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 第16章

他竟然没醒,还调整了下睡姿,从侧躺变成半趴,顺势将枕头抱在了怀里。

澹台折玉莞尔一笑。

他侧身躺下,枕着自己的胳膊,面朝着扶桑,反手将被子扯过来,同时盖住他们俩。

静静看着扶桑半遮半露的睡颜,澹台折玉心想,这个小太监竟然不怕他。如果他怕他,不可能在他身边睡着,更不可能睡得这么熟。

他为什么不怕他?澹台折玉又想。

他亲手掐死宫女的事应该已经传遍整个皇宫了,经过太后和珍贵妃那帮人的大力渲染,如今他在奴婢们的眼里,应当是个暴虐无道、草菅人命的疯子。

所以,他为什么不怕他呢?

是因为小时候那段短暂的相处吗?澹台折玉猜测。

八岁那年,他发风热,病情反复,时好时坏,险些没命。当时蕙贵妃刚诞下九公主,正在坐月子,根本顾不上他,太后顾念祖孙之情,将他接去仁寿宫照顾,他由此认识了扶桑。

扶桑比他小三岁,他从未见过比扶桑更精致的小孩儿,女娲娘娘在创造他的时候一定费了很多心思,而且他纯真又可爱,很像他曾经养过的一只雪白狸奴,他很难不喜欢他。

在他养病期间,扶桑几乎与他朝夕相伴,有一回,他们也曾像此刻这般同床共枕。

那天扶桑和二皇子、三皇子一起玩捉迷藏,他让扶桑躲进他的被窝里,他帮他打掩护。没成想扶桑躲着躲着就睡着了,如狸奴般依偎在他怀里,软软的,暖暖的,还香香的。他舍不得将扶桑叫醒,直到柳长春找过来,把熟睡的扶桑抱走。

离开仁寿宫之前,他甚至动过将扶桑带走的念头。

可那时的他太弱小了,连一只狸奴都保不住,更遑论保护一个人。扶桑离他越远,才能活得越好。

因此,他打消了那个念头。离开仁寿宫之后,他再也没找过扶桑,渐渐地也就将他遗忘了€€€€身为太子,他要操心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太多,怎么可能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长久地放在心上。

难道扶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所以才不怕他?

可是,他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了,就像这座皇宫里许许多多的人那样,被权力和€€望扭曲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扶桑却没怎么变,一如儿时那般,漂亮,纯真,可爱。真是不可思议,他是怎么做到的?

澹台折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扶桑的脸颊,犹如触碰一个易碎的美梦。

扶桑没有任何反应,澹台折玉便得寸进尺,指尖轻触扶桑的唇瓣,若即若离地描摹他的唇线。

忽然间,扶桑探出舌尖,蜻蜓点水般舔了下他的指腹,澹台折玉即刻收手,湿热的触感却残留在那根食指上,悄悄蔓延到别处。

澹台折玉又忆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狸奴,兀自笑了笑,然而笑意转瞬就消散了。

他坐起来,拽走盖在扶桑身上的被子,边拍打扶桑的肩边沉声唤:“柳扶桑。”

扶桑被唤醒,懵了半刻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遽然心惊,猛地弹坐起来,刚要磕头谢罪,却被太子捂住了嘴。

扶桑满眼惊惶地看着他:“……”

“别吵。”太子仍是那副澹然无波的口吻,“安静地出去罢。”

扶桑乖乖点头,太子收回捂嘴的那只手,看着扶桑爬到床边,手忙脚乱地穿鞋,提着药箱起身,掀开纱幔,出去之前,他转头看向床上。

太子的双眼早已适应了昏暗,他看到扶桑眼里闪烁着泪光。到底于心不忍,太子和声道:“我不怪你,你也无须自责。下次睡饱了再来。”

眼泪夺眶而出,扶桑险些哭出声,艰难地挤出一声“嗯”,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太子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擦干眼泪再出去罢,教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扶桑只顾着伤心了,完全没听出这句话里逗弄的意味,他逃也似的出了纱幔,走到珠帘附近,好不容易才忍住泪意,抬起袖子擦擦眼睛,掀开珠帘出去了。

南思远就在外头守着,见扶桑出来,立刻迎上来小声询问:“殿下睡着了?”

扶桑还来不及回答,便听太子唤道:“来人。”

南思远答应一声,丢下扶桑就进去了。

扶桑自顾出了殿门,瞧见柳棠时提着灯笼,立在廊下等他。

他快步走到柳棠时身边,拉住柳棠时的手就走。

柳棠时觉得他有些怪怪的,便问了句:“怎么了?”

扶桑摇了摇头,他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柳棠时便没多问,打算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牵着扶桑往前走,然而没走几步就被南思远追上来叫住,说太子有话要问他。

柳棠时把灯笼交给扶桑,让他先去宫门口等着。

柳棠时带着满腹疑惑来到太子跟前,隔着纱幔,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形。

只听太子道:“柳扶桑脸上那道伤是怎么来的?”

柳棠时心神一震。

伤?什么伤?

扶桑脸上有伤?

怪不得……怪不得他要提前戴好面纱,怪不得他这两天都没露过面。

可太子又是怎么看到的?他对扶桑做了什么?

