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九接过册子,快速浏览文字,却是越看脸色越是惨白。
那小册子应该是野史,不过也对,这样堪称邪恶的办法,自然不会被正经收录在册,也亏得雪念家族有收集修真界各种文献的生意,他才能在短短一夜时间里找到相关内容。
文册记载,要成功转接天灵根,在植入催化骨入体后,便不得使伤口愈合,需试试敞露伤口观察催化骨与天灵根的融合情况,在融合度过高时,要及时切断天灵根供体的灵脉使同化度倒退。
而除此之外,还有最歹毒的一点便是,天灵根供体要提前废除修为,否则有灵气供给,作为供体的修士会出于本能的用灵力去修复受伤的地方,这样一来,不管是对需要一直敞露的伤口,还是被切断的灵脉来说,都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
而过去经历了这一遭的天灵根们,最后虽然于身体上来说,受到的损失不算大,但对于心里的创伤却是无穷无尽的。
这样的例子虽然不多,但那些天灵根最后差不多都疯魔了,无法正常修炼,时时沉浸在刮骨断经之痛中,最终彻底沦为他人炉鼎。
但谁又能说,这样的结局,不就是那些谋划者们想要的呢?左右不过是个天灵根而已,修为无法寸进又如何,他们原本的作用也不是真正的修炼成神。
安九看完之后,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那样的酷刑,他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怕……原来被抽掉灵脉还真不是最痛苦的。
安九惨白着一张脸,抬头看向雪念,嘴唇哆嗦两下,嗫嚅着开口,“我,我怕疼……”
近乎自语的这句话出口后,安九好似又冷静了下来,抬头看向雪念,一字一顿道,“我要经历这些吗?”
雪念很想安慰一下少年,但他却无法骗他。
因为这可能,就是残酷的真相。
安九突然拍桌而起,“我凭什么要经历这些?我是害了安云歌,可我从来没有要折磨他的想法,我欠他的是吧?我把灵根补偿给他,我还他行不行?为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折磨我!”
说这话时,安九几乎歇斯底里,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对劲。
安九说完,便起身回了房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在一角落里翻出一把万衍剑宗普通弟子统一的佩剑。
他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经常带笑的一张脸变得面无表情,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你要做什么?”雪念一惊,急忙拉住要往外冲的安九。
安九眼睛动了动,轻声说,“我去捅死安云歌,我刚刚想了想,还是觉得把灵根补给他这个代价太大,我反思了一下,觉得这一切的错误,都是源于一开始那份毒|药没将他毒死。”
“我现在去找他做个了断,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死了一了百了!”安九是被刺激过头了,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在里面。
对,他们之间不死不休,本就该早做个了断的。
他给安云歌下过毒,给他添了不少堵,但真正细想起来,安云歌除了晚了四年进入宗门,和失去了记忆以外,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
安云歌虽然因为他的毒灵根有损,但那损伤并非不可逆,就算没有他这个天灵根在,以司玄夜和韩€€的实力,他们也有千万种方法可以为他修复灵根。
他们不过是贪图自己天灵根有机会促使安云歌的水灵根变异罢了。
安九想,他可以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买单,但他不能当冤大头啊!
太冤了!他太冤了!
他怨种了一辈子了,这辈子怎么还要重蹈覆辙?甚至还要更怨种?
对,他就应该一剑捅死安云歌那个祸害,或者被那个祸害一剑捅死!
安九之所以陷入这种疯狂的情绪,不仅仅是因为置换催化骨的方式残忍,更因为司玄夜的决定,和另外两个人的隐瞒。
那三个男人会不知道催化骨与天灵根之间的反应吗?
如果不知道,司玄夜又怎会特意强调不着急给他解封灵力?韩€€又怎么没有半点反对意见。
最让安九难受的,还是林静渊……
安九以为,他是为了自己,才拿出那么珍贵的催化骨,与司玄夜做交换,他一开始还觉得愧疚和感动。
原来一切,都还是为了给安云歌铺路。
到头来,他以为多少有些关心他的林静渊和韩€€,原来也不过是虚情假意。
安九觉得心里堵得难受,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依然只是个凡人,明明说好了,不再对任何人产生期待,可一旦有人对他释放丁点儿善意,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留住那份美好。
他始终是太缺爱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卑微的可怜虫。
雪念本想拦住安九,让他冷静一点,可对上他兔子一样通红的双眼时,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且跟着他就好,有自己在,总不会让他受伤。
而安九现在没有修为,也不会对云歌造成什么伤害的。
雪念看着安九提着剑往安云歌的院子跑去,他先安九一步轻身决掠到安云歌那里,当即见到安云歌放下手里的药碗,嘴角还沾染着一点褐色的药汁。
他愣了一下,大步走到安云歌身边,“怎么回事?昨晚不还好好的?”
安云歌见雪念到来,脸上出现一抹慌乱的神情,“雪念师兄,我……我没事。”
说完,安云歌将那只药碗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雪念哪里瞧不出他这点小动作,伸手一截,捉住安云歌的手腕,将他拿着药碗的那只手拖出来,举到面前,“还要瞒我?”
安云歌有些难堪的低下头,“我只是,去了一趟魔渊林深处,听说无尽海的悬崖之上,有渡厄之晶,此晶石有重塑灵根的效果,我只是想……”
未尽之言,雪念已是了然。
雪念不禁目露动容之色……云歌还是这般,总是嘴硬心软。
他主动来向自己透露‘催化骨’与‘天灵根’之间的反应,转头自己又闯入魔渊林深处,最危险的无尽海悬崖,只是为了帮安九规避那悲惨的命运吧?
