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乱糟糟的,复苏的记忆和今天发生的事全都搅和在一起,记忆中的心情和现今的心情层层叠加。
也许这就是命犯孤煞,爸妈、外婆、袁苑桉,都是那样措手不及就失去了。
第45章 生人转面
袁苑桉的告别仪式在四天后, 是林乐喜跑前跑后安排妥当的。听说那天的遇难者几乎都安排在同一天出殡。
我们谁都联络不到袁苑桉的家人,连警方都说没找着。她也没有别的什么朋友,除了我和林乐喜, 来的还有林警官和周医生。她公司说会派代表来, 但最终也没见着人。倒是吴霜来了, 还送了花圈。
我就担当着袁苑桉的家人的角色,披麻、捧遗像。
和我爸妈的告别仪式一样,过程简洁, 连遗体都不会看到,因为根本就没有完整的遗体。
念悼词, 鞠躬,默哀,绕一圈,鞠躬, 结束。最后只有两个字:节哀。
“送火化就不去了吧?”林乐喜问。她一身黑衣,戴着墨镜, 遮挡住那天被我打淤青的眉角。
“要去。我要送她最后一程,这次你不能拦着我。”
“好, 我和你一起送她。”
€€€€逝者入炉, 生人转面。
背过身, 后面是轰隆隆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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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殡仪馆时,林警官交给我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面装着一台残破的手机和一串钥匙。手机屏幕碎了, 机身变形,满是经历爆炸后的痕迹。钥匙串上, 新的蝠鲼挂饰还在,只是崩掉了一小角。
“这些是在现场找到的, 相信是袁小姐的遗物。你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联络人,就交给你了。”
我双手接过,天冷,收进大衣的内口袋,靠近心脏的地方,就不会冷到。
林警官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没留意。
默然回到家。
袁苑桉已经死了这个事实终是无法回避,鼻子一紧,眼泪就开始汹涌往下落€€€€这迟到的眼泪。
我窝进沙发大哭一场€€€€无济于事。
我向她表白,她回应以亲吻……我以为终于可以更靠近她一点了,她却突兀消失。
“……若没有悲伤,欢笑也会失去意义。”
那么同样的,如果不曾欢笑,悲伤也会失去存在。可是,拥有过的一些些欣喜,哪怕再小再短暂,都会令悲伤无比实在地不断蔓延。
人走了记忆却恢复了,那些关于她的点点滴滴都有了真实感。从最开始朦朦胧胧的好感,到毕业后失去联络,到不咸不淡同住第一年,到那记耳光后避而不见的第二年,再到失忆之后日夜相处而慢慢滋长的感情……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我喜欢她?为什么要约她去游乐场?为什么偏偏坐在炸弹上的只有她?……
追悔莫及的滋味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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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惨剧上了新闻,连续报道了好几天。死了四十多人,伤者上百,还有很多人承受着和我类似的伤痛。
警方确认了袭击者的身份,是游乐园的员工,发动炸弹袭击的原因或是报复社会……呵,好一个报复社会,我又能向谁报复?
朋友们陆续来探望我。
其实也没多少人,以前我只有袁苑桉一个朋友,现在多了几个。周医生和林警官来过,楼下的卓曼和艾€€来过,小刘秘书和几个同事来过,甚至连从未露面的中介欧小姐也来了一趟。
吴霜给我放了带薪长假,她觉得内疚,因为那天是她让我去游乐场的。其实她无需内疚,错的是那个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
林乐喜隔天就会来看看我的情况,看我有没有好好吃饭。其实我有照顾好自己的,一日三餐都自己动手,有时吴霜也来,我还会煮三人份。
我知道她们在偷偷检查我安眠药的数量。多虑了,我只是变得难以入睡,并不会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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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苑桉那台在爆炸中损坏的手机,我想修好它,问了好几家都说没法修了,不如直接买新的。后来林乐喜说她找人试试看,她认识专门做修复工作的。
过了大半个月,没想到真的修好了!碎屏换了新的,外壳还是原本的,但尽量恢复了原状。
“开机试试看。”林乐喜说。
竟然还能开机!当开机动画在黑漆漆的屏幕中亮起时,我手都有点颤抖!
“光恢复外形可不行,数据也恢复了。除了删掉开机密码,其余都尽量保持原样。”
“谢谢,谢谢。”
“你为什么想修这手机?”
“没为什么,就是想作个纪念。”
林乐喜把手机拿了过去,左右划了划,突兀问道:“你喜欢她?”
“你不都听到、看到了吗?”
“有多喜欢?”