柳棠时心绪如麻,如实道:“奴婢……不知。”

纱幔之内静了须臾,太子道:“去罢。”

出去后,南思远问他太子跟他说什么了,柳棠时胡乱编了两句话搪塞过去,急匆匆去找扶桑。

扶桑没想到柳棠时这么快就回来了,拉着他就往熙庆门的方向走,扶桑想问点什么又不敢问,只能默默跟随。

走到僻静无人处,柳棠时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扶桑,眼神是冷的,话音也是冷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扶桑迷惘地看了他一会儿,蓦地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脸埋在他胸口,呜呜地哭出声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026章 26

小太监26

晋江/虚度白昼

-

柳棠时本欲兴师问罪,扶桑这一哭,反倒弄得他手足无措起来。扶桑是个无忧无虑的乐天派,他从小到大都很少哭,这还是柳棠时第一次见扶桑哭得这么伤心,把他的心都哭乱了。

把人搂在怀里哄了许久才哄好,柳棠时弯腰看着扶桑水汪汪的眼睛,柔声问:“眼泪蛰得伤口不疼吗?”

“……”扶桑茫然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太子跟我说的。”柳棠时道,“他问我你的脸是怎么伤的,我说我不知道。”

扶桑更疑惑了,太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难道是他睡着的时候太子看见的?

柳棠时问:“能把面纱摘下来让我看看吗?”

扶桑点了点头:“嗯。”

面纱早已被眼泪湿透,粘在扶桑脸上,伤口若隐若现。

柳棠时伸手取下面纱,那道伤口完整地暴露在他眼前,刹那间,心疼和愤怒一齐涌上他的心头。他没想到,竟是这么长的一道伤口!

柳棠时盯着他的眼神有点吓人,扶桑抬手去捂脸,却被柳棠时抓住手腕,呵斥道:“别碰!”

“别担心,早就不疼了。”扶桑露出笑脸,“师父给了我一瓶生肌养颜膏,我这两天都在抹,很快就会好的,而且不会留疤。”

柳棠时咬牙切齿地问:“谁弄的?”

扶桑知道,现在撒谎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让柳棠时更生气,于是老实交代:“两天前的傍晚,珍贵妃把我叫去昭阳宫,打了我一巴掌,伤口是被她手上戴的指套划出来的。我不想让你和爹娘担心,这两天故意躲起来,想等伤口好一些再跟你们说。”

柳棠时又问:“珍贵妃为什么要打你?”

扶桑轻描淡写道:“还不是因为三皇子。”

即使扶桑不明说,柳棠时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可是,就算他知道了来龙去脉,就算他快要被满腔怒火烧着了,他又能如何呢?他只是个卑贱的奴才,能把高高在上的皇子和贵妃怎么样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个废物一样饮恨吞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柳棠时重新把面纱覆到扶桑脸上,方才整张脸都被眼泪洗了一遍,不能吹风。

他替扶桑拎着药箱,让扶桑提着灯笼,而后手牵着手,边走边问:“刚才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悲伤的情绪全都随着眼泪一起排出体外了,扶桑此刻只感到自责和羞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期期艾艾道:“我刚才……在给太子按摩的时候,一不小心……睡着了。”

“什么?”柳棠时简直气笑不得,“你怎么能睡着?”

“我也不知道。”扶桑比他还要不敢置信,“照理说从打瞌睡到睡着,上眼皮和下眼皮应该打会儿架的,可我就是……就是上下眼皮一碰就黏在一起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没说他睡在了太子床上,怕吓着柳棠时。

柳棠时着实难以想象,扶桑怎么能在太子身边睡着。

换作是他,就算三天三夜不睡觉、困得魂不附体,也不可能在太子跟前合一下眼。

“是你自己醒的还是太子把你叫醒的?”柳棠时问。

“太子把我叫醒的。”

“然后呢?他说什么了?”

“他让我下回睡饱了再来。”

柳棠时:“……”

这太匪夷所思了。

太子虽然没有外头传得那么可怕,但也绝不是个宽厚仁慈的主子,他不仅严于律己,同样严以律人,东宫的奴婢们个个谨小慎微,唯恐被太子揪住错处。

扶桑在太子眼皮子底下犯了错,却没得到任何处罚,甚至连句责备都没有,太子何以对他如此宽容?

“可我哪有时间睡觉啊?”扶桑沉浸在忧愁里,“今儿个下了值,我一刻没敢耽误,先回引香院,吃饭、沐浴、更衣,接着就往东宫来了,根本没多余的时间让我睡觉。”

柳棠时道:“有了这回的教训,下回你就不敢睡了。”

扶桑回想起刚醒神那一瞬间犹如五雷轰顶的感觉,不禁打了个抖,迭声道:“不敢了不敢了,打死我都不敢了。”

安静地走了一段,扶桑忽然想起件要紧事,这几天一直没顾得上问。他晃了晃柳棠时的手,引他转头看向自己:“棠时哥哥,太子杀宫女那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柳棠时稍作犹豫,低声道:“是真的。”

虽然心里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但扶桑还是怀着微渺的希望,想从柳棠时口中听到不同的答案。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