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腹诽,就听澹台折玉一字一句道:“其实,扶桑不是我的弟弟,而是我的妹妹。”
江临和黄嘉慧目瞪口呆地看着扶桑。
扶桑目瞪口呆地看着澹台折玉。
澹台折玉自顾自道:“我们要去的地方路途遥远,得走上两三个月,难免要抛头露面,女儿身多有不便,我便让扶桑女扮男装,能省去许多麻烦。”
扶桑:“……”
又是谎话!
这个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的太子让他觉得好陌生。
江临率先反应过来,却丝毫没有被欺骗的不快,反而乐呵呵道:“太巧了,我上篇话本里就有千金小姐女扮男装去书院读书的情节,这就叫无巧不成书。棠时贤弟,你不必觉得歉疚,我完全可以理解。”
黄嘉慧也眉开眼笑道:“难怪我一见扶桑就觉得她和寻常男子很不一样,既是女扮男装就说得通了。”
扶桑:“……”
他该说点什么?
可他不像太子出口成谎,要是说错话了怎么办?
算了,还是别吱声了。
笑罢,笑总不会有错。
澹台折玉道:“江兄和江夫人这般宽宏大量,棠时感激不尽,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见江临和黄嘉慧都端起了茶杯,扶桑也慌忙端起面前的青瓷杯,有样学样地碰杯、喝茶。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江临送他们回偏院休息,他推着轮椅走在前面,扶桑和黄嘉慧并肩走在后面。
黄嘉慧亲昵地拉着扶桑的手,窃窃私语:“扶桑妹妹,明日你到我房里来,我有一套新裁的冬装,非常适合你,你穿上必定好看。”
扶桑窘迫道:“那怎么好意思……”
“宝马配英雄,华服配美人,理当如此。”黄嘉慧道,“我想看看你穿女装是什么样子,你就当是满足我罢,好不好?”
除了说好,扶桑还能说什么呢。
这一切都是拜某人所赐,他要被坑惨了。
呜呼哀哉!
第056章 小太监56
江临拨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照顾澹台折玉和扶桑, 丫鬟叫弄墨,小厮叫舞文,是对姐弟, 他们的父母也在江府为奴为婢。
舞文在东次间伺候澹台折玉, 弄墨在西次间铺床、点炭盆、端茶倒水,扶桑倚在窗边, 望着院子里被积雪压枝的两株松树发愁。
正唉声叹气, 忽被一声“姑娘”吓了一跳,扶桑转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弄墨,疑惑道:“你、你在叫我吗?”
旋即省悟,他现在是澹台折玉口中“女扮男装”的“妹妹”,可不就是“姑娘”么。
他慌忙露出笑脸, 蔼然道:“有什么事吗?”
“时候不早了,我伺候姑娘更衣罢。”
“不用了, 我自己来便好,你去休息罢。”
“我就歇在后罩房里, ”弄墨也不强求, “姑娘夜里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
弄墨说完就出去了,扶桑依旧静立窗前, 半晌,听见开关门的声响,紧接着就看见舞文拿着痰盂穿过院子。
扶桑关上窗,悄悄地走出西次间,发现对门已熄灯了。他鬼鬼祟祟地靠近,将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就听见澹台折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是扶桑么?”
“……嗯。”扶桑心虚地应了声。
“进来罢。”澹台折玉道。
扶桑推门进去,将门虚掩, 摸黑走到床前,就见澹台折玉俯卧在床€€€€他左肩和右后腰都有伤,既不能躺着也不能侧着,便只能趴着了。
扶桑跪坐在脚踏上,双臂搭着床沿,和澹台折玉保持平视,轻声问:“伤口是不是很疼?”
“还好,”澹台折玉道,“尚能忍受。”
“明儿个还是麻烦江公子请个大夫过来瞧瞧罢,”扶桑道,“不然我总放心不下。”
澹台折玉顿了顿,道:“好。”
接触的人越多,就会留下越多线索,也就越容易被都云谏或者刺客发现踪迹,可他现下不想被任何人找到,所以先前江临说请大夫的时候他才没同意,此刻改口,只是为了让扶桑安心。
静了半刻,扶桑嗫嗫嚅嚅道:“方才吃饭的时候,你为何要说我是女扮男装?”
澹台折玉知道他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下午在山舍避雪时我就说过,若想躲过追踪,我们首先得乔装改扮。我原本想得比较简单,就是换衣服、改发式、戴帷帽,或者在脸上点几颗痣、贴上胡须。吃饭时江夫人说的那几句话让我灵机一动,遂即谎称你是女扮男装,既解了江夫人的疑惑,又可以顺理成章地让她把你装扮成女孩子,这样岂不是更能掩人耳目?”
他说得句句在理,扶桑无可反驳。
可是……
即使光线昏昧,澹台折玉也能看到扶桑脸上的犹豫之色,于是道:“你要是不想男扮女装也无妨,明天我就和江夫人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扶桑打断他,“江夫人说她有一套冬装很适合我,让我明天去试穿,我答应了。”
“我很期待。”澹台折玉话音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
“期待什么?”扶桑怔怔的。
“你穿女装的样子。”
扶桑的脸腾地烧起来,幸好没点灯,澹台折玉看不到,他讷讷道:“我……我要回去睡了。”
澹台折玉道:“不是说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么?”
