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 第76章

扶桑当然知道癸水是什么,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怎么偏偏今儿个……要不我去跟殿下说说,再在这里停留一天?”

柳翠微忙道:“不用不用,我可担不起,反正是坐马车,不妨碍的。”

扶桑道:“怎么连嗓子都哑了?”

柳翠微垂眸避开了扶桑的视线。

都怪都云谏,非让她叫,可她不是妓女,根本叫不出口,他就变着花样地折磨她,硬逼着她叫……一想到昨夜种种,她就屈辱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时死去。

可她不能死,她的命是爹娘拼死救下来的,她若寻了短见,爹娘岂不是白死了么?

所以她必须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柳姑娘,你……你怎么哭了?”

柳翠微回过神来,飞快地擦了擦眼睛,硬挤出笑脸,道:“没什么,就是昨晚梦见爹娘了,梦醒后哭了一场,哭哑了嗓子,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落泪。”

思念爹娘的心情,扶桑最能够体会,鼻子一酸,也有了泪意。他握住柳翠微的手,柔声安慰:“别想了,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徒惹伤心罢了。对了,我有件好事要告诉你,你听了保准开心。”

柳翠微问:“什么好事?”

扶桑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嵴州碎夜城,嵴州节度使君北游的官邸就设在碎夜城,他应该是西北边境最厉害的人物。到了碎夜城之后,我要跟随殿下被幽禁在鹿台山上的行宫里,总不能连累你一起,所以我昨夜求了殿下,到时候就将你托付给君北游,让他帮你寻觅佳婿,你就能重新拥有一个家,开始新生活了。”

柳翠微怔怔地看着扶桑,刚忍住的眼泪一行行流下来,冲花了脸上的脂粉。

扶桑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登时慌了神儿,急切道:“你、你别哭呀,柳姑娘,这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扶桑想帮她擦泪,可身上没带帕子,又不好直接上手碰人家的脸,正无措,柳翠微忽然倾身抱住他,脸埋在他胸口,呜咽不止。

扶桑僵了僵,抬手回抱住柳翠微,轻轻地拍打她的脊背,道:“哭罢,尽情地哭罢,哭出来就好了……”

被柳翠微的哭声感染,他也湿了眼眶,越说越哽咽。

除了父母遇害那天撕心裂肺地恸哭了一场,柳翠微再也没有哭过,哪怕昨晚疼得浑身发抖,她也没掉一滴眼泪。

然而此时此刻,她猝不及防地被扶桑的关怀与温情击垮,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抱着他,任由眼泪肆意流淌,将积压在胸腔里的悲痛、屈辱、怨恨、怖惧统统发泄出来。

等眼泪流干了,柳翠微离开扶桑的怀抱,背过身去,用帕子擦了擦脸,而后面对扶桑,嗓子比刚才哑得更厉害了:“我现在一定很难看罢?”

扶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才没有,长得好看的人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就像澹台折玉,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柳翠微道:“自从爹娘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为我着想了,所以我特别感动……扶桑,我们俩才刚认识,还谈不上什么情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扶桑脑海中也有个声音在问: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你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你自己?

扶桑慌忙将那个声音赶走,讷讷道:“我……其实我也没帮你什么,是殿下,得他向君北游开口才行,我只是……只是狐假虎威而已。”

“狐假虎威”用在这里并不恰当,但柳翠微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她由衷道:“不管怎样,我都非常感激你。扶桑,谢谢你。”

只可惜,就在昨晚,她的命运已经拐到了另一个方向,扶桑为她指的那条路,她走不了了。

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不管走哪条路都没有分别,都是听人摆布,身不由己。

她越这样说,扶桑心里越惭愧,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强笑道:“不说这些了,你赶紧洗把脸,再从新化个妆,吃完早饭就得启程了。”

柳翠微点点头,道:“你先去吃饭罢,我收拾好就出去。”

从房间出来,扶桑摸着被泪湿的那一小片衣裳,胸口又闷又堵。

他不敢承认,其实他并不只是为了柳翠微好,他有自己的私心,纵使他一次次告诫自己不要贪心,却还是贪婪地想要把澹台折玉据为己有。

他变坏了,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正直善良的扶桑了。

这种改变令他难过,但更多的是害怕,他怕自己会在贪欲的驱使下越变越坏,更可怕的是,他明知自己正在泥足深陷,却无法自拔。

都怪都云谏!

