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的人都是安全的,没有携带疫病,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和他们接触一下。”东墙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他们不一定想接触你……人嘛,都是惜命的,你也不用太在意他们的态度。”
这个时候的东墙,又显得格外的通透。
安九决定,不去计较她昨天说过的那些话。
然后他就想起来,自己之所以被丢到这扶柳城,是因为有人想让他消失……想到这里,安九差不多也明白了对方的打算,对方大概是要把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这就很给机会了,如果疫病结束,扶柳城早日解封,那他不就没事了吗?
这城中还有没染病的人,当前的情况看起来,也并非走到绝路吧,只要上头控制的好,这一城池的人,大半都还有救。
安九将内心想法告诉东墙,她却沉默了很久,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不会好了。”
“啊?”安九不明白她的意思。
东墙又勉强笑了一下,“我是说,扶柳城不会好起来了,它的命运,只有毁灭……快慢之分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事关自己是什么状态留在这里,安九还是很在意的。
“没有什么所谓的‘上头的人’,那些当官的全都已经跑,扶柳城已是一座被遗弃的城,不会有物资,不会有救助。我们只能慢慢消耗一切能用的东西,然后等死。”
所以,那些人才这么抗拒东墙从外边儿捡人回来,她每多救一个人,也等同于在压榨其他人的生存空间,分享一份他们的生命时长。
想明白这一点后,安九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谁都出不去吗?”
他倒是不是很绝望,他并非真正的凡人,要离开一座凡人城池,以他现在的状态来说,虽然会有点麻烦,但也并非绝无可能。
可是其他人呢?这一座城里,少说也有十多万的人口,就算疫情初期,逃出去了不少,那应该也还剩将近十万,如今扶柳城的死伤并未过半,还活着那么多些人,难道全都要被放弃吗?
东墙的目光也变得几度茫然,“都出不去了吧?”
安九看着她的表情,内心里也有些不忍,他不由自主的开口询问,“后悔吗?当初选择了留下来。”
东墙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如果我不留下来,你们这些人,连多活几天都艰难,且行且看吧,也许并非毫无转机。”
安九也跟着点头,“嗯,还不到绝境,不要轻言放弃啊……悄悄告诉你,我以前可是和野狗争食过,只要我还在喘气,我就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东墙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然后收拾了东西准备继续出去熬药。
她打开房门时,安九才发现,房门门口站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儿。
安九一对上男童那张稚嫩的脸,当场就僵硬在了原地……这他妈,六七岁的司玄夜!
东墙看见站在门口的男孩儿,转头跟安九介绍了一番,“这就是他们口里那个‘怪胎’,不过我不这样觉得,他只是不太喜欢说话。”
说完,东墙走向司玄夜,半勾下腰身,与他目光平视,“你是来找我的?是肚子饿了吗?”
小司玄夜去看向安九,“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模样?”
东墙很少听他开口,于是惊奇的回头看了一眼安九,“你在和他说话?看不清他的模样吗?”
安九也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东墙看见的,是凡人视角下,一张普通的脸;而司玄夜看不清的话,只说明一个问题€€€€他已经引气入体,正式开始修行,并且已经有一定修为基础了。
不愧是万衍剑宗未来的掌权人,天生道骨加单一灵根的天赋,果然恐怖。
思考间,东墙只当他小孩子气,准备将他带走了。
司玄夜见安九没有回话,也不再多问,顺从的被东强牵着,准备离开。
而他刚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你说的,和狗抢食吃,是真的吗?”
安九突然觉得晕眩了一下,一种荒谬的宿命感涌上心头。
面对只有六七岁的未来师尊,安九苦笑了一下,艰难开口,“是,是真的。”
拜你所赐。
可是看着,不到他腰高的司玄夜,安九就连迁怒责怪的力气都没有,于他来说,那些都是前尘往事了。
他找到了司玄夜,再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情况下。
但事到如今,找没找到他,对于安九来说,意义都不大了,安九反倒是觉得,和他相处得有些尴尬……与太子就是安云歌这件事不同,安云歌是太子的转世,他们的长相也不相同,面对一张不同的脸,安九很多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忘记他是安云歌的前世,相处起来相对不会太过别扭。
但司玄夜就是他自己啊,脸也还是那张脸,只是变得稚嫩可爱了许多……这就让安九更难接受了,要知道司玄夜可是他师父,他曾经敬重过,恋慕过,后面又恐惧过,逃避过的人,现在一副白白软软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实在是太奇怪。
或许,他还是应该想个办法,早点离开这扶柳城。
想到这里,安九又开始发呆……微生岚发现他失踪了吗?微生岚会找到这里吗?
还是不要了吧,与微生岚的羁绊越深一分,他心里的不安就扩大一分。
而且,安九觉得,如果自己这事儿,真是岷阳剑尊下的手,他一定不会让微生岚发现的,或许都已经找好了理由,搪塞自己的失踪。
事情也确实与安九想的大差不离,在安九失踪这件事儿上,岷阳将自己摘得很干净。
微生岚不管怎么调查,也只能查到安九确实在寻一个叫司玄夜的人,并且也明确表示过,要将人接到皇宫来。
再要往下查,便是彻底断了消息,安九去了何处接人,什么时候去的,何时回来,通通都没了下文。
查到这里的时候,微生岚便感觉到不对劲了,以他对安九的了解来说,对方就算这段日子不怎么搭理他,但也肯定不会,就这样不告而别。
微生岚敏锐的察觉到,安九这边出了问题,但他一时半会儿,还没能想到,问题的根本原因出在他身上,更不会想到,对安九动手的人,就是他信任敬重的师尊。
因此在寻觅安九去向时,耽误了一些时间。
等到微生岚查到扶柳城的信息时,却又被岷阳剑尊拦住。
岷阳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面色阴沉,“你这几日,心浮气躁的,也不好好修炼了,是想做什么?”
