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九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为了能顺畅的呼吸,他慢慢扬起了头。
眼前明明是一片碧蓝的天,安九却越看越觉得那是一片血红的颜色,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安九就这样仰着头,缓缓倒了下去……
不远处的东岐之巅。
原本正闭幕打坐的司玄夜猛地睁开眼。
他封印安九的那道力量正在快速崩溃!
司玄夜感应了一下自己力量的方位,紧接着手里快速掐诀,一个缩地成寸,瞬间来到半山腰弟子居的位置。
“怎么回事!”司玄夜第一次用如此惊怒的语气说话。
原本正扶着安云歌,不停找丹药往他嘴里塞的雪念被吓了一跳,一抬眼,就看见司玄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面前。
因为司玄夜的位置正好在安九身前,高大的身躯将瘫倒在地的安九完全遮住,故此到了这一刻,雪念都还没有发现安九的异状。
他只当司玄夜是看见安云歌的伤处,这才责备出声。
雪念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担心要是实话实说,司玄夜会惩罚安九……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安云歌下死手,司玄夜应该也是无法再容忍了。
可他又无法撒谎,那样做的话,他又该如何面对安云歌?
雪念踌躇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对安云歌的维护……毕竟,这件事确实是安九有错在先,是他先动的手。
雪念道,“师父,是小九刺伤了云歌……不过没有伤到要害,只是皮外伤罢了。”
对于修士来说,不伤及要害,便只是无伤大雅的的小伤,安云歌现在服下丹药,外边儿的伤口立马就能止血结痂,再修养个几天,就能完全恢复如初,连痕迹都不会留下一点。
雪念以为,自己这话不算有失偏颇,虽然是从安云歌的角度出发,但安云歌是受害者,安九本就应该担一部分责。
可是雪念不知道,已经仰躺在地的安九,还大大睁着眼,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听到雪念这番话,安九从喉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皮颤了颤,最终疲惫的闭上了眼。
司玄夜冷哼了一声,转头将地上的安九抱了起来,顺手往他体内输入一抹灵力,查看他灵脉情况的同时,帮他稳住那股力量的冲击……还是不行,必须要尽快解开封印了,否则安九的灵脉会崩溃,届时不仅于他灵根和修为有损,更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雪念这才发现,安九竟然失去了意识,被司玄夜打横抱起来时,连头颅都后仰垂着,没有半分力气支撑。
更令雪念惊恐的是,安九的七窍都有细小的血流缓缓溢出,那张半盏茶的功夫前,还美艳夺魄的脸,此时已经被横流的鲜血,染得狼狈又凄惨。
“小九!他这是怎么了?”雪念放开安云歌,站起来往司玄夜的方向跟了几步。
司玄夜却并不理会,几个闪身,再次缩地成寸,消失在雪念和安云歌面前。
雪念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安云歌,最终决定跟上司玄夜。
安云歌虽然是半昏迷状态,但他刚才已经把剑拔了出来,做了简单的包扎,又给他服了疗伤圣药,现在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刚刚也是因为一直忙着照顾安云歌,他才忽略了安九的情况,毕竟被刺了一剑的是安云歌,在雪念看来,安九明明没受任何伤,是不需要关注的那一个。
哪曾想,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雪念一边赶往山巅的清辉阁,一边仔细回忆自己刚才的举动,这才想起来,他推的安九那一把,好像出手有些重。
雪念有些懊恼,也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安九和安云歌,他哪个都想护着,结果却是谁都没护住,害得他们两败俱伤。
就算重生一次,他依然如此失败。
第29章 饥饿。
安九重新有意识时, 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这些年在修真界的记忆,仿佛是一场梦……重生自然也是一场梦。
他依然是个凡人少年,有生老病死, 为疾病折磨。
安九努力回忆着,自己这次是生了什么病, 为什么全身都这么痛?但什么都没想起来,就感觉意识一阵晃荡, 他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识海里。
安九的识海里是一片灰白的大雾, 雾气浓郁到半步开外都已经看不清的地步, 附着到人身上时,瞬间便能凝水。
他茫然的往前走了几步,便见眼前的浓雾被吹散了一些,有一个十分巨大的黑色身影正缓缓扇动翅膀, 朝他飞来€€€€那雾气则是被他的翅膀给搅散了一些。
那东西看着像个人形,但却太高太大, 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身后还长着一对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 身体则全裹在黑色的斗篷里, 难窥全貌。
安九站在原地没有跑。
他觉得这个东西有些眼熟……
终于,那生物落在离他十米开外的地方,他双脚落地之后, 便不停息的往前走, 这个过程中,他的翅膀不知收到了哪里,巨大的身影也随着他朝着安九靠近时, 越来越小。
安九歪了歪头,等那生物变得跟人差不多时, 他才恍然大悟€€€€哦,这是林静渊,他曾经在林静渊的心魔幻境里见过他的魔族形态。
而他当初离开魔域时,林静渊确实给他识海里留过一道神识。
等安九反应过来后,‘林静渊’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站得有些太近了,但安九不想懂,他想知道‘林静渊’要干嘛……