是都云谏在他心里种下了邪恶的种子!

扶桑恨死他了。

可这恨也是空泛的,毫无底气。

潜意识里隐约明白,其实他怨不得别人。

①引自《论语€€颜渊》

第105章 小太监105

从冬走到春, 又从初春走到暮春,这条漫长的流放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从去年十月底,到今年四月末, 他们慢悠悠地走了半年。

已是春夏之交, 纵使是偏远苦寒之地,也早已是绿意盎然, 花明柳媚, 蝶舞蜂飞,甚至能听见蝉声吟吟。

扶桑倚在车窗边看风景,外面一丝风也没有,树叶都是静止的,虽不算热, 但有些闷得慌。他手里慢悠悠地摇着一把前几日新买的缂丝牡丹花鸟团扇,扇坠上的流苏跟着摇摇晃晃, 玄冥仰躺在玉簟上,伸着两只前爪去抓流苏玩儿。

玄冥早就不是曾经瘦瘦小小的可怜模样, 经过扶桑这半年来的精心喂养, 它迅速成长,如今体型比普通的成年狸奴还要大些, 可谓膘肥体壮,浑身的毛发乌黑油亮,没有任何杂色。

还有一点显著的变化,就是小时候黑漆漆的眼珠变成了金色,当它眯起眼看人时,仿佛流露着一股“杀气”, 很有威势。

唯一不变的是黏人,扶桑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

扶桑伸手从路边的树上揪了一枝花, 凑近鼻端嗅了嗅,随手把团扇丢到一旁,转身躺下,头枕在澹台折玉的大腿上,而后将花举到他鼻端:“殿下,你闻。”

澹台折玉放下书,低头闻了闻,道:“很香。”

扶桑问:“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澹台折玉盯着他手中淡紫色的花序瞧了一会儿,猜道:“紫丁香?”

扶桑道:“的确和紫丁香有些相似,但不是紫丁香。”

澹台折玉抬头看向窗外,发现路边的树上开满了这种紫色小花,在他模糊的视线中,便犹如一团一团的紫云,美丽非常。

“是苦楝花。”扶桑揭晓答案,“我以前也只在医书上见过图画,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苦楝。你知道么,苦楝全身都是宝,苦楝皮、苦楝叶、苦楝花、苦楝子全都可以入药。”

“一信楝花风,一年春事空①。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②。”澹台折玉信口吟了两句诗,随即感叹:“咱们来得晚了些,这些花就快谢了。”

“一点都不晚,”扶桑轻轻转动着手里的花枝,“虽然花团锦簇很美,可落英缤纷也很美呀。”

澹台折玉怔了怔,心内有所触动,他垂眸看着扶桑的脸,微笑道:“你说得对。”

扶桑坐起来,把细小的花瓣一片片揪下来,随手将光秃秃的花枝丢出窗外,道:“殿下,你看。”

他双手捧着一团淡紫,用力一吹,花瓣纷飞如雨,可不就是一场小小的“落英缤纷”么。

玄冥过来凑热闹,用爪子拨拉散落在玉簟上花瓣,玩得不亦乐乎。

都云谏策马来到马车旁,道:“殿下,前方就是碎夜城了。”

澹台折玉道:“你猜猜来迎接的人会是谁?”

