃烧野火,越烧越旺盛。

-

下午快两点,室温最高的时候,谈善推开家门。

他两手空空,撑着鞋柜换鞋,抬头时眩晕了一瞬间。很快,更大的恐惧攫取了他。

走前他没关暖气,确保室温升到鬼能够自由活动觉得舒适的程度。虽然可能并没有用,但他依然做了。

暖气关了。

寒冷如影随形。

谈善惊出一身冷汗,梭然抬头。

“徐流深!”

每一间房间空荡荡,没有人回应他。

谈善又喊了三四遍,他简直遏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徐……”

侧面穿衣镜浮起淡影。

“谁惹你不高兴了。”

鬼离他很近,捏住他下巴端详他,眼睛轻微地眯了眯。

“没有。”

谈善提起的心重重放下去,他咳嗽了一声,竭力放轻声音,细听嗓子眼在抖:“暖气为什么会关。”

鬼费了点功夫理解,也皱起眉:“不知道。”

他大部分时候碰不到任何除了谈善之外的东西,顶多刮刮风,但众所周知,刮风是不可能导致暖气断供的,至少他刮的风不能。

谈善点开手机,发现欠费通知。他浑身还在不停往外冒冷汗,后背湿透了,黏在背上。他脱下一夜未换洗的外套,揉了揉脸:“为什么不出来。”

眼睛太红了。

鬼一顿,骤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天气不开暖气即使是正中午还是微微发冷,谈善却根本不在意,光脚往吧台方向走。他穿透鬼往前走,声音哑得像在烟囱里熏过:“徐流深,其实我也害怕。”

“你是真的吗?我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青蛙还放在昨天的位置,谈善甩掉拖鞋,脚跟往石台侧面轻轻一靠。他脚趾在上面踩了一下,冰得一哆嗦。但他又不愿意双脚悬空,那让他没什么安全感,于是他将整个双脚提起来放上台面。酒柜上位置有限,他不得不弯着背,拱起足弓,双手环住自己的膝盖,小小一团蜷缩进夹角阴影里。

“你说走就走,万一真的消失了怎么办,你把我一个人扔下。”谈善自顾自说,“……没有跟我说去哪儿,我不知道去哪儿找你。”

“你有自己的事要做,什么也不告诉我。”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你没有回来的话,要我怎么办啊。”

头顶六面形灯饰折射出明亮的光,落在他眼睛里,碎成无数颗晶莹的小钻。

鬼五脏六腑挤做一团,在嗓子眼横冲直撞。

谈善抬起头来静静地看他,重复道:“你如果突然消失,我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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