扶桑也想留在这里,可这屋里只有床没有榻,他总不能和澹台折玉同床共枕。寂然少顷,他小声道:“兄妹怎么能睡在一间屋……”
澹台折玉没想到他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禁笑出声来。
扶桑羞窘难当,立刻起身往外走,有些慌不择路,差点踢到摆在附近的炭盆。
等出了门,扶桑对着黑€€€€的屋子道:“我留条门缝,有事就叫我。”
从黑暗中传来澹台折玉的回应:“你也是。”
这疲惫而漫长的一天终于走到了尽头,扶桑几乎一沾枕头就昏沉睡去,恐怕打雷都吵不醒。
由于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在卯时便自然醒了,起来解个手,然后做贼似的摸到对面,蹑手蹑脚行至床边,只见澹台折玉依然如昨晚那般,脸朝外趴在床上,酣然熟睡,呼吸沉沉。
默默端详半晌,扶桑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回到自己床上躺着,本想等天明的,却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扶桑被敲门声惊醒,只听一道不熟悉的女声道:“柳姑娘,你起了么?”
扶桑愣了几息才意识到他就是“柳姑娘”,他和澹台折玉是“兄妹”,他们正在一个姓江的公子家中做客……门外的人叫什么来着?哦,弄墨,舞文弄墨。
“起了!”扶桑扬声道,“稍等片刻!”
麻利地穿好衣裳,上下检视一番,扶桑过去开门,放弄墨进来,见东次间的门敞开着,他刚想过去看看,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姐姐!不好了!柳公子烧晕过去了!”
扶桑诧然心惊,拔腿就朝对面冲去,险些和往外跑的舞文撞个满怀。
他奔到床边,双腿蓦地发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澹台折玉仍旧趴在那儿,面色潮红,颈间有汗,一条手臂露在被子外面。扶桑伸手抓住他的臂膀,一边轻轻摇晃一边颤声道:“殿……哥哥,你醒醒,我是扶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澹台折玉毫无反应。
眼泪瞬间模糊了扶桑的视线,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韩君沛的名字,即刻就被他赶了出去。
不,不会的,他已经用烧火棍灼烫过伤口了,太子吉人自有天相,绝不可能染上疮疡。
扶桑强自镇定,擦擦眼泪,转头看向跟随而来的弄墨,不等他开口,弄墨便抢先道:“姑娘放心,舞文已经去通知老爷了。这条街上就有医馆,要不了多久大夫就会来的。”
说完,弄墨端来水盆,浸湿手巾,拧一拧,劝道:“姑娘只管去洗漱罢,我帮柳公子擦擦脸和脖子,他或许会好受些。”
扶桑接过手巾:“我来就好。”
不多时,江临和黄嘉慧一齐过来,因是外男的卧房,黄嘉慧不宜入内,便待在堂屋。
江临来到床边,探手摸了摸澹台折玉的额头,又叫了几声“棠时”,澹台折玉仍然全无反应。
“这样趴着多难受,”江临道,“怎么不让他躺着?”
最初的惊吓与慌乱褪去,扶桑恢复了冷静,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他一边轻柔地擦拭着澹台折玉的后颈,一边回答江临:“因为哥哥的肩上和腰上都有伤,躺着会压迫伤口。”
“他昨晚说只是一点小伤……”江临意识到对方没说实话,顿时担心起来,“我能看看他的伤口吗?”
扶桑道:“等大夫来了再一起看罢。”
大夫很快就来了,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
扶桑掀开被子,撩起衣摆,用剪刀剪断昨晚缠上去的细布,露出澹台折玉后腰上的伤口。
江临只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吓得心跳砰砰。
他只是个文弱书生,成日与笔墨纸砚打交道,结交的那些朋友也大都是文人墨客,他长这么大连血都没见过,更别说那么可怕的伤口了,只是看着都觉得肉疼。
“是箭伤。”大夫道,“何时伤的?”
“昨日午后,”扶桑道,“未时左右。”
“伤口还烫过,怎么烫的?”
“是我用烧火棍戳进去烫的。”
江临听得头皮发麻,讶然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大夫替扶桑答道:“这么做可以快速止血,还可以预防很多隐患。”他睇了扶桑一眼,“你懂医术?”
扶桑道:“只是粗略读过几本医术而已。”
大夫伸手去按压伤口周围,昏睡不醒的澹台折玉突然发出呻喑,扶桑就在床边跪坐着,闻声喜道:“哥哥!”
澹台折玉缓缓掀开眼帘,看见扶桑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他吃力地牵动唇角,沙哑道:“别哭,我没事。”
“我没哭,”扶桑笑着摇头,“我知道你肯定会没事的。”
察看完伤口,大夫才开始把脉,俄顷得出结论,说是失血过多导致身体虚弱,兼之风寒入体,从而引发了热症。
大夫开了药方,又叮嘱几句用药事宜,便离开了。
江临叹了口气,忍不住埋怨道:“要是你昨晚听我的,早些请大夫过来看看,或许也不至于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