他与安九都没有错,是师尊太一意孤行了。
雪念突然想到正在赶来的安九,正欲提醒安云歌,就见安九已经提着剑闯了进来。
少年虽然没有修为,但之前四年的苦修可是实打实没有掺半点水分的,而且剑修一途,本身剑术就算不靠灵力支撑,也是有发挥空间的。
雪念一时间有些拿不住,才踏上修行之途,又意外受了内伤的安云歌,到底能不能和安九抗衡。
他真的要作壁上观,不去插手吗?
雪念犹豫片刻,就见少年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冲着安云歌便举起了手里的剑,“安云歌!我们之间总要做个了断的!”
安九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像哭过了,但其实并没有,他只是情绪上头,太过激动。
这种情绪刺激下,安九颇有些豁出去的气势。
其实安九也知道,他就冲动这一次,等他冷静下来,肯定又会产生顾虑……最关键的是,他心里一直觉得,安云歌是那所谓的‘主角’,而从古至今所有话本儿里,‘主角’都是不可战胜的。
安九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和冲动来的,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不到,连自己的灵根都要失去了,可却还要被惩罚……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安九只是眼眶红着,但他灵魂却在歇斯底里的放声哭泣,没人听得到罢了。
安云歌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雪念却先他一步拦住了安九,把安云歌护在了身后。
……就像刚才在安九那里,他拦住方郁鹤,护住安九时一样。
安九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嘲讽表情,他丝毫不觉得意外。
自己和安云歌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所有人都会做这样的选择的,义无反顾的站到安云歌那边,他不是从小就知道这一点了吗?
“你滚开!难道你要插手我们的事?”安九重生以来,第一次在这些所谓的‘主角攻受’面前,高傲的扬起了头,“如果你要插手,那就动手吧,从这里割下去,反正很容易的。”
少年抬起另一只未握剑的手,缓慢又细致的摩挲着自己纤细漂亮的脖颈。
这一幕很是魅惑人心,少年已经慢慢脱去稚嫩,初见风骨,他身姿清隽,容貌迤逦。
他高昂着美丽的头颅,一手持剑,另一只手缓慢的从自己绷紧的喉咙上拂过,撩人又危险,仿佛一副震撼人心的美丽画卷。
雪念却没有心思欣赏,只是满脸无奈的上前,想要夺过安九手里的长剑,却又怕真的伤了他。
有顾虑的人必输无疑。
见雪念铁了心,要阻拦自己,安九心下一恨,毫不留情的朝着雪念刺出手里的长剑,雪念不敢动手,只好闪避。
安九便瞅准机会,从他臂下钻了过去,手里的剑直直冲着安云歌的致命部位就刺。
安九的剑术天赋自然是不错的,安云歌挡了几下,好像有些力不从心。
他自然也感觉有些奇怪,安云歌虽然才入门半年,灵根也没有被修补好,但好歹已经是练气修为了,未加入宗门前,他凡间功夫练得也很不错,怎现在还能跟他一个被废了修为,只有招式的花架子打得有来有回?
不过安九本就不是会钻营算计之人,更何况现在脑子被情绪支配,更不可能去细想其中关键,只道是对面给了机会,只要被他抓住这个机会,就能除掉安云歌,一劳永逸,再也不用活在这个名为‘安云歌’的阴霾里。
但真正刺中安云歌那一刻,他还是觉得有些飘忽……不可置信和剑入血肉的顿感一同冲劲他的大脑,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他刺中了安云歌的腹部……
他居然真的刺中了他,那把任何一个万衍剑宗弟子都能领到的普通长剑,将安云歌的腹部刺了个对穿。
安云歌额头全是冷汗,唇色惨白,一开口便溢出一缕刺目的红来,“小九,你,消气了吗?”
“安九!你知不知道云歌因为你的原因受了重伤?”雪念怒斥道。
安九恍惚了一下,随即被同样震惊,但快速反应过来的雪念一把推开。
雪念没控制自己的力道,将安九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摔在地上时,还有些发懵€€€€他受不受伤,又与自己何干?
安九胳膊被地面蹭破了皮,让他感觉细细密密的疼。
也可能是心脏在疼……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大概是,雪念来告诉他真相,并且没第一时间阻拦他来找安云歌报复,所以其实安九心底,还是对他抱有一丝信任和期许的。
安九看了一眼紧张抱着安云歌的雪念,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破了皮,正缓缓溢出鲜血的手臂。
没有安云歌流的血多,所以,所以还是他赢了!
安九不断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但他起伏越来越剧烈的胸膛却似乎在否定他的说法。
他能感觉自己的心脉不太稳,不过安九并没有重视这种感觉,而是看着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安云歌,想看看他会不会死……
每次安九以为安云歌会死掉时,再过不久,他都会健健康康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倒霉的就是自己。
五岁那年是这样,下毒那次是这样,被林静渊撞见那次也是这样。
这次呢?
这次会不会有奇迹?
‘滴答€€€€’
‘滴答€€€€’
温热黏腻的液体滴落在安九受伤的手臂上,他低头一看,发现那本就破了皮的伤痕之上,是两朵绽放的血花。
安九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下一刻,安九只觉得自己心脏一阵绞痛,紧接着,这种痛苦便蔓延至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