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 第17章

可他终究是失望了。

他并不想知道太子杀人的细节,知道的越多他只会越难受,他直接问结果:“太子为此受到了什么惩罚?”

柳棠时道:“禁足十五日。”

扶桑沉思片刻,慢声道:“再过两三日,武安侯世子的遗体便运送回京了,之后再停灵七日,十日之内定然要下葬的,否则遗体该腐臭了。到时太子的禁足还未解除,那他岂不是参加不了武安侯世子的葬礼了?”

扶桑此刻的才思敏捷令柳棠时微感诧异,他顿了顿,道:“这便是皇上对太子真正的惩罚。”

扶桑又开始为太子感到心痛了。

他委实无法理解,皇上究竟为何要这般苛待太子。

先皇后在生下太子后血崩而死,皇上为此迁怒太子,也不是不可以,可先皇后已经故去十八年之久了,皇上对太子的憎恶不仅没有被时间冲淡,反而愈演愈烈,对太子如对仇人一般……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难受,他不敢想太子这么多年经受着怎样的痛苦煎熬。

帝王之家,无父子,无兄弟,无亲情,只有无休无止的争夺与杀戮,实在可怕得很。

扶桑没心情再说话了,兄弟俩沉默着走完剩下的路,回到了引香院。

柳长春和袁雪致刚睡下,听见他们回来,正欲披衣起来,听见扶桑在门外道:“爹娘,夜深寒凉,你们切勿起身。孩儿安好,自去安歇了,明早再来给爹娘请安。”

待回了房,银水已为他备好两盆热水,一盆用来洗脸,一盆用来洗脚。

刚收拾好,听见敲门声:“是我。”

扶桑道:“进来。”

柳棠时推门入内,走到扶桑跟前。在灯光的照耀下,那道伤痕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抹药了没?”柳棠时问。

“还没来得及。”

“你说的那个养颜膏在哪?我帮你抹。”

“我藏在抽屉里了。”

柳棠时去拿了药膏,和扶桑面对面坐着,帮他涂药。

“还疼吗?”

“不疼,都快结痂了。”

仔细看,伤口的边缘确实已经开始愈合。

涂完药,柳棠时摸了摸扶桑的头,微笑道:“早些睡罢。”

柳棠时性子偏于内敛,很少如此直白地向扶桑展露他的温情,扶桑受用极了,竟觉得这个伤受得值了。

从来不失眠的扶桑,却在今夜辗转反侧。

我怎么会在给太子按摩时睡着了呢?

我怎么就睡着了呢?

怎么睡着了呢?

……

他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越想越懊恼,越想越悔恨,恨不得打自己一顿。

然而木已成舟,他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了。

直到困意再也抵挡不住,扶桑才沉入梦乡。

却是个令他心神不安的噩梦,梦里有太子,有皇帝,还有许多面目模糊的大臣。

他们置身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皇帝高坐御座之上,太子跪在玉陛之下,那些面目模糊的大臣将太子重重包围,不停地用唇枪舌剑攻击他,给他扣上各种各样的罪名,太子却始终沉默以对,一个字也不为自己辩驳。

倏然风云变幻,宫殿和那些大臣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太子,他跪在一座高台上,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身上捆着麻绳。不知从何处传来连绵不绝的呼喊:“杀!杀!杀!”伴着这喊声,一个人持刀来到太子身边,竟是穿着龙袍的皇帝,他们说了些什么,随后皇帝举起了手中的刀……

“不要!”

扶桑大喊着惊醒过来。

他坐在黑暗中,剧烈地喘息,像一只溺水的鱼。

梦中的情境在脑海中徘徊不去,他恐惧得瑟瑟发抖,怕有一天噩梦成真。

“不会的,不会的……”扶桑喃喃自语,“梦都是反的,太子不会有事的,他绝对不会有事的……”

他躺回去,蜷成一团,用被子裹紧发冷的身躯。

外头淅淅沥沥,好像又下雨了。

雨落天寒,晨起时扶桑多添了件衣裳。

他去爹娘屋里请安,袁雪致一看见他脸上的伤就哭起来,扶桑也跟着掉泪,袁雪致又忙不迭给他擦泪,怕眼泪弄疼了伤口。

扶桑就是怕这样,才硬瞒了两天,若是让他娘看到他刚受伤时的样子,只会哭得更凶。

他娘在深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绝不是脆弱之人,也只有他能让他娘哭成泪人。

“娘不哭我就不哭了。”扶桑努力让自己笑。

“好,娘不哭,娘不哭了。”袁雪致竭力忍耐,不住地用手帕擦拭扶桑的眼睛,不让泪水往下流,此情此景让铁石心肠的柳长春都有了泪意。

等袁雪致平复下来,柳长春问扶桑:“怎么弄的?”

扶桑将太医院里流传的谣言,还有那天珍贵妃对他说的话一五一十说给爹娘听。

珍贵妃弄死他就像弄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可他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爹娘能庇护他,他对其他人都可以有所隐瞒,对爹娘必须毫无保留。

该说的说完,扶桑又提起师父给的生肌养颜膏,保证伤口不会留疤,袁雪致才松了口气,又抱着扶桑安抚了半晌,眼看时候不早了,才和柳长春一道上值去。

袁雪致和柳长春各打着一把青绸伞,默默走在烟雨凄迷的宫道上。

“雪致,”柳长春率先开口,“在想什么?”