微生岚此时,还没有对岷阳剑尊产生怀疑,他犹疑片刻,这次没有选择说谎,“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他突然被人带去了扶柳城,恐是有人故意害他。”
岷阳剑尊阴沉沉的看着他,而后召出了本命灵剑,“你要忤逆为师,那便先用剑说服我!”
微生岚轻轻蹙了蹙眉,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对师父挥剑相向,他还……做不到。
“请师父放我离去,等寻到了他,徒儿会回来领罚,届时师父,怎样罚我都行。”微生岚闭了闭眼,最后缓缓跪在岷阳剑尊面前,底下头颅,卑微的请求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这么偏激的阻拦于他,也不知道他的好师父,才是设计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只是不想违背师命,也不想置安九于危险之地不管。
他想要的,只是两全。
岷阳却是气得手抖,他用剑尖指着微生岚的眉心,震声怒言,“你为了个暖床的凡人,要与我对抗?好好好!本尊今日就杀了你,免得你日后背叛!”
微生岚依然没有出剑,那柄也没有要了他的命,只是穿透他的肩胛,将他死死钉在了地面。
岷阳剑尊没有杀他,也没有放他,只是让洪明守着他,用阵法空间,将他关了禁闭,“他要是不知悔改,就不用再放他出来了。”
……
而在扶柳城,时间,便是生命……这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死神的镰刀,一茬一茬的收割着百姓的生命,没有希望的疫城,都只会更绝望,更死寂。
第三天的时候,东墙一整天都没有回来,客栈里的人表情默然。
安九看着他们的态度,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司玄夜问问情况。
看着拉开房门后,还不到他腰高的司玄夜,安九表情复杂,沉默了好久都没开口。
最后,还是司玄夜先开了口,“做什么?”
安九按捺下听见司玄夜童稚嗓音的违和感,开口道,“东墙没有回来,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司玄夜小小年纪,就一脸冷酷,看得安九压力颇大。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了安九一会儿,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她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看不出我只是个小孩子吗?我还能管得了她的行踪?”
安九则是一脸感慨……这熟悉的,被训斥的感觉。
但司玄夜怎么这么冷漠啊,他真是从小冷漠到一千年之后啊,他才是合该要修无情道的好苗子吧……
安九心里随口吐槽了一句,随后才想起,司玄夜后来确实更受岷阳剑尊的重视,心里恍然道,怪不得他能继承岷阳剑尊的衣钵,当万衍剑宗的宗主呢。
安九试图劝一劝这孩子,能稍微把他从冷心冷肺的道路上掰回来一点,“可是东墙她救了你啊,你都不关心关心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说完这句话后,安九从司玄夜脸上,看出一个明显的‘无语’表情,“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用她来救。”
“……”好,你是真的厉害。
安九竟无法反驳司玄夜的话。
他说得很有道理,司玄夜如今有修为,比东墙那种没有正式参悟大道的人厉害许多,甚至比安九都要厉害,他根本不需要东墙去救,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直接离开扶柳城。
司玄夜见安九沉默,想了想,又开口道,“你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模样,我就告诉你那个蠢女人去了哪里。”
“……东墙不是蠢女人。”安九想着,司玄夜当小孩儿的时候,还真是挺讨嫌的。
司玄夜不耐烦的挥了挥小手,“那个不重要,你先说能不能答应我的条件?”
安九却感觉有些为难,看清他长相这回事儿,主要也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可以换一个吗?这个我真的无法做到。”
司玄夜很聪明,从他的话里,提取到了重点内容,“不是你自己能选择的?”
被小孩子的智商压制了……
安九憋屈的点了点头,小声‘嗯’了一声。
于是,司玄夜抛给他一个‘你真没用’的眼神。
司玄夜想了很久,勉为其难的换了一个条件,“那好吧,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司玄夜沉吟片刻,“离开扶柳城后,若再见面,你主动来与我相认。”
这算什么要求,安九觉得奇怪,便就这样问了。
司玄夜则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最后缓缓吐露两个字,‘好奇’。
安九再要追问,司玄夜便凉凉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想要知道那个蠢女人的去向?还不进来?”
安九只好放下这件事,跟进房间,等着司玄夜给出答案。
司玄夜对他道,“那个愚昧的蠢女人加入了一个擅长煽动人心的教会,她每隔几日,会与那群人一聚……算算时日,今日也该是教众相聚的日子了。”
安九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追问,“擅长煽动人心的教会?是煽动他们仇视孟扶光吗?”
司玄夜不知道孟扶光,但他却听过那群人散播的谣言,“是仇视什么‘九殿下’,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那便是了。”安九喃喃道。
原来东墙说的,孟扶光洗脑了王城的人是根本不正确,他们这群教众,才是被洗脑的人。
既然知道了东墙的去向,也能确定她不会有危险,安九便不着急着去找人了,而是与司玄夜多聊了几句。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是别国的奸细吗?”