“原本我以为只是淡淡的,比好感再多一点。可是她走了,记忆又恢复了,才发现原来少了她,竟少了那么多。”
“我想劝你朝前看的……”她顿了顿,把手机还回来,“算了,过段时间吧。”
就算修好了袁苑桉的手机,我也不打算登入她的每一个账号。我只想看看她的相册,看她拍了什么照片,看她眼里的世界是如何的。
最早的照片只是五个多月前,大概是那时才换的手机,拍的是我们住的房子的大门。再往后,基本都是一些街景图,就像记录了她都去过什么地方。间中夹了几张医院的单据,是我的化验单或收费单据。再后来,还是景,还有食物,大多是些我和她一起去过的地方,间或我的身影也会出现在她镜头里。
而我们唯一的合照,在我手机里€€€€永无乡乐园门前的那张。
照片里的她啊,眼睛好明亮。
反反复复翻看着这些照片,看着看着便会更想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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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理了袁苑桉的房间,床铺、衣柜、书桌,还有电脑里的文件。简简单单、整整齐齐的,一点都不杂乱。
她的记事本就放在电脑旁,翻开就可以看到她的字迹。本子只用了一半,前面有她的工作笔记,是一些客户的需求和注意事项,后面是那天在植物园写下的那些植物的名字。如果翻到最后一页,会看到一幅略显潦草的人像素描,画的分明是我€€€€与林乐喜合成的那张照片很相似,说不定就是照着那张画的。
这说明她心里也是有我的,对不?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画下我的模样的呢?
真想知道啊……
她留下来的东西那么少,我一页一页重温这些她一笔一划写下的字,直到每一页都无比熟悉。
林乐喜说,按习俗人走了之后要把衣服被褥清理掉,这样逝者才不会牵挂。可我不信,不想就这样匆匆把袁苑桉的物品丢掉,一切都还是原来的布置。这样我晚上下班回来,就还能假装她还在。
是的,我继续上班了,甚至早起晨跑了再去上班。有那么好几回,我真想躲在家里没日没夜地打游戏逃避现实。但如果我又变回那个样子,大概袁苑桉不会高兴,所以我必须积极过正常生活。
一日复一日,我努力过着规律的生活,把日程排得满满的。
不敢太想她,却又无法不想她。
有时候我会梦见袁苑桉,梦见她来到我的床前低头亲吻我。有时是额头,有时是嘴唇,蜻蜓点水一般。每当我想拉住她叫她别走时,就会从梦中醒来。一切都戛然而止,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我自己。一切都在证明着她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第46章 再转面
我必须令自己有事情做, 最好填满每一段空闲时间。既然屋子里里外外都已经收拾过了,周末就去整理院子里的花草好了。
其实花草树木都有被照料过,没什么可整理的, 只是浇浇水除除草。
冬天过去, 天气开始回暖, 花园里的花开得更盛,一派生机。
如果人也能像花……停,停一下!我按住额头好压住自己的思绪€€€€就想想……花园的水龙头在哪儿来着?
找到了水龙头, 却找半天没找着接上去的软管。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回头就见到二楼的卓曼。看来这周是她打理花园。
“浇水?水管在门背后。”
我点头:“下午好。”
她取出卷成一圈的软管, 展开,蹲下往水龙头上套。
“型号不太对,要套两层才不会漏水。”
看她费劲的样子,我便说:“我来吧。”
她想了想, 让开位置交给我,又说:“小心点, 水龙头也不太扎实,上次艾€€太用劲把水龙头崩掉了, 溅了满地水。”
“哦, 好。”
是有点麻烦, 水龙头太旧了。
“改天换个新的吧,都生锈了。”
“还能用呢,这种小事麻烦欧小姐也不好。”
“明天我买个新的换上就行, 不用麻烦她。”
装好了软管,卓曼把浇水的工作交给我, 她自己到另外一边除草松土去了。
屋子那边的门又开了,来人是艾€€。大概她没料到会在花园里见到两个人, 笑笑说:“下午好。”
我也跟她说下午好,卓曼离得远,没应她。
然后她又退回屋里了。过了十分钟,又回来,拎了三杯咖啡和一盒西点,就放在户外桌上。
今天是周末,理论上一楼二楼的工作室都休息才是。
“回来加班赶图。”然后又指指桌上的食物,“下午茶。”
艾€€没有搭把手整理花园,拉过桌旁的椅子,坐下点了一支烟。桌上本来就有一个空着的烟灰缸,估计她平常也会到这儿歇会。卓曼始终只低头照料花草,并没有理会她。她也不在意,只慢慢地抽着烟,看我浇水。
“其实你就是房东吧?”她说。
“嗯?”
“租客租车库,可不会自己刷墙加装设备。”
“你们租工作室,不也自己装修么?”
艾€€笑了笑:“但我们有事的话,欧小姐不会拎着水果来探望。”
说得也是,那我也无谓再隐瞒。
“嗯,是的。但租赁事务都委托给欧小姐代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