“不能再拖了,”袁雪致道,“我们得尽快把扶桑送出宫去。”

“再留他在身边过个年罢。”柳长春道,“前两天从信王府回宫的路上,扶桑跟我说,希望上元节的时候咱们一家四口能一起出宫游玩,我答应他了。”

“嗯,”袁雪致轻笑道,“答应孩子的事一定要做到。”

过了会儿,袁雪致忽然道:“必须让章素年付出代价。”

章素年,是珍贵妃的闺名。

柳长春偏头看着结发十三年的妻子,沉声道:“好。”

第027章 27

小太监27

晋江/虚度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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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举着伞,从清宁宫门口徐徐走过,或许是头脑昏沉的缘故,竟有种恍然如梦之感,怀疑昨夜种种是否真的发生过。

他本应为太子助眠,熟料却睡倒在太子床上。也不知在他离开后,太子能否再次入睡。

他只是昨晚没睡好就难受成这样,太子日复一日难以成眠,身子如何吃得消?头疾导致失眠,失眠又令头疾加剧,成了恶性循环,长此以往,身心交瘁,太子他……扶桑不敢深想。

不论是大公主、蕙贵妃还是武安侯,他真希望有个人能帮帮太子,至少,不要让太子错过韩君沛的葬礼。

韩君沛曾陪伴太子长大,他既是太子的表兄,亦是太子唯一的朋友,情深谊厚,若不能送韩君沛最后一程,恐怕太子会抱憾终生。

思绪和脚步同时戛然而止。

扶桑抬眼看向挡路的人,本就沉郁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他竭力克制着不要露出厌烦的表情,躬身行礼:“参见信王殿下。”

仍是那个转角,澹台训知一身松绿衣袍,持伞而立。

他蹙眉盯着扶桑脸上的伤痕,道:“听夏景说你被树枝划伤了脸,我来看看你。”

扶桑保持着颔首敛目的姿态,道:“奴婢无碍。”

澹台训知往前一步,两把伞的伞檐相撞,他直接扔了手中的伞,矮身钻到扶桑伞下,抢在扶桑后退之前勾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包裹住扶桑握伞的那只手。

扶桑大惊失色,他试图挣扎,可澹台训知的手臂箍着他,使得两人的隐密处紧€€在一起,他刚挣动了几下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那种危险逼近的直觉再次降临,扶桑倏地一动也不敢动。

他抬起头,看着澹台训知如狼如虎的眼,畏惧、厌恶、委屈……种种心绪剧烈翻涌,导致他几近崩溃。他强忍泪意,声音发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无休无止地折磨我?你放过我罢,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我下辈子必定做牛做马报答€€€€唔!”

澹台训知猛地低下头,用双唇堵住了扶桑的嘴。

扶桑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呆了,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澹台训知近在咫尺的眉眼,从中窥见了某种汹涌如潮、炙热如火的陌生情愫,仿佛要将他侵吞,令他又惊又怕。

在扶桑即将窒息时,澹台训知退开少许,维持着呼吸相闻的距离,喘息道:“我也想放过你,可是我做不到。我不需要你下辈子做牛做马,我只要你这辈子做我的人。扶桑,我……我喜欢你,从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开始喜欢你了,喜欢得要命。”

扶桑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坏掉了,他完全听不懂澹台训知在说什么,他也不想懂。

“你先放开我,”扶桑乞求,“倘若被人看到……”

话还没说完,身后陡然传来一道浑厚男声:“卑职参见信王殿下。”

箍在腰上的手臂立刻便松开了,扶桑仓皇后退,将澹台训知暴露在雨中。

他飞快地往后看了一眼,而后不管不顾地逃跑了。

跑出好远扶桑才停下,大口喘气。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被吮咬的触感,他用手背使劲地蹭来蹭去,将两片娇嫩的唇瓣蹭得又麻又痛才作罢。

澹台训知刚才对他做的事、对他说的那番话都让他迷惑不解,但他抗拒去思考,他只想忘掉,最好忘得一干二净。

扶桑转而想起方才匆匆一瞥的那个英武男子,正是东宫亲卫车骑将军都云谏。

他已进出东宫三次,虽没和都云谏说过话,但都云谏肯定认得他。都云谏听到了多少,又看到了多少?他会不会将所见所闻禀报太子?太子知道后又会怎么想他?

扶桑越想越慌,深切体会到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绝望。

一日之计在于晨,澹台训知的出现把这一整天都毁了。

只要一想到太子可能会误解他和澹台训知的关系,扶桑就惶惶不安。

熬到下值,扶桑怀着满腹忐忑来到清宁宫门口,鼓起勇气上前,询问其中一名侍卫:“请问……都云谏都将军在吗?”

他成天从这儿路过,侍卫们本就眼熟他,近来他又屡次出入清宁宫,侍卫们都知道他不是普通小太监,对他说话便带着客气:“你找都将军所为何事?”

“我、我有话跟他说。”

“你稍待片刻,容我进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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