都云谏笑道:“除了君如月还能有谁。”

君如月。

扶桑记得这个名字,因为好听。澹台折玉先前提过,此人是嵴州节度使君北游的小儿子。

听都云谏的语气,他和这个君如月似乎很熟。他们同为将门之子,有些交情实属正常。

扶桑帮澹台折玉理理鬓发、整整衣襟,又拈走几根玄冥的毛发,便听见马蹄阵阵,朝队伍逼近。

未几,马蹄声停了,马车也停了。

一道清朗男声道:“君如月参见大皇子殿下!”

紧接着众人齐声高呼:“参见大皇子殿下!”

须臾之后,扶桑透过车窗,看见一个身穿雪青曳撒,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的俊美青年,大步流星地来到窗前,躬身打拱,平声道:“君如月参见殿下。”

澹台折玉道:“不必多礼。”

君如月直起身来,直视着车内的澹台折玉,眼神中似蕴藏着千言万语,说出口的却只是一句寻常问候:“一别经年,殿下可好?”

澹台折玉不答,轻笑道:“看来西北的风沙还是不够大,竟没让你这张脸变黑分毫。”

“哈哈哈!”君如月笑出声来,“没办法,谁让微臣天生丽质,再怎么风吹日晒都还是肤如凝脂。”

他们俩说话,扶桑就注视着君如月的脸。

他确实当得起“肤如凝脂、天生丽质”这几个字,单看容貌实在不像个驰骋沙场的武将,倒像个“积石如玉,列松如翠”③的雅人韵士,让扶桑联想到澹台折玉的老师崔恕礼。

君如月的目光忽然偏移到坐在澹台折玉身旁的扶桑脸上,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出于礼貌,扶桑冲他微微一笑。

君如月微不可察地怔了怔,重新看向澹台折玉,正经道:“家父已在府中摆好筵席,正等候殿下大驾光临呢,无需在此处耽搁,速速随我入城去罢?”

澹台折玉应了声“好”,都云谏一声令下,队伍继续前行,没多久就进了碎夜城。

扶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井底之蛙,这一路走来,途经了数不清的城镇与村庄,饱览了各种风景,碎夜城虽繁华似锦,却与其它城市大同小异,扶桑透过车窗看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

但心里是不大平静的,毕竟是心心念念了六个月的目的地,而今终于置身其中,难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

“殿下,我们是不是要在城里待些日子?”

“嗯,毕竟这是我们最后的自由时光了。”

“那我们要待多久?”

“我身份敏感,若是待得太久恐怕会给君将军惹麻烦。等过完生辰,再停留三五日,也就够了。”

今儿个是四月廿五,而澹台折玉的生辰是四月廿七。

为了赶在生辰到来之前抵达碎夜城,最近这几天他们一改从前的懒散,加速赶路,要不然他们得拖到五月才能到。

一想到澹台折玉的生辰,扶桑就犯愁。

这是他第一次为澹台折玉过生辰,他想送一份特别的生辰礼,从刚入四月他就开始筹谋了,可筹谋到现在也没个头绪,简直愁煞人也。

“在想什么?”澹台折玉觑着扶桑的表情,“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哪有苦大仇深,”扶桑赶紧挤出个笑脸,“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澹台折玉故意问:“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脑筋转呀转,扶桑突然抓起躺在旁边睡大觉的玄冥,道:“我替玄冥开心呀,以后终于不用跟着我们颠沛流离,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

玄冥:“喵。”

澹台折玉伸手摸了摸玄冥胖乎乎的肚子,眉眼弯弯道:“颠沛流离还能吃这么胖,以后安稳下来得胖成什么样子。”

玄冥用爪子蹬开他的手:“喵。”

扶桑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玄冥湿漉漉的小鼻子,嗲声嗲气道:“胖胖的才可爱呀,对不对?”

澹台折玉不喜欢他做这个动作,拐弯抹角地说过他两次,可扶桑却改不掉,说玄冥的鼻子湿湿凉凉的,蹭起来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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