突然,对面的‘林静渊’抬手,碰了一下安九的睫毛。
安九原本想躲,但他的反应很迟钝,便只是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
浓雾在他眼睫上凝出了细小的水珠,‘林静渊’手指轻轻一拨,小水珠便落在了他手里。
“你瘦了好多。”‘林静渊’的声音依然嘶哑,但说这句话时,却很轻缓,好像怕会吓到安九。
安九又睁开眼,木然的看着眼前这道神识,“回到这个地方,我都吃不饱了。”
‘林静渊’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他差点忘了,安九是只小馋猫。
看来万衍剑宗的人并没有养好他的人,还令他受伤了。
‘林静渊’之所以会沟通安九的识海,正是因为这缕神识感知到了安九的处境。
“别哭。”‘林静渊’很突兀的说了一句。
安九不解的看着他,“我没哭,那是雾气。”
‘林静渊’没拆穿他强撑的倔强。
识海本就是内心最真实的映射,安九不管是嘴上还是心里,都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哭,所以识海这里,也不会是悲伤凄惨的场景。
但这里满是浓雾啊……小智障倔起来连自己都骗。
他明明很想哭吧。
“为什么不唤我?不是说过了,只要有需要,可在脑海里唤我名讳,我便来带你走。”
安九反应还是迟钝,眼神呆呆的,好像没有灵魂。
他说,“因为你不会救我啊,就算求了你,我也知道,你不会救我,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句话让‘林静渊’浑身一震。
他听过安九说过好几遍‘司玄夜不会救我’,原来在安九心中,他其实也和司玄夜没有任何差别。
‘林静渊’又想起,分别那天,安九求过别自己,让他别不要他。
原来在那时候起,安九就已经在心里认定,他是被自己抛弃了吧。
那时候的林静渊,没看出安九有任何不对,他好像还是一副没心没肺,怎样都无所谓的样子,林静渊就以为,安九这样也很好,以为以后他会懂自己的苦心。
他并没有设身处地的去考虑过安九的想法……也许那时候,他便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安九……”‘林静渊’想伸手将人抱住,却见周围的雾气越发浓郁,灰白的浓雾将安九身影包裹,他在雾里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散在雾里。
他融进了自己的悲伤里。
……
方郁鹤守在床前观察安九的状态,司玄夜叮嘱他,如果安九还继续流血,就隔一段时间给他喂一颗稳固经脉的丹药,而司玄夜自己,则连夜离开东岐峰,去往各地收集灵药,重新为安九塑造经脉。
司玄夜不敢给安九喂太极品的丹药,他如今的身体根本负担不起太浓郁的灵力。
这是司玄夜从出生到现在,唯一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
他是天生的决策者,在他担任万衍剑宗的几百年时间里,从来没有做错过一个决策,他将万衍剑宗发扬光大,让万衍剑宗从陇天大陆的一流宗门,逐步进阶成顶流宗门,成为所有修真门派的领头势力。
这一路顺风顺水,让司玄夜感觉无趣的同时,又过分自负。
专|制和独|裁在他身上出现,但他从不质疑自己,甚至狂妄的告诉别人,就算他专|制,他独|裁,但他能带领众人,走向顶峰。
他曾断言,自己不会后悔自己的任何决定。
直到他将奄奄一息的安九带回东岐之巅……
“明明已经算好了时间,在方郁鹤炼丹的这几天内,安九不会有问题。”他坐在大殿之上,自言自语。
他甚至为了以防万一,没将安九回来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就连方郁鹤,他也只是稍微提点,不曾明说。
而以他对自己那个大弟子的了解,他会明白自己要他保密什么,他也不可能把这事儿乱说。
再退一万步来讲,安九的活动范围只会在东岐峰这边,而东岐峰就他那几个徒弟,以安云歌和安九的关系,他们不会主动碰头。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安九出现在了安云歌的院子里?
或许,真的只有问雪念,才能知道答案,但他现在没有时间去询问了解。
此时的清辉阁某间卧房。
百无聊赖的方郁鹤,正趴在安九床前,一根根数着沉睡着的少年的睫毛……
之前方郁鹤还需要给安九喂喂药,然后擦干净脸上的血渍,后面慢慢的,他就只是偶尔流点鼻血了,在几个时辰前,安九的情况已经彻底稳定了下来,呼吸都逐渐平缓下来,看起来就只不过是睡着了罢。
于是方郁鹤的工作就清闲了下来,但他又不能离开,必须一定盯着安九,以防他情况又出现什么反复。
“你小子,你哥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衣不解带的伺候过什么人,你算是第一个……等你醒过来,多少得给我赔个大礼。”方郁鹤嘟囔着,伸手拨动着安九的睫毛,随后诧异的‘噫’了一声,又收手摸了摸自己的。
“睫毛怎么这么长?正常人的睫毛有这么长吗?”方郁鹤把自己定义为正常人,所以看安九的就越发惊奇。
安九的睫毛不仅长,还根根分明,跟一把精致漂亮的小刷子似的,在他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青色的剪影。
也许是无聊,也许是真的好奇,方郁鹤盯着安九紧闭的双眼看了会儿,最后把注意力放到他的睫毛上,没有意义的开始数起数来。
“十八,十九,二十……”方郁鹤数了一会儿,就见安九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一抹缝,从中透出一抹水光来。
“……”方郁鹤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只沉浸在刚才那一幕里。
安九只睁眼到一半,上眼睑半垂着,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精美人偶。
可他睁眼时眼底倾泄那抹水光,却像在阴霾的天里,一道清光撕裂天地,拨云见日了一般。
方郁鹤甚至都已经在想象,等那双眼完全睁开时,会是何种光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